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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皇后(凤凰台上) 第一卷 第一章 皇后

    幅员千里的大武帝国,建国一百余年,政治清明,边境安定。

    位于帝国版图中心偏北的京师,气候适宜,文教贸易兴盛,百姓安居。

    京师朱雀大街以北,万岁山以南,东邻镜湖,西接内阁巷,宽达十余丈的护城河环绕,是素有禁宫之称的皇城。

    禁宫的西六宫,共住了地位不等的十三位妃嫔。

    紧邻着养心殿的永寿宫,其主位是皇贵妃杜听馨,由于她风姿清雅,宛若幽兰,宫内的人更愿意叫她兰贵妃。

    兰贵妃是已故一等卫国公杜儒鹤的遗孤,自幼被太后收养在身边,和皇帝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毋庸置疑的最得宠的后妃。

    永寿宫后是翊坤宫,翊坤宫的主位德妃幸懿雍是吏部尚书幸羽的女儿,也是除了兰贵妃之外唯一被册立的妃子,翊坤宫的偏殿厢房里还住了二位才人。

    长春宫没有主位,住着八个常侍和才人。

    咸福宫旁的储秀宫,院子里有两棵大槐树,紧邻御花园,和养心殿隔了两重宫殿,平时人迹罕至,我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我是皇后。

    自三日洞房,从坤宁宫移出,入主储秀宫之后,就很少被招幸,如同坐进冷宫一样的皇后。同时,也是手掌内政外务大权的内阁首辅凌雪峰的独女,是皇帝在大婚和亲政庆典上持着手雍容保证两姓好合,上事宗庙、下继后世的皇后。

    现在我正在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只象牙莲花串珠。

    我不信佛,崇信佛道神仙是对生活失去希望的老女人们玩儿的把戏。

    我还年轻,还有许多的愿望没有实现,还有很多想要的东西没有得到,我对自己还充满信心,即使萧焕始终不曾正眼看过我一次。

    萧焕就是我的丈夫,这个帝国的皇帝,一个刚满弱冠亲政,对政事没有什么控制力,对女人的胃口不算太大的男人。

    他是我名义上的丈夫,同样的,也是这个后宫中的其他女人的丈夫,那些女人们见了他就好像蚊子见了血,如果不是要恪守礼仪,我想她们一定会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拼命吻他那双秀挺得过分的眉毛。

    她们会谈论谁刚被赏了半盅银耳羹,那竟然是萧焕喝剩下的,简直是仙露!她们把自己洗得白白的,猜测今夜谁的绿头牌将被萧焕的手翻起。她们讨论那个梳了个过时发髻的才人,怎么还能得意洋洋的到处乱晃?

    她们不知道什么是爱,当然我也不知道,曾经有段时间,我以为我懂得爱,后来那个男人说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

    不过那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没有再提的必要。

    这会儿我脑子里正在盘算的,是怎么让一个女人对我说对不起。

    我不是一个虚荣心强的女人,但我还没大度到容许另一个女人踩在我肩膀上拉屎撒尿。我准备教训一下翊坤宫那个嚣张的武才人。

    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只不过是接连两天被萧焕召去养心殿侍寝,居然就敢当着太后嫔妃的面顶撞我。她以为后宫是她那个区区三品侍郎的爹开的小花园?

    当然,教训她,有很多种方法。

    我可以先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去拉拢她,让她以为禁宫里的这个皇后,是她最死心塌地的好姐妹,接着,再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去等待一个可以置她于死地的机会,比如说……某天萧焕已经对她不再有兴趣,而她仗着自己和皇后要好闯出了一个不大也不小的祸。

    如果我嫌这个方法太费精神,我还可以很婉转无心的,在后宫嫔妃聚会的间隙,多赞叹几句武怜茗耀眼的恩宠……不用多撩拨的语调,甚至不用流露出应有的幽怨,等不了多少时候,那些一个个手腕玲珑心思如电的宫里的女人们,就会很卖力并且小心的,代替我拔去武怜茗这个大家共同的眼中钉。

