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玖得到榴莲失踪的消息后,脑中嗡的一声,感觉心头一阵抽痛,假若榴莲出了事,她如何承受得住。
樱桃和几名随从跪倒在地,连大气也不敢出。这几个随从都是秦玖从素衣局挑出来的,要他们务必以自己的命护着榴莲,可也许是因为长久以来榴莲都是平安的,没有什么危险,他们竟降低了警觉,此刻都知自己犯了大错,一声也不敢辩解。
樱桃跪倒在地上,黑眸中一片深沉的绝望之色。她朝着秦玖跪了又跪,一头发髻全部散乱了下来,样子狼狈不堪。
樱桃的愧疚秦玖看在眼里,可到了此时,再愧疚也无用。如今需要做的,便是找到榴莲。既然那人将榴莲劫走,并没有当场杀了榴莲,这就说明他们暂时不会对他下杀手,因为,当场狙杀显然比劫走要容易得多。
“吴钩,你去调动在丽京的宗中势力,在今晚天黑前,我要得到秦大人的消息。”秦玖淡淡说道,语气虽淡,但是却有着不容人拒绝的威仪。
吴钩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秦玖慢慢靠在椅子上,眼角眉梢有着掩饰不住的厉色。
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她已经知晓,对于庆帝,其实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年轻时雄才大略,能察百姓之苦,也会知人善任,老了,便有些疑心渐重,对身边的人不信任,否则,姑母也不会得到那样的下场。他待人看似慈爱,但其实内心深处,很有些睚眦必报。不过,优点他还是有的,也不算糊涂到恩怨不分的地步,可为何就是不愿意答应重审此案呢?秦玖想,这里面一定还有她所不知道的内情。
对于庆帝的反应,榴莲失望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他冲动之下出城去祭拜,以致遭到了这样的不测,秦玖心中极是难受。这样的意外,假若她早点想到的话,应该是可以避免的。
到底是谁要对莲儿动手?
秦玖凤目微眯了起来,这件事可以证明她在监牢中的猜测是没有错的。苏青入了狱,但还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在背后下着这盘残棋。
秦玖在府中等了一日,在天色渐黑时,终于得到了吴钩带回来的消息。
吴钩带来的是一封信,是他们在城郊搜索时,一个小孩子送过来的。小孩子问他:“你是天宸宗的吴钩吗?”吴钩说:“是。”那小孩子才将信递给他,并且告诉他,这信是交给他们天宸宗的秦玖门主的。此时,这信便放在秦玖面前。信是牛皮纸的,封面上沾染了点点鲜血。秦玖盯着那信的封面,竟有些不敢打开。
任你再是算无遗策,也总有疏忽的时候。
榴莲在朝堂上的表现,必定是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那些不想让白家之案重审的人,便要下毒手。
秦玖闭了闭眼睛,终于伸出颤抖的手打开了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字,说是让她独自一人在申时到城西的悦来酒肆,若是晚一炷香,便要剁掉榴莲一根手指;若是带了别人去,便要让榴莲身首异处。秦玖看完了信,原本吊在喉咙口处的心才慢慢落了下来。还好,从信上看来,他此时还算安全。
秦玖看了下时辰,还有半个多时辰就到申时了,从这里到城西,坐马车要一个时辰,若是骑马可以快点,但骑得慢了,怕也就赶不及了。
秦玖将信放在烛火上烧毁,佩戴上一个镂空的香球,对枇杷交代了几句。她一个人也没带,到马厩牵了马出来,纵马出了府。
悦来酒肆位于城西入城的要道一侧,临着一片枫树林。此时枫叶已经转红,从酒肆外便可看到林内一片火红色。这处酒肆并不是客栈,只是为来往客人提供酒菜的。酒肆不大,虽是天晚,但客人却不少。
秦玖抵达酒肆时,只差一炷香就要到申时了。幕后之人将时辰算计得很准,她连思考对策、找人商量、在路上和人搭话的工夫都没有。她从袖中拿出帕子,将额头上的汗水擦了擦,便在靠窗的桌子旁落座,要了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豆腐干、一壶清酒。她一边慢悠悠吃着,一边暗自打量着店内客人。片刻后,一个腰间佩刀、脸上有刀疤的男子走到她面前,粗声说道:“九爷好兴致,跟我走吧!”
秦玖却坐着没动,冷冷眯眼道:“莲儿真的在你手中?”
