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酒店的员工食堂,每个月都会办一次海鲜日。顾名思义,就是当天的菜以海鲜为主。当然了,这只是一个噱头,为的是凸显人性化管理。所谓的海鲜,也都只是些蒸草鱼炒蛏子之类的大排档货色。
海鲜日有一道名菜,叫天妇罗炸虾。这个炸虾太惨了,只有小拇指那么大的虾米,被裹上厚厚的面团,炸出来以后老大个儿,跟面包似的。咬上三五口,才能见着虾,小小的身体被面裹着,死状格外委屈,伸胳膊蹬腿的。陈精典管这道菜叫“窝囊琥珀虾。”
和郑有恩约会后,我也变成了窝囊琥珀虾。
第二天一早,我缩在被子里昏睡,迷迷糊糊中,窗外有人叫我名字。我爬到窗口,看到孙大妈一群人正虎视眈眈的看着我。
“怎么还不下楼啊?”
炸虾一样的我紧紧裹着被子,把窗户开一个小口,气若游丝的说,“孙大妈,我今天不跳了。”
“那你得把音响给姆们拿下来啊!”
“——您稍等啊。”
我身后拖着重重阴影,拎着音响下楼,然后转身想走,孙大妈一个小箭步,拎住了我衣服领子。
“跳完再走。”
我转身,绝望的看着孙大妈,“孙大妈,以后我不来跳了。”
柳大妈隔着人群看向我,突然开口了,“小张,侬先跟着我们跳,跳完我有话和侬讲。”
我看着这位曾经想象中的丈母娘,犹豫了一下,孙大妈按下了音响,《潇洒走一回》的前奏又响起来了。
大妈们纷纷又扭动起了腰肢,我进退两难的站着,过了一会儿,虽然心情还很倔强,但身体已经下意识的跟着节拍开始了晃动。
我边跳边在心里想,算了,就当这是最后一次。
跳完了健身操,大妈们各自离开,柳大妈走向我,“你一会有事吗?”
我麻木的摇摇头。
“那跟我来吧。”
我跟着柳大妈走出花园,穿过街道,走进了昂贵的西德小区。这小区的气质果然和我们东德不一样,空气里有一种消过毒的肃穆气息。
柳大妈打开家门,把我迎了进去。
房间里十分宽敞,大理石地板亮的让人胆寒。客厅里家具不多,每一样看起来都很贵,茶几上水晶大果盘,但果盘里没有水果,摆着的都是药瓶。和对面孙大妈的家相比,这个房间简直是拒人千里。
“坐。”柳大妈指指客厅中央的布艺沙发。“我去给你倒点水。”
柳大妈端着和果盘配套的水晶玻璃杯走出来,把杯子递给我,我心慌手颤的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在茶几上,完全不敢喝,怕一不小心把杯子给摔了。
“柳阿姨,您家真漂亮。”
柳阿姨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漂亮什么呀?都不像家,像酒店大堂。是伐?”
我看看四周,柳阿姨说的也没错。
“郑有恩什么多余的东西都不让我添,我买回来就扔,喏,那个电视遥控器,我想买个套子把它套上,缝隙里落了灰不好弄嘛。买了五次,她扔了五次。她平时都不看电视的哎,一个电视遥控器套子怎么就刺到她眼了。”
我盯着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发呆。
“一个家,住的像个墓一样。你说她是不是变态。”
“——别这么说,那可是您女儿啊。”
“小张啊,我不怕你笑话,你柳阿姨,命苦的嘞。”
我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柳阿姨的话。柳阿姨抬头看向我,“昨天,她欺负你了吧?”
“也没有,就是没看上我吧。”
“那你对她还有意思没有?”
我沉默了一会儿,“就,就算了吧。这事儿也得看缘份。”
柳阿姨也沉默了,我俩就这么安静的坐在古墓一样的酒店大堂里,半天没人吭声。
“有恩以前是模特,你知道吧?”