    在这个后宫中,实在有太多的方法让一个人消失得不明不白。

    不过,今天我不打算用这些方法中的任何一个——因为那些不够痛快。

    案头的琉璃猊兽嘴里袅袅的吐着青烟,我从榻上坐起来,光脚套进鸳鸯挑金的绣鞋里,站起身,百凤浮云的朱红长裙拖到长绒波斯地毯上。

    用手支住头,以防止发髻上那个嵌了七宝的金凤簪掉下来,我向身边的小山笑了笑:“想不想跟小姐我去煞煞那个武才人的威风?”

    小山是我带进宫的陪嫁丫头,如今储秀宫的管事宫女,没大没小惯了,居然瞟我一眼,甩过来一句:“你又想玩儿什么?”

    我笑,抬起手看指尖新涂的蔻丹,也瞟她一眼:“你就好好瞧着吧。去,差人把武才人叫到御花园。另外,交待人在绛雪轩前的紫藤架下给我泡上一壶茶。”

    小山有些刺绣的爱好,这时候撇撇嘴,颇不情愿扔了正在绣的鞋面,起身出去布置。

    我等了一会儿,披上雪锦的云肩,遮住宫装外裸露的双肩,踱出房间,招手叫来几个宫女内侍,一阵嘀咕。

    都安排好了,开始出发。

    一路罗伞逶迤,身后光宫女就跟了一群。

    到御花园的时候,小亭中的清茶和糕点已经备好,扫净石凳坐下,正好听到御花园门口一阵骚乱,小山已经把武才人带来了。

    从天一门前的松柏连理枝到绛雪轩前,大概有两百步的距离,需要穿过一个花坛,一排养荷的大缸,一座太湖石假山,一个紫藤花架,走起来,只是几个眨眼间的功夫。

    我捧起桌上那杯狮峰龙井,慢慢啜着,然后听到在天一门前一路响起来惊叫声、瓷缸破裂声、水声、滑倒声、奔跑声、尖叫声。

    一切声音停止的时候,我放下茶碗抬起头。

    武才人站在亭下,钗钿垂乱,头发顺着脸颊散落,美丽的大眼睛惊恐地张开,轻绿的薄纱湿漉漉贴在身上,泥浆和草叶顺着起伏有致的曲线滑下。

    如果我的安排没出差错,那么她刚刚是先被人当头一盆冷水泼到身上,然后在昏天暗地之际,又被推到了满是泥泞的荷花缸里。

    不过,真是个美人啊,如此狼狈也不掩娇美,怪不得能在后宫嫔妃中独得宠幸。

    我眯上眼睛,笑着起身,手中那柄团扇遮住下颌,露出半张嘴:“哦呀,这不是武才人么?怎么弄了满身的泥?”

    武才人直愣愣看我,眼睛越睁得更大,声音颤抖:“你,你……”

    我把团扇从嘴边放下,合在左手上,眼神一凛:“武才人,你忘了宫里的规矩吧?来人,给我教教她!”

    旁边那些宫女可比小山听话多了,我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跳出来:“遵皇后娘娘懿旨!”

    紧接着“嘭嘭”两声连踢,武才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些凶神恶煞的宫女下脚不轻,武才人跌在地上,用手肘撑住身子才没有趴倒。

    她撑住地,挣扎着抬起头,杏眼圆睁,居然还想跟我争辩什么。

    我笑了一声,慢慢踱到她面前,弯腰伸手,用扇柄按住她瑟瑟发抖的肩膀,用力不大,却恰巧压在她肩胛上,足够让她半边身子酸麻。

    低头俯视着她,我微微笑了起来:“武怜茗,你是不是觉得,同样是陛下的女人,你比我漂亮,比我会讨陛下欢心,却要跪我,见我一次就要行一次礼,很不服气,很没道理是不是?”