那汉子不耐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事,啪一声扔在了桌上。
这是一个绣着大白鹅的香囊,秦玖认得出来,是尚楚楚绣给榴莲的生辰礼物。她丽目一眯,伸手将香囊拿了起来,冷声道:“走吧!”
酒肆外有一辆马车,那汉子点住了秦玖的穴道,在她头上罩了一个黑布袋,便驾着马车在官道上疾速前行。秦玖虽被点了穴,但意识还是清明的。她感觉到马车似乎离开了平坦的官道,在山路上行走。但因马车绕来绕去,她并不晓得在朝着哪一个方向走。秦玖觉得马车在路上兜了很久,才终于停了下来。
刀疤男过来将马车车帘掀开,将秦玖的手反剪着绑住了,这才点开了她被封的穴道,粗声对秦玖道:“到了,你下来吧!”
秦玖伸了伸几乎麻木的腿,慢腾腾地从车上走了下来。下面早有人等在了那里,见她下来,上前便押着她向前走去。脚底下的路高低不平,秦玖猜想着这里可能是山中。她猜得不错,待到有人将她头上的黑布袋摘了下来,眼前蓦然一亮。
秦玖的目光迅速在四周扫了一圈,发现这里竟有几分熟悉之感,细细一想,便想起来了。这是当初她和颜聿被山贼掳上来的那个山寨,正是在这里,她遇到了那个不会弹琴的压寨夫人,将她的一首《木兰花》弹奏成了艳曲。
地方虽是老地方,但当秦玖的目光扫过中间为首的黑衣人阴冷的目光时,她便知道,这里的人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帮山贼。当年的山贼,早已离开这里,这处寨子看得出废弃了很久,原本摆在屋中间的桌椅都散了架,桌腿和椅子腿凌乱地散落在地面上。
秦玖抬眼便和为首的黑衣人对上,为首的这个黑衣人,头上和脸上罩着黑巾,只露出一双泛着冷光的眼睛。
“阁下费尽周折将秦某人带了过来,不知有什么要事?”秦玖静静问道。她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手腕,发现缚住她手腕的是混合着精铁的绳索,既坚又韧,根本就无法挣开,若是强行运功,恐怕在挣断绳子前,自己的手腕先会断了。秦玖暗中打量周围的形势,见这大屋内加上为首的黑衣人和带她过来的刀疤男,一共有十一人。这些人都是一色的黑衣,脸上罩着黑巾,腰间佩刀。方才进门时,因被蒙着眼,看不到周围的情况,但秦玖凭着听力,感觉到进门处至少还有三个武功高强的人。
那为首的黑衣人也并不废话,朝着身后一挥手。他身侧的两人便转身走了出去,片刻后,押着榴莲走了进来。
秦玖一看到榴莲,眼中便一热。
他依旧穿着今日上朝时的官服,但此时却已经被鲜血染得不成样子了。榴莲的头垂得很低,显然是昏迷着的。两个黑衣人像拖死狗一样将榴莲拖到秦玖身前十步远的地方,一把将他扔在地面上。
秦玖心中猛然抽痛,在来之前,她便知晓这些人抓了榴莲,虽暂时不会对榴莲下杀手,但想必榴莲还是会受些折磨。但真的看到榴莲这个样子,秦玖还是差一点失控。她紧紧攥住手,才控制住自己要上前的冲动。榴莲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些人既然将榴莲打成了这个样子,她更加确定,这些人将榴莲劫来,又将自己引来,就是打算将自己和榴莲置于死地的。
为首的黑衣人注视着秦玖,慢条斯理道:“秦门主,没想到你果真敢来,倒是让在下真心佩服。如此看来,你和秦大人关系匪浅啊,怕不仅仅是侍从和主子的关系吧?”黑衣人的声音阴冷而令人恐怖。
秦玖心中清楚,在这些人眼中,自己和榴莲恐怕已经成了死人。但是在杀死自己和榴莲之前,这些人恐怕还想从他们身上多挖一些消息,譬如,她和榴莲的关系。抓住这一点,她倒是可以拖延一些时间,想到这里,秦玖漫不经心一笑道:“原来阁下是想知道我和秦大人的关系,就为了这个,至于将秦大人打成这样吗?你若真想知道,走过来些我告诉你。”
秦玖的巧笑嫣然和满不在乎,让那人怔了怔。但他却并未挪步,只是阴沉地看了秦玖一眼,一挥手对身侧的黑衣人冷声吩咐道:“秦大人睡得倒是好香,用浸过盐水的毛刺鞭子好好伺候秦大人,将秦大人叫醒!”
