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帝对于两国联姻之事很重视,但是也有些为难之处。依照惯例,若是两国议定联姻,都是由皇帝指定某位皇子或公主,两国国君派人合过双方八字后,若是合适,此事便算定了。也由不得联姻双方本人是否愿意,因这本身就是政治联姻,作为皇家子女,也自小就有婚姻不能自主的意识。
但是,这次和云韶国联姻之事,却显然不能如此做。
云韶国女皇既然让三公主亲自来到丽京城,显然是有意让三公主自己选联姻对象的,云韶国女皇宠爱三公主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就算联姻,也是要三公主自己中意才行。
若是让云韶国三公主公开在大煜国选夫,庆帝有些不乐意。后来和臣子们商议了一番后,也乐得给女皇一个面子。最主要的原因是,如果由庆帝亲自来指定人选,他也非常为难不好抉择。于是,庆帝召来礼部尚书张年,最后拟订了一个方案,就是举行一场盛大的赏花宴,让丽京城的青年才俊以及大家闺秀都来参加,在宴会上举行演武、诗会等娱乐节目。这样,既能让三公主见一见大煜国的青年才俊,同时又做得不着痕迹,不会失了大煜国的颜面。
赏花宴的地点最终定在了九蔓山中的皇家别院明月山庄中,日子则定在了三月十五。
榴莲如今也算得上是丽京城的才俊,也在被邀之列。秦玖虽算不得大家闺秀,但好歹也是天宸宗的门主,也在被邀之列。
十五日一大早,秦玖便坐了轿子,携枇杷、荔枝、黄毛,榴莲带着樱桃,两拨人一前一后,向九蔓山出发。
秦玖特意让轿子绕行从云韶国驿馆门前路过。
驿馆不远处的街角处,摆着一个算命的摊子,一个身着灰袍子的老者正坐在算命摊子前。算命摊子旁边竖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幅泛黄的布条,龙飞凤舞大书着三个字:李铁嘴。下面书着一溜小字:测字算命铁口直断。
这李铁嘴显然是算命挺准,摊子前围了不少人在算卦。其中,便有云韶国的尚铃儿。
云韶国流行占卜,每有大事,都必先问卦,测一测吉凶,无论信与不信,这已经成为他们的习惯。尚铃儿在从云韶国出发前,便测过卦,问过姻缘,结果并不是很顺。所以,才想着要再算上一卦。
尚铃儿挤进人群,只见一位风尘仆仆的男子正在问卦,这位男子获悉自家媳妇即将临盆的消息,从外地刚赶回来,还不曾回家,看到算命的,便想先问个卦,看生的是男还是女。
对于这种问题,尚铃儿其实觉得回家看看才是最准的,但那男的却偏要算卦的算一算。他已经得了三个丫头,指望着这一胎生儿子呢。
李铁嘴让男子伸出左手,看了看男子手掌上的纹路,笑眯眯捋着胡须道:“从你的手纹上看,你是子女双全的命格,这一胎必得贵子,真是好福气。”
男子大喜,付了银钱,正要回去,恰好被一个人看到了,扯着他道:“你可回来了,你媳妇儿生了个大胖小子。”
尚铃儿看李铁嘴算得挺准,正犹豫着要不要算,听李铁嘴挥着手道:“今日再算一卦,卦数便满,便不再算了。”原来他每日只算五卦。
尚铃儿这下连犹豫也不能了,忙挤到李铁嘴面前,娇声道:“先生,帮我算一卦吧!”
李铁嘴抬起眼皮,淡淡瞧了一眼尚铃儿,眸中闪过一抹精光,他以纸扇遮住半边脸,慢条斯理说道:“姑娘虽是下人,面相却是大富大贵之相。姑娘要问卦,想必是要问姻缘吧?!”