“哎?还,还真不知道。”
柳阿姨不高兴的看我一眼,“我女儿这身架,这个长相,一眼看上去就不是普通人的噢。”
“这,这倒是。”
“模特做的好好的,她老跟人家吵架。有些事看不惯,非得指着人家鼻头骂出来。模特做不下去了,转行去当空姐,以前是在T台上走,旁边的人都得仰头看她。现在呢,T台换成飞机通道了,她还是走模特步,只不过前面加辆小推车,给人家端茶倒水。现在不像早几年,说起空姐,还是高级工种。飞机票便宜了,上面什么人都有,她都得伺候,心里是有气,捋不顺的。”
我点点头,“我干的也是服务行业,里面的辛苦我懂。”
“有恩性格不好,也怪我。我嘛,上海人,爱讲究的呀。有恩爸爸呢,北京人,北京人你知道的吧,活的太糙。每天就求个吃饱喝足,别的不操劳。有恩小的时候,我和她爸爸老吵架,都是小事,但是就绕不开,不吵不行。后来吵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有恩怕我们两个离婚,那么小年纪哦,居然偷偷翻出我俩的结婚证,烧掉了,就不想让我们离。但最后还是离了,没有结婚证,搞的好麻烦。离了以后,我就回上海娘家去了,有恩不跟我走,她要陪爸爸,她跟她爸爸亲。上大学的时候,她爸爸去世了,我就跑回来了,总不能让她没家,你说对伐?可是已经晚了,不亲了,她心里怪我我知道。”
柳阿姨看看四周,“离婚以后,我回上海做小买卖,攒了些钱。回到北京,我就出钱把这个房子的首付付掉了,想让有恩换个环境,心情也好一点。可是有恩呢,觉得我是在还债,还这些年欠她和她爸爸的债。她一工作,就开始攒钱还月供,一分钱都不肯让我出。她就是不想住在我的房子里。这么大个家,我们母女俩,像合租户一样。她工作忙,天上飞来飞去,回到家,跟我没话,我多说两句她就急。这个性格随她爸,说话做事,跟个男人一样。”
“有恩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呀?”我好奇的问。
“警察。派出所民警。郑有恩这么多年,被她爸爸教育的,好好一个女孩子,得了民警的职业病,眼里没好人,说话像审犯人。”
我沉默了,怪不得每次见到郑有恩,都会觉得四周杀气缭绕的。
“可是小张呀,有恩这孩子,心不坏的。”柳阿姨突然站起来,走进了卧室。过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小本。
柳阿姨把本子递给我,“她心里想对你好,可是不知道怎么说。她刚当上空姐的时候,工作特别忙,每次就只能回来呆一两个晚上。回来以后呢,一句话说不好,我俩就吵起来了,吵的翻天覆地,恩断义绝。第二天早上,她走的早,自己拎着箱子关门就走了。可是呢,走之前,她会给我留张小纸条。”
我打开柳阿姨递给我的本子,里面密密麻麻贴着长长短短的纸条,上面的话都很短。
“妈,昨天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说。我榨了果汁放冰箱里,你起来喝吧。”
“不让您瞎买保健品,是为您好,那些都是骗人的。我话说重了,对不起。路过香港的时候,我给您买药。您自己不要瞎买。”
“昨天我也很难过,希望您理解我,落地后我给您打电话,桌上我留了几张餐厅的赠卷,您自己约朋友去吃。”
“不要乱和陌生人套近乎,尤其是您们广场舞里那个可疑的男的,他肯定不是好人,有所图才靠近您们。昨天和您吵,不是不想让您运动,是想让您有警惕心理。您自己安全,我才能放心工作。”
“对不起。”
“妈,对不起。”
柳阿姨盯着我手里的册子,“她在天上飞,再怎么说,也不是个踏实工作。每次她走,我就把这些纸条小心留好,万一出什么事儿,这就是最后一句话了啊。她自己心里也知道,也不想和我吵,可就是控制不住。”
柳阿姨坐到我身边,认真的盯着我,“小张,你脾气好,你从第一天来跳舞,我就觉得你这个孩子,不是一般人,陪着我们这群老太太,都这么有耐心。你帮帮有恩,也帮帮我,好不好?”