秦玖凤目一眯,懒懒笑道:“阁下若想知道什么,但问我便是,我必知无不言。”
黑衣人冷哼一声,“虽是知无不言,只怕不会是实话。”说着狠狠一摆手。身侧侍从答应一声,手中鞭子高高举起,便向榴莲身上抽去。
皮鞭有质感的抽响声冲进耳膜,秦玖看到榴莲的肩头宛若炸开了一般,鲜血猝然涌了出来。那一瞬,她眼前不由自主一黑,心头处涌起一阵锥心的疼痛,比抽在自己肩头还要难受。第二鞭高高举起,眼看着即将落下。秦玖很清楚,这样的鞭打,榴莲根本无法承受第二鞭。
她目中冷光一闪,足跟一拧,脚尖一钩,位于她身前不远处的一根椅子腿便被她足尖钩了起来,她一用力,那断开的椅子腿便朝着施鞭人刺了过去。噗一声沉闷的轻响,椅子腿正刺入那人胸口处,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处忽然多出来的椅子腿,手中的鞭子软软地垂落而下。
与此同时,秦玖身子一个疾旋,裙袂飞扬间腿已经疾速踢出,踢在押着她的黑衣人身上。那人没料到秦玖双手被缚,竟还敢出手,这一脚正中心口,他疼得俯下身的一瞬间,秦玖纵身跃起,双足夹住他的头用力一拧,那人便软倒在地。与此同时,秦玖已经飞身跃出,挡在了榴莲身前。
秦玖出手只是一瞬间,便解决了鞭打榴莲和押着她的人,这屋内还有九人。为首的黑衣人喝了声彩,拍着手道:“九爷真是好身手,不愧是采阴补阳得来的。”
“你再胡说一句试试?”冷不防一道虚弱的声音从秦玖身后传来。
原来趴在地下奄奄一息的榴莲,或许是方才那一鞭子将他抽醒了,也或许是被这一句话刺激到了,他竟是手中持着一根棍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这根棍子是方才秦玖踢出去的椅子腿,被他从死人身上抽了出来,尚且淌着血。
那黑衣人哈哈一笑,“有趣!你们两个倒是感情深厚,莫非是姐弟?”
秦玖向后退了几步,挡在榴莲面前,淡笑道:“你猜得不错,没见我们都姓秦吗?我们就是姐弟,亲姐弟,那又怎么样?”
黑衣人目中凶光一闪,冷声道:“我不管你们是不是亲姐弟,总之今日,你们两个都得——死!”说完一摆手,其余八人手中持刀慢慢围了上来。
秦玖的目光冷冷扫过徐徐走来的几人,笑问他:“莲儿,你怕不怕?”
榴莲抹了下唇角的血迹,瞪着秦玖吼道:“你不该来的,你为什么要来?你还真当我是你弟弟?你不知道我私底下是怎么骂你的吗?妖孽、下贱、无耻,我要死也不想和你死在一块儿,你滚!”
秦玖一愣。
榴莲眼眶都红了,“赶紧给我滚!”
秦玖温柔一笑,“我不可能丢下你的!放心,我不会让你和我一块儿死!”她足下一运力,将榴莲踢到墙角,那里摆着一张桌子,榴莲骨碌碌便倒在了桌子下面。与此同时,那八个人已经挥刀向秦玖攻了过来。
其实,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将双手反剪被缚的秦玖放在眼里,就算是武艺再高,双手被缚,无疑就成了待宰的羔羊。但是这些人却忽略了一件事。倘若是使剑或者用刀的人,手被缚住,势必不能出手。但秦玖用的是绣花针和丝线,只要双手的手指还可以灵活运用,就不会有很大的问题。虽然绣花绷子没在手中,但秦玖衣袖中却有丝线和绣花针。秦玖方才一直没有用手,就是为了突然出击,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看着几人到了近前,挥刀向她砍来。
秦玖身子一偏,手指一动,几根丝线从衣袖之中飞了出去。带着绣花针的丝线径自避过刀剑的锋芒,直取那几人的咽喉。有人眼疾手快,见到眼前银光一闪,忙改变刀势,回招去护住自己的咽喉。有人来不及闪避,绣花针正中咽喉,秦玖手指轻轻拨动丝线,绣花针沿着咽喉上的血管滑动,便将喉管划破。
八个人有四个人受了伤倒在地上,但秦玖身上也有闪避不及所受的刀伤,但伤口很轻微,于她而言,并无大碍,但相对于杀手而言,便是损失惨重了。其余四个人见状目露凶光,大喝一声,就要冲上来。秦玖微笑着站在桌前,并没有动。她知晓自己袖中丝线不多,不可轻易使用。
黑衣人头目忽然冷喝道:“住手,让我来会她!”