尚铃儿没想到一下便被李铁嘴说中了,便点了点头。
李铁嘴捋了捋胡须,慢悠悠说道:“既是如此,请姑娘测个字吧!”说着,便递过来一张泛黄的宣纸和一支开了叉的毛笔。
尚铃儿提起笔,眉尖轻颦,实在不知该写哪个字,最后想了想,终究是写下了一个“夙”字,瞥了眼李铁嘴,生怕他看出来自己写的是他们安陵王的名讳,好在李铁嘴似乎并未察觉,于是便轻轻地将纸推到了李铁嘴面前。
李铁嘴抬起眼皮看着这个“夙”字,掐指算了算,便闭上了眼睛,脸色微沉。
尚铃儿看李铁嘴的脸色,心中也微微一沉。过了片刻,李铁嘴睁开眼睛,他的目光好似能将尚铃儿心中所想猜透一般,眼睛一眯,说话的声音兀自低沉了几分:“这夙字,乃夙愿之意,说明姑娘心中有一人。但此字拆开后,里面却是个歹字,歹便是不好。不好,便非良缘。”
李铁嘴方说到这里,尚铃儿的脸色已经变了。但李铁嘴话锋又一转,道:“但这个字,若是去掉歹,加一个又字,却是凤。凤乃姑娘良配,但需姑娘放下心中执念。另外,可惜的是,此凤如今却在困顿之中,需姑娘慧眼方可觅到。”
尚铃儿皱了皱眉,尚且有些不解,那李铁嘴却又继续说道:“合起来说此签,姑娘的姻缘,虽是颇为坎坷,但必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姑娘日后姻缘,乃非凡之姻缘。姑娘,这一卦就送给姑娘吧。”
李铁嘴加重了“非凡”两字,说完后,也不看尚铃儿的神色,兀自开始收拾卦摊。
“今日卦数已满,大家请改日再测吧。”尚铃儿还在思量李铁嘴话里的玄机,李铁嘴已经收拾完卦摊,提着袋子,挤出人群,隔着遥遥的距离,朝着秦玖轿子这边点了点头,便微笑着扬长而去。
秦玖坐在轿子里,素手掀开窗帘,一双妖娆的凤目看到李铁嘴在人群中朝着她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她放下帘子,嗑了一个瓜子,扔到黄毛嘴里,淡淡吩咐道:“走吧!”
昨夜下过一场小雨,雨后的九蔓山看上去青绿如洗。山上绿树成荫,桃杏芬芳。小雨初晴,处处可见瀑布,在日光下飞落而下,犹若玉珠飞溅,源源不绝。
快走到半山腰时,便看到前面绿荫之中,挑出来一抹飞檐,再走得近些,便隐约看到绿树红花掩映中的屋宇楼阁。绕过淙淙流淌的小溪,便到了明月山庄。
明月山庄是依山势所建立的一座皇家别院,占地颇广,庄中栽种着名贵花卉不下百种。如今,正是春暖花开之时,暖风熏熏袭人,庄内处处繁花盛开,姹紫嫣红,香气扑鼻。秦玖到了明月山庄后,便在宫人引领下,向花苑而去。
惠妃娘娘前些日子因为刘来顺之案,如今正在被禁足之中。所以,这一次的盛宴,庆帝便召回了在苍梧山礼佛的娴妃娘娘来主持。娴妃娘娘向来痴心礼佛,对于世事很少在意。所以她并未出面,只是在明月山庄坐镇,一切都交由礼部官员来主持。
礼部尚书张年便先安排了一场演武大赛,旨在让云韶国看看大煜国男子的武艺。演武场就在明月山庄的花苑里,那里有大片的空地,摆着兵器架子。
空地四周,搭了几个大凉棚,四周皆用纱帛环绕,女子们便聚坐在凉棚内,观看演武大赛。秦玖径自进了凉棚,寻了一个舒服的座椅坐下,眯眼朝着场上望去。
春风煦暖,日光透过嫩绿新发的叶片照映进来,带着一丝鲜嫩的气息。花苑内的柳树在风中轻摇浅摆,桃树开了粉红灿烂的几树,妍丽而妖娆。如此美景,衬得到场的一众才俊个个风流而俊雅。可见,庆帝是真心要和云韶国联姻,所选的才俊并没有不入眼的。
其实,这次的赏花宴除了让云韶国三公主选夫外,也是这些年轻才俊和大家闺秀接触的好机会。所以,这些才子可并非人人都是冲着云韶国三公主来的,其中也有多半是冲着其他的女子来的。
秦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片刻,便看到了立在谢涤尘身侧的一位年轻的华服男子。
那男子眉眼俊秀,身姿挺拔,唇角含着儒雅的笑意,正是谢涤尘的二弟谢濯尘。
谢濯尘不但武功很高,模样俊秀,而且,更难得的是,他没有心仪的女子,所以,被颜夙选作了最合适的三公主驸马人选。谢家是颜夙的得力心腹,云韶国三公主若是嫁给谢濯尘,无疑便会成为颜夙最强劲的支持。