我手上捧着写满对不起的小册子,看着柳阿姨,心里却想起了昨天在厕所里光溜溜的耻辱瞬间。
虽然很想点头,但脖子却直直的梗着,“柳阿姨我我,我可能”
柳阿姨看着我为难的样子,理解的点了点头,拍了拍我膝盖,“我懂。这又不是做买卖。做买卖还要你情我愿呢。”
柳阿姨站起来,走向卧室,我也跟着站起来,“柳,柳阿姨,那你忙,我先走了。”
“啊,你走吧,我也得做饭了。”柳阿姨站到另一个卧室门口,开始拍门,“有恩啊,中午啦,该起床啦!”
我愣住了,血蹭的流向了脚底,浑身过电一样开始抖,我都忘了这也是有恩的家了。
“有,有恩在家啊?”
柳阿姨看向我,“对啊,她这两天休息。”
我拔腿想逃,但还没来及抬脚,卧室的门开了。
有恩迷迷糊糊的晃了出来。
我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那光来自有恩的大长腿。刚睡醒的她只穿了件大背心,刚刚遮住屁股,背心的领口很低,要是花心思看,里面的内容那是一览无余。背心下,两条腿明目张胆的露在外面,美的像两把名师锻造的兵器,晴天霹雳一样的戳在了我眼前。
我心里跟自己说:赶紧撤。不然又要被法办了。但我腿却直直的戳着,一步都不挪窝。眼睛像浩瀚宇宙中的卫星,隔着千山万水,死死定位在了有恩身上。
有恩目不斜视的晃到厨房,根本没往我的方向看,径直打开冰箱,拿出矿泉水,靠墙咕咚咕咚喝着。
我呆呆的看着她的胸脯一起一伏。两条长腿像刺一样扎进我心里出不来了。刚睡醒的她还没化妆,可整张脸好看的发亮。
虽然她把我扒光了扔在厕所里,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是这一瞬间,我居然觉得那是一种荣幸了。
我想变的比山还高,然后把她托在手心里,捧着仔细观赏。我又想变的比芝麻粒儿都小,钻进她背心,在乳沟里翻山越岭,啾啾的滑来滑去。
我就这样猥琐的想着,继续一动不动,直到有恩看到了我。
“呦,自己送上门了?”有恩冷笑一声,慢悠悠的说。
我舌头像被拔了一样,张着嘴,但说不出话。
“有恩,妈妈请人家来坐坐,你客气点。赶紧去换一下衣服。”
“怎么着?”有恩面无表情,用眼神上下扫了我一遍,“满血复活了?”
柳阿姨站到了我俩中间,“去去去,你先换衣服去,穿成这样像什么话。”
“有什么好换的?”有恩叉腰盯着我,表情冷酷极了,“赶紧走。哪儿来回哪儿去。”
“你你你!你泼妇啊你!郑有恩。”柳大妈气愤的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你才有毛病吧?妈?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出事儿怎么办?”
眼看母女间战火即将点燃,我迅速往前窜了一步,“柳阿姨,您忙,我先走了。有恩,回头见。”
“我没长后脑勺,回不了头。”郑有恩横眉冷对的答复我。
我没有动摇,指了指她衣服,“多穿点儿。空调一吹,该生病了。”
“不归你管。赶紧走。”
“郑有恩!闭嘴吧!小张,我送送你。”
柳大妈把我送出门,门一关上,我眼前的白光终于消失了,浑身的血也开始顺着往下流了。”小张,你别往心里去啊。我女儿啊,变态,真的是变态了。”
我握住了柳大妈的手,柳大妈一愣。
“柳阿姨,我愿意帮您。”
“啊?”
“真的,我愿意竭尽所能的帮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