秦玖等的就是他,她可以感觉到,这人武功一定不弱。黑衣人头目走到秦玖近前,慢慢抽出手中的刀,便向秦玖斩了过来。秦玖只觉得眼前刀影闪烁,并不知哪一道是真的。她疾速后退,身上还是不可避免挨了一刀,若非她转身转得快,这一刀便刺在要害处了。秦玖还未曾喘息,第二刀又已经逼了过来。
秦玖知晓双手被缚,行动不便,怕是根本躲不过,她手指微动,袖中飞出无数根丝线,似一张网般挡住了重重刀影。
榴莲生怕秦玖躲不过第二刀,从地面上拾了一把刀,便向黑衣人头目手腕刺去。高手对决,最怕第三人偷袭。那人被榴莲刺中了手腕,冷哼一声,刀影顿时消失。他阴冷的目光掠过榴莲,眼角一个示意,秦玖知道不好,快步上前,想要挡在榴莲前面,却被快刀手拦住了,其余四个人走了过来,榴莲手中持着刀和四个人打斗,他又受了伤,很快便被几人擒住,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走!快走啊,别管我!”榴莲嘶声喊道。
这个时候,秦玖若是独身逃走,还是有可能的,但秦玖却没动。
“将手中的丝线全部掏出来扔在地面上,老子没兴趣再和你们玩了。”黑衣人头目冷冷说道。
秦玖手指微动,将团成一团的丝线和绣花针扔在了地面上。她算了下时辰,枇杷应该快来了,只要她再拖延一会儿。秦玖望着黑衣人头目妖娆一笑,“我猜想,你今日是要杀了我们吧。你的主子一定还想让你们探听点消息,如果我猜得不错,是指的秦大人的身份吧?”
“在下忽然不想知道了。”显然,那个消息是杀他们之前顺便打听的,若是杀了他们,是什么身份,关系其实也不大了。黑衣人头目踱步到秦玖面前,阴沉沉一笑,“秦九爷这样的女子,在下这辈子还没玩过呢!”
秦玖斜睨着他,懒洋洋一笑,“说实话,像你这样的杀手我也没玩过呢!”
榴莲看着秦玖冲着黑衣人头目笑得春光灿烂的模样,他心中悲伤逆流成河,脸上泪水纵流成河。以前,他每当看到秦玖对男人这样笑的时候,总是会嘀咕一句无耻或者下贱。但是这一刻,他只觉得心头震痛得无法呼吸。他趴在地面上,脸颊贴着地面,脖子上架着明晃晃的刀,恶狠狠喊道:“滚你妈蛋,有种杀了老子!杀了我吧!杀了我!”
一向不怎么大声说话、更没骂过脏话的书呆子榴莲,他连听到这样的粗话都会捂着耳朵,这次却忍不住爆出了粗口。第一句出来后,第二句便也接着出来了,滔滔不绝如江河决堤。
榴莲是想将黑衣人头目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这里,奈何人家对他的言语攻击似乎没有兴趣。
黑衣人头目注视着秦玖道:“听说你为了采阴补阳有过很多男人,姘头倒真是多啊!只不过这种时候,却一个也不能赶来救你!”
秦玖凤目一眯,忽然笑道:“谁说的,那不是来了吗?”
黑衣人头目自然不信,门口处还有他手下三个高手守着,若是有人来,不用秦玖提醒,早有人给他发信号了。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回头看,只是怪笑道:“没想到九爷也会用这种低级的伎俩,你的姘头虽多,但真正疼你的怕是没有,不如让我来疼疼你!”