秦玖扫了一眼谢濯尘,抚摸着怀中的黄毛,在它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黄毛别的本事不说,学舌的本领还是不小的,秦玖说完,便将黄毛放了出去。
凉棚内莺莺燕燕聚于一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都在猜测着云韶国的三公主长得什么样子,她会选中哪一位男子。更多的则是在关注,不知道安陵王会不会看中云韶国三公主。
便在此时,只见前面人流一阵骚动,秦玖知晓是云韶国的三公主到了。
只见当先是数名侍从,其后便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护卫着一蒙着面纱的女子缓步而来。
那护卫高大威猛,个头比一般人要高出一个头来,他身着一袭黑色护卫服,腰间配着一柄极长的巨型长刀。身材虽高大,但走路的步伐却极轻巧,大步无声地伴随在云韶国三公主身侧,一看便是高手。
云韶国三公主身着一袭浅红色罗裙,云韶国贵族女子的衣衫很是华美,这件浅红色罗裙上,就用金丝绣着繁花朵朵,领口和袖口处皆花边重重,极是雍容而华贵。三公主头上戴着莲蕾形头冠,面上罩着一层薄薄的面纱,隐约能透出她姣好的鹅蛋脸,露在外面的一双大眼忽闪着灵慧的光芒。
秦玖只看了一眼,便知悉她就是云韶国使臣入京时,跟在马车一侧骑马的那个婢女尚铃儿,真实身份则是云韶国的三公主尚楚楚,铃儿只是她的小名。
秦玖见尚楚楚在宫人引领下漫步而行,一举一动皆端庄优雅,但一双眼珠却骨碌碌瞄来转去,泄露了她灵动的本性。她似乎在寻找什么人,最后当那一双剪水清眸凝注在一个方向时,秦玖也随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便看到了坐在对面凉棚中的安陵王颜夙。
颜夙并不知被人注视了,在如此热闹的地方,他正半垂着一张脸,似乎在沉思什么,剑眉微凝,俊脸冷峻,衬着一身皓白云纹的锦绣长衫,如斯清冷。
秦玖笑了一笑,面容平静,心中却涌起一抹嘲讽之意。
这两年来,秦玖对颜夙的消息打探得也不少。他本就绝顶聪明,近年来又笼络了不少臣子,在夺嫡之路上可算走得顺风顺水,这两年,庆帝一直未曾立颜闵为太子,这与颜夙大有关系。由此可见,他本就对权势有很高的欲望,却又偏偏惯会做出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清高姿态。
秦玖唇角挂着冷笑,将目光从颜夙的脸上移开。这时,跟随在三公主尚楚楚身侧的一位女官吸引了秦玖的注意力。那女子大约二十岁,身着淡蓝色罗裙,裙边和袖口皆用更深的丝线绣出了朵朵繁花。她容貌清丽绝艳,发髻梳成凌云髻,透出凌人的贵气,丽目中更是隐含一丝锋锐之气。
秦玖细细打量了女官几眼,淡淡一笑。她派人到云韶国打探三公主尚楚楚的脾性和外貌时,顺便对云韶国的大公主和二公主尚思思也打听了,这个女官的模样以及气势都很像尚思思。如此看来,女皇应是很清楚三公主尚楚楚的脾气,大约怕她到了大煜国胡闹,所以暗中让二公主尚思思也跟来了。
三公主尚楚楚的目光在颜夙身上凝视了一会儿,大约得不到回应,便敛了睫毛,在宫人的引领下到了凉棚之中。
明月山庄花苑这处演武场很大,长宽都足有数百步,一色绿茵茵的嫩草铺地。演武场四周则有数个花圃,栽种着各种名贵的花木。分布在演武场四周的凉棚内此时都坐满了人,俱是丽京城内数得上的人物,今日很难得凑在了一处。彼此熟识的,便聚在一起,等着演武正式开始。
礼部尚书张年上前宣布了比武的规则,由众人抓阄,排出彼此的对手,其后两两对决,最后再由胜者抓阄,继续对决,一直到最后决出前三位。
演武很快开始,第一场对阵的是两个年轻人,两人使的都是剑。一时间场地上剑光闪闪,绚丽辉煌,两人斗了几十招,就决出了胜负。
第二场,便轮到了谢濯尘上场。
秦玖所处的凉棚内不少是朝中官员的内眷,看到谢濯尘上场,有一个黄衫女子颇为诧异地说道:“怎么,谢家二公子竟然也上场了,谢家的人,莫非都想做驸马吗?”