    我把嘴角挑得更高,直视她的眼睛:“我可以告诉你,就算你比我漂亮,比我会讨陛下欢心,我也一样能让你见我一次就跌一次跟头,见上一百次,就跌一百次跟头,如果你不信,我会慢慢让你相信。”我笑,把嘴附到她耳边,“或者你也可以去求疼你的陛下或者太后娘娘,看他们保不保了得你。”

    把头从她耳边移开,我依然是笑,看在武怜茗的眼里,应该和蛇蝎无异:“其实呢,你也应该看开点——谁让我是皇后,而你不是。”

    直起身,我把团扇从她肩上移开,随手扔在她脚下:“这扇子沾了些泥,就赏给武才人了。”我笑笑,“内织局每年只出五把的西洋蝉翼纱扇啊,不要浪费了。”

    转身叫上小山和一干看热闹的宫女们,摇摇晃晃回宫,转过那个花团如锦的紫藤花架时,我回头看了一眼,繁花丛中,武怜茗趴在地上,双拳紧握,脸埋在乱发里,看不到表情。

    回到储秀宫,无所事事地等到酉时,养心殿那边传来消息,萧焕今晚召武才人侍寝。

    第二天上午,依例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萧焕居然也在。

    我笑盈盈地走过去,先向太后请安,接着向萧焕道福:“臣妾见过陛下。”

    “来,来,皇后多什么礼,快来这里坐下。”太后亲切地拉我在身边坐了,持起我的手,俨然是慈爱的长辈。

    我笑着,又向一旁的萧焕问:“许久不见,陛下的身子好些了么?”

    不是我矫情,是太医局总对外声称萧焕身有寒疾要多多休息,弄得他仿佛弱不禁风似的,也就是因为如此,他才到弱冠之后,才大婚亲政。

    什么寒疾?他要是有寒疾,我的牙都会笑掉。老是借口体弱不理朝政,朝会议政是从不延误,所有的政事却都扔给内阁,自己只负责在内阁的票拟上批朱,韬光养晦这四个字,他还做得真地道。

    萧焕还没回答,那边太后就皱了眉头,转头来问萧焕:“许久?皇帝,你有很久没见过皇后了?”

    萧焕马上起身,恭敬回答:“回母后,是儿皇这几日疏忽了。”

    太后看着他,停了片刻,叹了口气:“自古天子哪能没有些偏宠的,这也是常情,只要不算过分,于家于国都是无碍。不过皇帝啊,别的女儿纵然千般好万般好,皇后不也是大好女儿?你可要多疼爱皇后些。”

    我在一边静静听着,低眉垂首:这话说得可真是漂亮,多体恤我啊——绝对听不出半点是在说我没本事留住男人的意思。

    萧焕恭敬点头:“母后教训得是,儿皇谨记在心。”

    “你啊,老是说谨记了,谨记了,其实却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太后神色缓和了点,笑着嗔怪,接着又看向我,“皇后,皇帝有他不对的地方,可皇帝自幼身子就不好,国事又忙,这后宫里的长长短短啊,皇后也要替皇帝顾虑点不是?”

    我连忙也起身:“臣妾谨遵母后教诲。”

    “好了,好了,我又没说你们什么,值得这样。”嘴里这么说,太后脸上的神色却缓和了下来,笑吟吟一边一个,拉住我和萧焕的手,“赶快都坐下吧,咱们娘仨多聊会儿家常。”

    我和萧焕又坐下,太后拉着我的手絮絮说了许多,无非是些琐碎的闲话,我应和着,就这么聊了有半个时辰。

    直到太后说累了要睡下,我才和萧焕一同告退出来。

    出了慈宁宫,我陪着萧焕,从长长的甬道走回养心殿,他忽然笑了笑:“皇后这几天火气很大么?”

    我先叹了口气,才笑着看他:“几天几夜都见不着陛下一片衣角,臣妾急都急出火来了,陛下还这么问,可真叫臣妾伤心!”