秦玖眸中寒光一闪,唇角的笑意扩大,懒洋洋说道:“谁说的,老娘的姘头若不疼我,我怎么会生下你这么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那人没料到方才还笑意盈盈的秦玖忽然出言骂他,脸色顿时一变,恶狠狠瞪了一眼秦玖,正要发飙,就在此时,一道劲风袭来,他的手腕蓦然被什么东西射中了。他低头一看,竟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弩箭。
看上去很小巧,并不起眼,但是射在他手腕上时,就好似有什么东西钩住了他的血肉,一抽一抽地疼痛。他惊愣地回头,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门口,不相信有人竟然能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自己手下那三个高手,又悄无声息地进了门。
秦玖方才说话时,就已经晓得是枇杷到了,因为她瞥见黄毛从窗边飞过。她临来之前,腰间挂的那个香球是镂空的,里面盛的却不是香料,而是黄毛最爱吃的一种香米。秦玖在出悦来酒肆上马车前撒了些在地上,在马车上,刀疤男点了她的穴道,所以也没派人在车内盯着她,每走一段路,香球内的香米粒便会顺着马车的缝隙落在地面上。
黄毛到了,枇杷自然也到了。
秦玖侧首望向门口,眼前一花,却是黄毛冲着她扑了过来,敛起翅膀落在她肩头,瞪着黑豆眼说道:“九爷,要香米,再给点香米!”
“吃了一路还没吃够,难道我平时都没喂饱你吗?”秦玖扫了一眼黄毛,目光移向门口。
很惊异地发现,来的这些人,她都不认识。
站成一排的是六个男子,他们身着一色的黑色夜行衣,和杀手的衣衫很类似,但不知为何穿在他们身上气势却和杀手完全不同。
他们不像是杀手,而是像杀神,似乎一切都在他们掌控之中。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拉开了一张劲弩,看上去并不大,但那弓上面奇奇怪怪的装置却让人觉得这种弓箭非比寻常,射程和力道绝对比一般的弓箭威力大。
六个人,或站立,或半蹲,或蹲下,姿势虽不同,但皆是箭在弦上,弓开满月,似乎随时都会离弦而出。且每个人姿势不同,瞄准的方向不同。瞬间,屋内的每个杀手都感觉到自己已经被笼罩在箭影之下。
很明显,射在黑衣人头目手腕上的箭就是这几个人其中的一个射出去的,但是此刻看去,这些人手中的弓弦上皆有箭,显然是射出后又换了箭。他们的箭囊不是负在背后,因箭短小,箭囊斜挂在腰间,一伸手指便可以换箭。
站在六个人前面的是一个男子。
男子身着墨朱色锦织便服,在屋内烛火的映照下,这近乎黑色的深红,在端庄沉稳之中呈现出一丝艳丽。他头顶未戴王冠,而是簪星曳月,墨发半披,说不出的倜傥洒脱。
人并不白,而是十分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是完美的,身材是修长的,气质是邪魅的,笑容是无害的。他逆着刀光剑影,立在那里如闲庭散步般闲适。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纯粹动人的阳刚和邪魅。
秦玖一愣,然后忍不住撇嘴,看了一眼自己肩头上的黄毛。
黄毛没领来枇杷,倒领来了颜聿,让她挺意外的。她扫了一眼颜聿,在心内嘀咕了一句:没有温文尔雅的气质,脸上就不要挂温和无害的笑容,这样让人更觉得可怕好吧,别人会被吓到的好吧!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颜聿,瞬间夺去了一室的光华。
黑衣人头目也被颜聿初来的气势吓了一跳,但随即就镇静了下来。他这边的人数明显比颜聿那边多,何况他们手中还有一个秦非凡。
“既然严王大驾光临,在下就不客气了!”黑衣人头目捂着尚且还在淌血的手,阴沉沉说道。
“好说,本王也不会客气的。”颜聿说得轻淡,不知为何,秦玖却从他话里听出了金戈铁马的霸气。
黑衣人头目瑟缩了一下,眯眼扫见榴莲还在自己手下之人的佩刀之下,冷笑着说道:“严王大人,你想要从我手里救走这两个人,却不是那么容易,你的箭再快,总快不过我们手中的刀。”
颜聿负手轻笑,眉头轻挑,慢悠悠道:“既然你自诩自己的刀快,那我们比试比试如何?你说砍,我说射,看看是你手下的刀快,还是本王手下的箭快!”
黑衣人头目冷冷一笑,他就不信了,架在榴莲脖子上的刀会比颜聿的箭还要慢。而且他也不信,颜聿会拿榴莲的命开玩笑。
“好,那就一言为定!”