谢涤尘虽然与昭平公主颜水璇已经和离,但毕竟也是做过驸马的。
秦玖看了黄衫女子一眼,她认得这女子叫王玉珍,父亲是从四品的官员。
王玉珍身侧的女子勾唇道:“只怕,云韶国的驸马不是那么好当的。”
云韶国的驸马确实不是那么好当的,不然,颜夙也不会让谢濯尘来争这个驸马之位。
秦玖的目光移向了站在演武场中的谢濯尘,看到了他的对手,秦玖不禁微微一笑。
和谢濯尘对上的,是榴莲。
榴莲对云韶国的三公主没有什么兴趣,自然也没打算参加这个演武大赛。他是被秦玖逼着上去的,秦玖告诉他,不用他赢,只需要让他对上谢濯尘时,输给他即可。所以,榴莲才答应了上场。
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谢濯尘。
秦玖的目光移到了云韶国的凉棚内。她所在的凉棚和云韶国的凉棚是相邻的,中间只用一道纱帛隔开,秦玖透过半透明的纱帛,看到尚楚楚身体前倾,指着榴莲问了句什么。看来,对于榴莲,她不算是无动于衷。
此时,场上的对决开始。
榴莲的武功,是有正经师傅教过的,只因他天性不爱习武,所以没有下功夫去学,但是,招数使出来,还是像那么回事的。但也只是像那么回事而已,对上了谢濯尘这样的武功高手,便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
两人斗了差不多十招,就见谢濯尘身形诡异地蹿起,人剑合一,从空中跃起,向着榴莲刺去。榴莲伸剑去格,只听得一声脆响,榴莲手中的剑断为了两截。就在此时,榴莲足下一个踉跄,而谢濯尘的剑势不减,指向的恰恰是榴莲的心窝。
秦玖斜睨了一眼尚楚楚,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隔着纱幔,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是她口中那声低低的惊呼声,秦玖还是可以听到的。
演武场上,榴莲面色一白,伸出断剑去格,只听一阵金铁之声,他手中的兵刃落地,整个身子已飞了起来,落在了地上,而胸前雪白的衣衫上,则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白衫红血,惊心怵目。
有宫人过去将榴莲搀扶了下去,宫中原本就有御医在这里,这时被请了过去为榴莲看伤,秦玖忙命枇杷过去应付。
显而易见,这场比武,是谢濯尘赢了。但留在场中的胜者谢濯尘,脸色却并不怎么好看。他觉得自己那一剑已经及时收住了,怎么还是刺中了,而且,还让对方流了那么多的血。
原本是点到为止的比赛,因为那些血,呈现出一种强烈的血腥意味来。
“不是点到为止吗,怎么还伤了人?谢公子的武功明显要高于秦状元,要赢也不用这么惊险吧?就这么想做云韶国的驸马?”凉棚内一个女子悄声说道。
“是啊,谢二公子平日看起来多温文尔雅一个人,怎么下如此狠手?难道真是想赢想疯了不成?”另一个女子也轻声说道。
“秦状元还真可怜,一个文试状元,有那点武功也算是文武全才了,只是不知这一剑会不会要了他的命,那样就可惜了。”