    他居然轻轻笑了出来:“皇后如果真是想见我,随便差个什么人到养心殿里来说一句不就好了?能让皇后如此挂怀,我受宠若惊。”

    脸上的笑容一丝也没有减少,我媚声:“陛下这话,说得可真口是心非。”

    “是么?”他转头看我,唇角还是挂着淡笑,“皇后的话,难道不是口是心非么?”

    我挑眉,一脸假笑连自己都觉得虚伪:“臣妾可是句句出自肺腑,哪像陛下,半点真心都不肯掏出来。”

    他低头笑了一下,轻淡将话头带开:“武才人虽然娇纵,皇后也已经责罚过了,往后可不可以看在我的薄面上,不再和她计较?”

    终于扯到正题了吧?我就说,往日有意无意总会避免跟我见面,今天竟然不怕相看两厌,特地在太后那里等我,就是为了给武才人求情。

    “这个啊,陛下也是知道的。别人可能有九曲十八回的肠子,臣妾就只认定一个理,但凡让我不舒服的人,我会让她也不舒服。不过呢,臣妾的气出了就算完了,不会像有些人,笑脸迎人,背后暗算,那么心机深沉。”我笑吟吟看他,“您说是吧,陛下?”

    他轻笑着,点了点头:“听皇后这么说就好。”

    正和他说着话,甬道那头过来了一个玄色的人影,匆匆走近,单膝沾地:“臣李宏青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来的人是负责后宫禁卫的御前侍卫随行营副统领李宏青。

    本朝御前侍卫分随行营、蛊行营两营,每营两百人左右,随行营监领锦衣卫,负责禁宫守卫,另外还分担京师二十四卫禁军教导督察;蛊行营二百多人则散布帝国各个角落,搜集情报、监视各级官员,凡是贪官污吏,提到蛊行营三个字,无不畏惧。两营的人数虽不足五百,但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武功高超不说,还有不少身怀绝技的能人,不容小觑。

    这两营直接由皇帝统帅,地位在帝国也十分特殊,正副四位统领,历代都由跟随□□皇帝征战四方的四家异姓公侯世袭,李宏青就是威毅公李照霖的后人,也是加封骠骑大将军的三等威远伯。

    大武各代皇帝对待两营统领的态度,也总是礼敬有加,很有些亲如手足的味道。这样以心换心,御前侍卫两营作为帝王心腹,对皇室的忠心也不容置疑。

    李宏青在萧焕面前一向不拘礼数,膝盖沾地后立刻起身,扫了我一眼,语气微顿:“陛下,宏青有事禀报。”

    知道这样的密报我是要避嫌的,我笑了笑,向萧焕行礼:“臣妾先告退。”

    萧焕笑着点头:“皇后珍重。”

    我又笑笑,退着走开。

    走得有些远了,我回头看看,李宏青站在萧焕面前,不知道在禀告些什么,接着旁边的顺义门内,走出一个白色的纤弱身影,也不顾避讳,上前极自然的挽住萧焕的胳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遥遥向我这边看了一眼。

    皇贵妃杜听馨。

    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是做给我看的?不去给现下圣眷正隆的武才人看,给我看什么?我又不会对她构成什么威胁,萧焕只怕都不想碰我一根指头。

    望着那两个相依的背影,我心里不知道怎么突然有点发酸,只是一点。

    请一趟安,居然请得气短胸闷起来,带着宫女和内侍,顺着甬道一直走到储秀宫门口,我犹豫了一下,索性把跟在身后的人先打发回去,自己只带了两个宫女,到御花园透气。

    昨天戏弄武怜茗时打烂的荷花缸早就被人清理干净,换上了新的,现在只有隐蔽的边角地方还留着些不很明显的泥浆。

    身上的锦绣华服压得肩膀不是很舒服,有阵风起来,沙沙吹过灌木和花丛,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错觉,我觉得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回过头去看,身后空空如也,只有御花园的茂盛草木,在风中起起伏伏,迎风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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