秦玖知道颜聿是要救榴莲,但这种方式,真的万无一失吗?她看了颜聿一眼,却见他转首朝她悠然自得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这一刻,秦玖选择了相信颜聿。
“看到我手中这个玉佩了吗?”颜聿伸手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冲着黑衣人头目晃了晃,“本王将这个扔出去,在落地那一瞬间,你喊砍,我喊射,我们的人同时出手如何?”
黑衣人头目皱了下眉头,将方才射在自己手上的箭头折了下来,淡笑道:“王爷的玉佩多值钱,摔了太浪费,用在下的吧!”
“好说,你倒是谨慎,生怕本王使诈,也好,就让你来扔!”颜聿懒洋洋道。
那人将手中的箭头扔了出去,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箭头上面,就在箭头即将落地时,他高声喝道:“砍!”颜聿喊的“射”在黑衣人头目之后。
那人觉得自己这边赢定了,杀了这个秦尚书,再杀秦玖,最后再杀颜聿。
意料之中的惨叫响了起来,他冷笑着回头,却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原本持刀押着榴莲的人,咽喉上插着一支白翎箭,双目圆瞪,手中的刀软软落在地面上。而被押在地面上的榴莲,此时已经被一个年轻的男子救了过去。
那个男子正是枇杷,秦玖见状,早已携着黄毛,悄然退到安全的地方观战。
黑衣人头目不可置信地看着颜聿。颜聿伸出一只手,在他前面晃了晃,慢悠悠道:“不是本王使诈,而是你太笨。你知道战场上是怎么发号施令的吗?不是喊出来,而是用信号。看到本王的手了吗?本王的手就是令旗,本王指哪儿,箭就射哪儿。”
黑衣人头目一想,的确发现在喊射之前,颜聿的手指动了一下。
“你这是使诈!”黑衣人头目怒声说道。
颜聿似笑非笑地勾唇,“是又如何,你又没说不许使诈!你要不要见识一下!”颜聿说着,右手三指微屈,食指和拇指指点着前方,动作极快、极轻,点了七下。
七道劲风从黑衣人头目身畔掠过,接着便是七声倒地的声音,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他余下的七名手下便倒地身亡了。可见,方才守在门外的人,也是这么被杀的。
快!准!狠!箭箭射中气管,令人无法发出惨叫。
黑衣人头目身子不可遏止地抖了一下,脚步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眼珠瞪着,惊恐地望着颜聿的右手,生怕他冷不防抬起来对准了自己。
颜聿若无其事地玩着自己右手中指上的碧绿色的扳指,一会儿举起来,一会儿挥挥手朝着秦玖肩头上的黄毛打招呼,笑得纯良无害。黑衣人头目又退了两步,一扭头就要咬向自己的衣领,作为死士,衣领上浸的都是剧毒,若是任务失败,便只有自尽。
颜聿的食指轻点,一箭呼啸着朝黑衣人头目射去,恰射在他麻穴上,他身子一僵,顿了一下。颜聿冷笑着五指分开,手指变幻着轻点。
只听得嗖、嗖、嗖、嗖、嗖,五支白翎箭朝着黑衣人头目同时飞去,分射他身上五处大穴,封住了他的退路。其中两支箭射中了他的膝盖,黑衣人头目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上。
颜聿长眸微眯,静静地与他对视片刻,忽而唇角轻勾,懒懒笑道:“说吧,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你要是说了,本王会给你一个痛快。否则的话,你看到这些箭了吗?若是几百支箭射在你身上,让你鲜血流干而亡,是不是很有趣?”
黑衣人头目觉得一点也没有趣,他伸出未受伤的手,抹去了额头上的冷汗,抬头看到眼前不远处对准自己的一支支白翎箭,在烛火下闪着幽冷的寒光,他慢慢闭上眼睛,低声道:“我说!我的主子是一个老妪。”
颜聿颇感兴趣地挑眉,“她叫什么名字?”