秦玖听着凉棚内的议论声,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侧首望向尚楚楚,只见她在婢女的搀扶下,已经坐到了椅子上,只是身子依然僵直着,从尚楚楚的表现来看,就算谢濯尘演武大赛获得第一,只怕也是无缘驸马之位了。
倘若一个陌生人和一个你相熟的人比武,那个陌生人还差点杀死你熟悉的那个人,你不会去感叹他的武功多么高绝,只会担心你认识的那个人。
榴莲此时正躺在凉棚之中,半死不活地闭着眼睛。他比武前事先服下了妖女为他备的药丸,此时脉象很缓慢。那老御医非常担忧地皱眉,几乎将花白的眉毛皱成了一团。他看过榴莲的伤势,觉得伤口不算深,并未伤到心脏,只是不明白为何流了这么多的血,而脉象又这样弱。他担忧地说道:“状元郎,你失血过多,老臣为你开些药,你要好好养着,你的体质异于常人,太容易失血,日后还是不要打斗为好。”
榴莲有气无力地点头,命樱桃接过药方子,躺在了临时搭就的简易床榻上。
体质异于常人,太容易失血。
榴莲一想到老御医这句话就想笑。
在胸口处事先装了一皮囊猪血,在谢濯尘刺过来时,故意将胸口对上去,造成谢濯尘要杀他的错觉。而且,一定要穿白衣。
如果不是秦玖再三告诉他,以谢濯尘的武功而言,绝对不会误伤他,他还不敢做。
他虽然不明白秦玖为何要他这么做,但是,他倒是觉得挺好玩的。
一想到好玩,榴莲冷汗。果然是近墨者黑,他好像快被妖女教坏了。
榴莲这里正在为自己变坏了而发愁,只听得身侧老御医略带畏惧的声音:“殿下。”
他忙睁开眼睛,视线正对上安陵王颜夙那双清亮深邃的眼眸。
榴莲没想到自己只是落败了受了点伤,安陵王竟然会亲自来探望自己,忙侧身想要坐起身来。但当他的视线落到自己胸前染血的衣衫时,意识到自己的伤在旁人眼里该是重伤,身子便一顿,又缓缓躺了下来。
颜夙今日身着一袭皓白云纹锦绣长衫,乌发高束,头戴金冠,看上去高贵而闲适。他扫了一眼榴莲胸前血淋淋的衣衫,唇角含笑道:“状元郎不必多礼,你方受伤,要好好养着。”他的语气镇定自若,口吻温宁淡定。
榴莲忙低声道:“下官谢殿下关心。”他不安地摸了摸方才匆忙间藏在衣衫内装猪血的皮囊,意识到它没有掉出来,这才放了心。
颜夙并不答话,目光在榴莲身上流转一圈,便凝在了老御医身上,眯眼问道:“状元郎的伤势如何?可有危险?”
老御医不敢怠慢,躬身禀告道:“殿下,状元郎伤势虽不严重,但是失血过多,脉象凝滞,需要静养,不过,倒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颜夙剑眉一挑,低声说道:“没想到秦状元身子如此之弱,日后更要小心才行。”
面对着颜夙关怀备至的目光,榴莲有些愧疚,他忙将视线移开,生怕自己忍不住说出真话来。
便在此时,枇杷快步到了凉棚内,见到颜夙,微微一愣,躬身施礼后,便快步走到榴莲面前,低声问道:“你怎么样?九爷很担心!”
她才不担心呢!榴莲在心里说道。不过,枇杷的表情实在太凝重,让榴莲几乎怀疑他说的是真的。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无事,就是伤口很疼,你让九爷别担心了。”
颜夙似笑非笑望了榴莲和枇杷一眼,负手向凉棚门口走去,在门口处微微转身道:“秦状元,本王府内有几株老参,待到比武结束,本王派人送到府上去,秦状元好生养着吧!”
颜夙说完,便从容转身,负手去了。他回到凉棚内,侧倚在竹椅之中若有所思,墨黑的眸中犹若覆了霜雪。
谢濯尘快步到了凉棚内,站在颜夙身侧欲言又止。
颜夙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流转一圈,不紧不慢地拂了下衣袖,“濯尘,我方才注意到你那一剑本是可以收住的,何以竟刺了过去。”
谢濯尘道:“其实是收住了,我并没有察觉到刺入血肉之中那种感觉。”
颜夙轻轻皱眉,谢濯尘也是随着他的金吾卫历练过的,不是没上过沙场的人,刺入血肉中的感觉,他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他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说,这是天宸宗妖女搞的鬼了。”薄冷的唇微微一勾,冷笑道:“我倒是低估了这个妖女的本领,原来她不光是放荡,还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倒真是不简单。竟然敢和本王斗,我倒是要看看,她还有什么招数。”
“殿下,上一次刘来顺之案让惠妃失势,所以她才会急着出招,想是要为康阳王谋得云韶国的支持吧。”谢濯尘皱眉说道。
颜夙冷笑,“大哥要想得到云韶国三公主,怕是没那么容易。不过,濯尘啊,方才你那一剑,恐怕是再没有机会去争云韶国的驸马之位了,这倒是出乎本王的意料,如今一时间本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去争了。”
谢濯尘低头想了想,扬眉道:“殿下,属下觉得,如今,只有殿下亲自去了。其实,殿下日后总不会只纳一个妃子,为何还要如此固执呢,娶了云韶国三公主就是了。”
颜夙面无表情地斜睨了谢濯尘一眼,这一瞥中的光芒,比之刀剑还要凌厉几分,“濯尘,你听好了,本王日后只会有一妃,她只会是苏苏,不会是任何其他女人。”
谢濯尘望着颜夙俊美的侧脸,以及眸中的霜雪,沉默不语。
凉棚内一片寂静,唯闻演武场上的刀剑相击声和观者的偶尔叫好声。在这瘆人的寂静中,颜夙忽然剑眉一挑,面色忽冷,黑眸危险地眯了起来。
谢濯尘脸上也一沉,他足下忽然一拧,身子一跃,整个人便从凉棚内跃了出去,动作快如脱兔。在跃出凉棚的那一瞬间,他瞧见凉棚顶上一道白影悠然飞走,他眯眼,隐约看到那道白影头上的几撮黄羽,在日光下闪耀着耀目的光芒,乍看去,就如同一顶皇冠。
谢濯尘利目环视,并没看到其他可疑之人,他转身回了凉棚,低声说道:“是一只鸟。”
颜夙凤目一眯,问道:“一只红嘴白羽的凤头鹦哥儿?”
谢濯尘一愣道:“确实是白色的,是不是鹦哥儿没看清楚。”
颜夙脸上表情平静得不可思议,只唇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演武场上的争斗此时已经进入尾声,已经分出了前三名,皆是丽京城中的才俊。
秦玖看得相当无趣,正觉得无聊,便见空中一道白影闪过,是黄毛飞了回来。秦玖凤目一眯,微笑着招手,黄毛飞到秦玖的肩头敛翅落下。
秦玖将它抱到怀里,慢悠悠抚摸着黄毛头上的黄羽,听黄毛鹦鹉学舌了一番,她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秦玖拍了拍黄毛的头,低声说道:“黄毛乖,把你方才听到的话,大声再说一遍,那边的公主可是非常想听呢。”
黄毛扑棱着翅膀,在凉棚内飞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一个空椅子背上。凉棚内的几个千金小姐原本看到黄毛站在座椅背上,看它生得可爱,都笑意盈盈瞧着它,王玉珍还凑过去逗弄道:“好漂亮的小鹦哥儿,说句话。”
黄毛斜睨了她们一眼,伸长脖子大声道:“大哥要想得到云韶国三公主,怕是没那么容易。不过,濯尘啊,方才你那一剑,恐怕是再没有机会去争云韶国的驸马之位了,这倒是出乎本王的意料,如今一时间本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去争了。”
黄毛的声音虽然不像是颜夙的声音,但是那语气却是学得十足十的像,语气镇定自若,口吻温宁淡定。说完后,黄毛又换了另一种语气道:“殿下,属下觉得,如今,只有殿下亲自去了。其实,殿下日后总不会只纳一个妃子,为何还要如此固执呢,娶了云韶国三公主就是了。”