“铁……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颜聿凑过去想要听清,却见黑衣人头目突然目露凶光,纵身跃起,挥刀朝颜聿胸前砍去。
秦玖没想到这人双膝受箭,还能突然暴起袭击。她一惊,本能地向前挪动脚步,但意识到自己衣袖中已经没有了丝线,心中顿时一慌,但足下却没有停止,而是更快地冲了过去。
颜聿也没有躲闪,就在黑衣人头目即将砍中他时,一支支白翎箭射中了他全身要位:咽喉、左胸、眉心,每一支射中的都是致命之处。
闪着寒光的刀在距离颜聿身前寸许的地方停住,以悲壮的姿势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落地声。
那把刀挥动过程中带起的冷风荡起了颜聿的发丝,鬓边、额前的发丝被拂起,又慢慢回落到颜聿的脸上。
他慢慢转身,望着秦玖。他唇角含着的一丝笑意一点点扩大、加深,成为一个艳绝人寰的笑容。就犹若一朵花,从最初的含苞待放,到慢慢舒展花瓣,终至盛放的绝丽。
秦玖停住了脚步,她竟然忘记了颜聿那边还有弓箭手在,看来是她白担心了。她盯着颜聿脸上令人窒息的笑容,暗骂一句:没事笑得那么骚包干什么,会晃瞎人眼的好吧!至于这么高兴吗?
颜聿并不知秦玖心中腹诽,面朝着她张开了怀抱,两条修长的手臂优雅地伸着,那种架势似乎可以将天地尽揽在怀里。面对着颜聿张开的怀抱,秦玖心头怦怦乱跳两下,她敛下了睫毛,犹若扇面一般的睫毛在脸上映出一道浅褐色的阴影,遮住了她眸中的情绪。
对于颜聿忽然多了几个这么厉害的手下,说不定还有更多,她表示很惊讶。想起当日在秋募会上,他说自己手下没高手,让她去和颜夙比武就有些气恼。
她也不看颜聿,也不理颜聿,转身朝着榴莲走去。
颜聿看着自己张开了半天却依然空荡荡的怀抱,有些失落地垂下手臂,眸中闪过一丝黯淡。他近乎无赖般地大步跟在秦玖身后,低声问道:“让我看看你,伤到了哪里?疼不疼?”
秦玖依然不说话,只是快步朝榴莲而去。
颜聿觉得自己很受伤。
这种情况下,正常的戏码不应该是女子感激涕零地投怀送抱?若是运气好点可能还会有个香吻,运气再好点,可能还会以身相许吗?怎么到了他这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也就算了,还甩给他一个冷冰冰气呼呼的背影?
不过想到刚才黑衣刺客攻击他时,秦玖似乎很担心的样子,他心情又好了起来。颜聿亦步亦趋地跟在秦玖身后,看到她的手腕还反剪缚在身后,忙拦住她,“我给你解开手腕!”
这次秦玖倒是站住了,颜聿低下头,小心翼翼将绑住她手腕的绳子解开了。绳子勒得太紧,秦玖白皙的手腕已经被勒出了一道深深的青痕。不过,这点青痕相对于秦玖身上被刺客划的那一刀轻多了。
颜聿眉头皱了起来,秦玖不以为然地甩了甩胳膊,客客气气道:“多谢严王大人了。”
颜聿颇失落地咳嗽了声。
六个弓箭手此时已经收起了弓箭,整整齐齐站在门口处盯着颜聿,看到颜聿的样子,脸上神情都有些怪怪的。在自己属下面前丢面子什么的,貌似很丢人。
榴莲平躺在一侧的桌子上,身上伤痕累累,此时已经昏迷了过去。黄毛飞到榴莲身上,见到榴莲闭着眼睛不说话,伸嘴啄了啄榴莲的脸,见榴莲还不醒,又要去啄榴莲的耳朵。
秦玖一把抓住黄毛的翅膀将它拽了过来,她伸手掀开榴莲身上的衣衫,看到他胸前隆起的一道道鞭痕,心中一痛。
枇杷在一侧道:“刺客下手挺狠,不过好在都是些皮外伤,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他身子弱,需要休养段时日。”
秦玖又检查了榴莲身上的其他伤口,看到确实如枇杷所言只是皮外伤,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道:“带他回府吧!”
枇杷点了点头,不过看着榴莲身上的伤有些为难。
颜聿用眼角一扫自己那六个弓箭手,意思是说,赶紧将这个伤不太重的碍事的榴莲弄出去。几人会意。一人将大屋内散落的板凳腿拾起来,一人出去寻了些藤条进来,一人叮叮当当敲打了几下,做成了一个简易的软床,又一人将衣衫脱下铺在上面,将榴莲抱起来放在上面,余下一人是在旁边指挥的,分工明确,办事神速。
及至秦玖和枇杷反应过来,四个人已经将人抬上软床,前后左右护着,抬着榴莲出了屋。
枇杷看了眼颜聿灼灼的目光,低头说道:“九爷,我先出去了!”