“濯尘,你听好了,本王日后只会有一妃,她只会是苏苏,不会是任何其他女人。”黄毛继续鹦鹉学舌。
黄毛惟妙惟肖地学完了这几句话,便得意地在凉棚内飞了起来。
凉棚内的几个女子,原本都要逗弄黄毛的。孰料,它一开口,就是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吓得几人脸色都变白了。
秦玖一扬眉,冷声道:“黄毛,胡说什么呢?你过来。”
黄毛听到秦玖的话,敛翅飞到秦玖肩头上,瞪着黑豆眼有些委屈地瞧着秦玖。秦玖伸手扯着黄毛的羽毛,恶狠狠地说道:“不要听到什么就学出来,再胡说,看我不拔光你的毛。”
黄毛哆嗦了一下,说道:“没胡说,听到的。”
“这位姑娘,你不要为难小鹦哥儿了。”一道悦耳的声音从隔壁凉棚内传了过来,那声音中的寥落,是秦玖想忽视也忽视不掉的。
秦玖抬头,见说话的是云韶国三公主尚楚楚,她微微一笑道:“请千万不要把鹦哥儿说的话当真,我这只鸟调皮得狠,惯会胡说八道。方才的话,一定是它胡说的。”
那边凉棚中有一阵子的寂静,过了片刻,三公主尚楚楚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小鹦哥儿怕是编不出来那样的话,我方才注意到它是从安陵王的棚顶上飞过来的。”
尚楚楚心系颜夙,一直在注意安陵王那边凉棚内的动静,恰巧发现黄毛是从那里飞来的。
秦玖隔着纱帛清楚地看到尚楚楚低垂的头,显见得是伤心至极。
颜夙不喜她就算了,却让谢濯尘来争她,这对她而言,显然是极大的打击。
“燕云舟,你去会一会大煜国的武士!”清冷而悦耳的声音冷冷说道。
这次说话的,是一直跟随着三公主尚楚楚的那位女官。秦玖从她说话的那种命令的语气,确定她是云韶国的二公主尚思思。
因为燕云舟这个名字,也不是普通的一个名字,他是云韶国女皇麾下云策府的第一高手,云韶国的大将军。能够用这样的语气命令燕云舟的,除了女皇,便只有三位公主了。
云韶国的使臣团,还真是人才济济。秦玖曾注意到的那个高个子武士大步走了出去,他腰间佩着的长刀随着他的走动而慢慢摆动着,刀虽然未出鞘,但那种肃杀的杀意,却已经弥漫而去。
很显然,云韶国的二公主尚思思被激怒了。
演武已经决出的前三名分别为:谢濯尘,袁舒,鲁岳。
燕云舟上去后,先挑战的是谢濯尘。
谁也没想到云韶国也会派人前来比武。
其实这场演武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为了让三公主尚楚楚见一见比武的男子,从中挑选出自己中意的人。眼看,前三位已经决出,演武也要结束了,云韶国的三公主却派出自己的武士前来挑战,而且,派的还是燕云舟,云韶国的第一高手,这……意欲何为?
有些人不明白,秦玖却能猜得出几分,只怕云韶国这两位公主是恼羞成怒,想要通过演武逼颜夙出场。
燕云舟站在演武场上,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身后的日头,那把沉沉的挂在腰间的长刀,在暗影中散发着慑人的寒意。
演武场上的气氛瞬间就变了,观武的人心也慢慢提了起来。
燕云舟和谢濯尘执着兵刃相对而立,谢濯尘唇角含笑,说道:“阁下原来便是燕云舟燕将军,早听说将军是云韶国第一高手,请赐教!”
燕云舟并不答话,忽然踏前一步,半侧着身子,借着旋腰的力量将手中长刀拔了出来,璀璨的日光映照在长刀上,寒光逼人。一刀带着风雷之势,向着谢濯尘拦腰劈了过去。谢濯尘在同时拔剑,闪亮的长剑带着呼啸的风声迎了上去。
燕云舟的武艺走的是刚猛路线,一招一式皆蕴含着爆炸般的力量。像燕云舟这种实打实自小练就出来的内力,比之秦玖靠“补天心经”这种捷径练就的内力要扎实稳当多了,且也不怕走火入魔。越是练的年数多,越是到了后期,进境越快。但是,走捷径的,一般到了后期,都会遇到坎坷,若没有坚强的毅力和心力,很容易就会走火入魔。
谢濯尘的武艺虽也是正途,但却是走的阴柔路线,一招一式看似轻若翎羽。
两人斗了数十招,秦玖便看出,谢濯尘已经只守不攻,虽然守得很稳,但若是不能反击,恐怕只能是输了。果然,又过了数十招,只见燕云舟觅到一个空当,回身一刀,向谢濯尘胸前斩落。谢濯尘架起长剑,身子却向后连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他眉头一凝,抱拳道:“在下输了!”
燕云舟收了刀,一抱拳道:“承让了!”
谢濯尘退下后,燕云舟径直走到袁舒面前,抱拳道:“阁下是袁舒袁公子吧,请赐教。”
袁舒挑了挑眉,淡淡一笑,对着燕云舟抱拳道:“请。”
袁舒是骁骑统领袁霸之子,他的武艺师从乃父,走的也是刚猛路线。不过,袁舒年纪尚轻,功力明显不如燕云舟。两人斗了数十个回合,袁舒便败了下来。
燕云舟连赢两个高手,却并没有要歇息的意思,手中长刀一指鲁岳,眯眼道:“在下燕云舟请鲁公子赐教。”
鲁岳是中书侍郎之子,如今在兵部当差,武艺还算不错,但显然也不是燕云舟的对手,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燕云舟连胜三人,场上场下之人皆极是震惊。但燕云舟显然还是意犹未尽,他拄刀站在演武场中,傲然说道:“难道,这就是你们大煜国为我国三公主找的驸马人选吗?未免太不济了。听说安陵王殿下武艺高绝,不知可否让燕某见识一番?”
他这句话是用了内力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盖过了场上场下的嘈杂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内。
“燕将军,此言差矣!”燕云舟话音方落,一道清冷优雅的声音响起。
秦玖抬眸望去,只见颜夙迈着优雅的步子悠然到了燕云舟面前。他在燕云舟面前悠然而立,淡淡一笑道:“燕将军,贵国愿意和大煜国结亲,对于公主的驸马人选,我们并不敢怠慢。这些青年才俊,皆是武艺、容貌、出身上等的人选。倘若贵国公主只是要寻武艺高强之人做驸马,那就太简单了。承蒙燕将军看得起本王,只不过,本王并不愿和燕将军比武。不过,本王麾下,不敢说猛将如云,但要找胜过将军者,却也不是没有。”
颜夙一侧身,指着自己身后的两名武士道:“譬如这两位。”
秦玖看到颜夙身后那两位,唇角忍不住一抽搐。她晓得颜夙的性子,知晓若是燕云舟连胜那三名高手后,说不定他会亲自出面比武。毕竟,大煜国决不能让云韶国看低了,否则传了出去,说大煜国没有高手,难免会让其他国家产生狼子野心。但,秦玖没料到,颜夙竟然会这么做。
那两位武士,身材高壮比之燕云舟也不差,满身结实的肌肉,发是披散着的,且根根竖着,似乎连风都不能吹动。那模样自然更不敢恭维了,你看了一眼,就绝对不想再看第二眼。而且,最要命的是,两人还是双生儿,丑到一块儿去了。也不知,颜夙是从哪里寻来的这两位。
颜夙眉眼含笑,望着燕云舟道:“燕将军,假若你们三公主只要武艺高绝之人,不妨让这两位和燕将军比试一番,倘若他们中有一人有幸胜过燕将军一招半式,不知三公主可愿意下嫁?”
颜夙轻袍缓带,眉眼温雅而笑,只是眸光却寒冷如霜雪。
燕云舟全然没有料到颜夙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回不过神,微拧着眉,不知如何是好。依照他的性子,早和这两个武士打在一起了,他就不信这两个蛮野的汉子,武艺一定会高过他。只是,事关三公主的婚事,他可不敢做主。若是万一这两人真的武艺高绝,自己要是败了,三公主是嫁还是不嫁?
燕云舟木立片刻,心中踌躇,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迎视着颜夙唇角温和的笑意,一字一句说道:“罢了,这演武也着实没意思!”
燕云舟说罢,便提着长刀,转身快步向凉棚这边而来。
演武场下,一片欢呼声。
凉棚内,传来云韶国二公主冷冷的低哼声和手中茶盏重重落在桌面上的声音。
秦玖凤目一眯,黛眉微微蹙了起来。如今看形势,只怕颜夙已经确定谢濯尘是绝对得不到尚楚楚的芳心了。所以,才不怕惹怒云韶国两位公主。接下来,他恐怕就要竭力阻止云韶国和大煜国联姻之事了,他绝不会允许颜闵一方得到尚楚楚的。
如此对于秦玖而言,倒是甚好。
秦玖侧过头去看颜夙,髻旁珊瑚钗轻颤着摇动。
颜夙在演武场上翩然转身,举手微压,场上瞬间一片肃静。他优雅一笑,白衫迎风而舞,他的俊脸貌夺花色,比他身后花圃中的百花还要夺目。他朗声道:“此番演武结束,接下来请各位移步后花园,赏百花,饮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