枇杷说着,便领着自己带来的人出去了。
一屋子人瞬间走得干干净净,只余下她和颜聿。
秦玖扫了一眼颜聿,笑吟吟道:“严王爷,我们也走吧!”
听到这熟悉的严王爷,颜聿的长眸危险地眯了起来,不是答应要喊他玉衡了吗?
“过来,先把伤口缠住。”颜聿手里扬着一块布条,用温柔的声音、命令的语气说道。
秦玖转过身,从自己里面的内衫上撕下一块布条,手脚麻利地把伤口缠住了,然后回过身,冲着颜聿一笑道:“好了,我们也走吧!”
颜聿目光一黯。
女人太强悍了,不好,真的不好!
两人出了大屋,沿着山路向下而行。这座山并不如何高峻,但却林木茂盛,无边无际铺展,被风一吹,起起伏伏。
夜色已深,月倾空山,秦玖在一处高坡处驻足,任风扬起衣袂飘飘。
“方才那刺客说主使人是一老妪,王爷觉得可信吗?”秦玖问道。
颜聿点了点头,“他应该没有说假话,只是可惜,最后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来。铁……拐……这听着不像是名字,倒像是一个绰号。罢了,我会派人去查的。”
“我已经听说了今日在朝堂上的事情,恐怕白家之案顺利得以重审困难重重,此事王爷怎么看?”
颜聿抱臂斜斜倚靠在树干上,眯眼盯牢了秦玖的眼睛,淡淡说道:“王爷倒是没什么认为的,但是玉衡倒是有点想法!”
秦玖唇角一勾,“那玉衡可否告知一二?”
颜聿笑吟吟跨前一步,眸中神色一肃,“我觉得,他对白皇后应该有心结。只有解开了这个心结,白家之案才有重审的希望。”
秦玖闻言,脸上不由得浮起一抹笑意。这笑意好似腊月里冰雪之中绽放的寒梅,有着宿命的寒冷。这一点,她也曾猜测过,如今颜聿说了出来,证明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是这样想的。
庆帝不愿意重审,除了不愿意承认当年是他错了,定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心中还有个不为人知的证据,让他认为白皇后不是冤枉的。
这就是庆帝的心结。
“你觉得这个心结会是什么?”秦玖扭身问道。
颜聿盯着秦玖不说话。
秦玖扬了扬眉,将声音放软了,低声道:“玉衡,你觉得这个心结会是什么?”
颜聿这才微笑着说道:“我当初之所以能从封地回到丽京,是因为他病重,若非身体极差,他不会轻易召我回京。后来,他身体渐好,虽然如今仍然离不开药物,但和那时相比,却是好得多了。他重病时,正是白皇后执政之时,你不觉得这里面可能会有问题?”
秦玖一愣,继而有些了然。颜聿说得不错,这里面肯定是有问题的。庆帝重病,得利的是白皇后,有人若是想在这方面做文章,嫁祸姑母,假若对方再有了所谓的证据,那么定会让庆帝相信。
秦玖唇角慢慢浮起一抹魅惑人心的笑意,只是双眸之中,却浮起一抹冷。她思量片刻,心中便有了计较。蔡供奉在宫内多年,若要她查庆帝重病那段时间所用的药物应不是难事。
“玉衡,多谢你!”秦玖是真心感谢颜聿。
颜聿似乎对秦玖这句谢谢并不满足,深深凝视着她,一袭黑红色衣衫迎风翻飞,让秦玖忍不住想起当年在这里和他初遇的情景。那时,她以为他不过是他偶遇的一个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怎么也没有料到,后来,她会和他有那么多的纠葛,更不会想到,有一日,她还会和他在这里重聚。他的强行逼婚,曾经让她恨他厌他至极,到了如今,她竟也不知自己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此时,面对着他灼灼的目光,她妩媚一笑,走上前去,将自己的手送到他的大掌里。
两人虽不是第一次牵手,但是秦玖主动却是第一次。
颜聿黑眸中涟漪潋滟,他甚为愉悦地轻笑,反手握住她的温软的小手,两人并肩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