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泽带着满腔激愤回到家中。吴行芝和陈河都出差了,他一个人在家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感觉有一肚子惊涛骇浪,无从宣泄。
但不管再怎样不甘心,对于还有复读任务的陈星泽而言,能做的事情都太少了。他不可能去上海找米盛,更何况什么联系方式都没有,他去了也找不到。
郁闷了好久,陈星泽终还是收下心来努力读书。
而就在陈星泽高考的那几天,米盛在上海见到了宋柏杨。
米盛是五月份到的上海,那时宋柏杨还在拍戏,一个多月后回到上海。在一个炎热的夏日,他的经纪人卫康给米盛打电话,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米盛出发前考虑了一下要不要买身新衣服,后来感觉为了见宋柏杨实在没这个必要,就穿了之前跟陈星泽见面时的那件衬衫去了。
约定时间是晚上十二点,但米盛一直等到后半夜两点,宋柏杨才姗姗来迟。
宋柏杨今年三十岁了,虽然已到而立之年,但依然坚持以鲜肉的形象出现在荧幕上。说起来宋柏杨的底子其实算不错的,但他性格暴躁易怒,又耽于烟酒情色,老得很快。为了维持住年轻的形象,他做了很多次整形,每个月都花大笔的钱在护肤上。
宋柏杨进门后直奔米盛身边,随着他靠近,米盛闻到浓浓的酒气。
三步并作两步,宋柏杨一把将米盛从沙发上拉起来,上下打量,激动地说:“这么多年了,我太想你了。”
米盛一动不动任他抱,过了一会宋柏杨抱够了,转身去酒柜旁取了瓶红酒出来。他一边旋转螺旋转插入软木塞,一边贪婪地看着他。
“这些年你怎么过的?”宋柏杨问。
“没怎么过,就这样了。”
“我听人说了,你开了间造型工作室是吧,这行没人脉可不太好干啊。”
“嗯。”
“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日子很辛苦吧。”
“勉强还凑合。”
“能过得好为什么要凑合,我去年找你你怎么不来,还跟我端起来了?”宋柏杨开了酒,倒了两杯。“来,为我们的久别重逢庆祝一下吧。”
米盛喝完了一杯,又让宋柏杨倒。宋柏杨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脚尖晃着,看起来心情很好。“怎么这么想喝酒,见到我紧张了?”
不。
因为醉了就可以不用想不开心的事。
虽然心里已有答案,但米盛还是顺着宋柏杨的意思点了点头。
静了一会,宋柏杨低声问:“你怎么不对我笑?”
闻言米盛噗嗤一声笑出来,轻声细语道:“之前没什么好笑的,你这句话倒是给我提供笑点了。”
宋柏杨也不生气,扯了扯嘴角,说:“你去高喜文那也是这样?”
米盛:“不,高导演多务实,不需要我笑。”
宋柏杨:“你是不是还为十年前的事情生气呢?”
米盛做诧异状,“哟,我还以为宋老板贵人多忘事,早就不记得了呢。”
宋柏杨冷笑,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悠哉道:“算了吧米盛,都过去多少年了,再大的事也该消停了。何况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当时我真跟你一起出柜了,那结果就是大家一起死。两败俱伤,有什么好处?你看现在我还可以帮你,这样多好。”
米盛听完这番言论,也提不起兴致说别的了,点头道:“是啊。”
米盛的脸庞因为酒精的刺激泛着浅色的红,那略带鄙夷和痛恨的神态宛如点睛之笔,让他倍加炫丽。宋柏杨醉眼看花,心神震荡,忍不住扑了过去。他来之前就已经喝了很多酒,现在脚下不稳,匆忙之间将手里的红酒洒在了米盛的衬衫上。
米盛的心跟着衬衫一起凉了。
“你起来!酒洒我衣服上了!”
“洒就洒,我给你买新的。”宋柏杨虎声虎气,重重的身体压在米盛身上,捧着米盛的脸颊使劲抚摸。“要什么我都给你买,看你这寒酸日子过的。”
宋柏杨粗暴地撕开米盛的衣服,看着身下苍白光洁的躯体,他眼睛都快淌血了。
“……太好了,太好了。”他癔症般嘀咕,“这些年我找了那么多小男孩,没一个能跟你比。”
不知是不是时间相隔太久的缘故,米盛觉得宋柏杨的脸好陌生。尤其离近了看,他整过型的下颌和频繁打针的脸是那么的僵硬,双眼瞪圆一眨不眨的样子就像蜡人一样恐怖。
太奇怪了。
米盛胆寒发竖,毛骨悚然。
当年他是怎么喜欢上这个男人的,他是蠢成什么样才会因为他毁掉半生。
米盛惧怕起来,他想推开宋柏杨,但宋柏杨力气太大了,他根本无从还手。宋柏杨魔怔地看着米盛的身体,衬衫还有一颗纽扣系着,他用力一撕,纽扣被扯掉,骨碌碌地滚到地上。
衣服坏了。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敏感程度也倍增。米盛听到纽扣崩出去的细微声音,在地板上一弹一弹的,滚到角落里。
他忽然想起某个小孩在圣诞节时给他寄的那张明信片。
一念至此,米盛眼眶猛然热了,他使尽全力将骑在身上的宋柏杨推了出去。宋柏杨摔下沙发,后背撞在椅子上,破口大骂,“你干什么?!”
米盛翻身下地,第一件事是跑去找那颗纽扣。纽扣落在桌角的位置,他将纽扣装进裤兜,与宋柏杨拉开距离。
宋柏杨捂着腰从地上站起来,看到米盛严阵以待的样子,怒极反笑。
“行……行行行。”他手掐着腰,频频点头。“没事,你不愿意就不做。”
宋柏杨回到沙发边坐下,重新翘起腿,笑道:“不用怕,我不会碰你了。”
米盛没动。
宋柏杨耸耸肩,也不再劝。
“真的,你放心,我会安排人照顾你母亲,毕竟不知道我俩关系的时候,她对我还挺好的……”说到这,宋柏杨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真想念她做的八宝饭,这些年我在好多酒店点过这道菜,可总觉得味道不正,再也没有过那时的感觉了。”
米盛在宋柏杨发怔的时候偷偷离开房间,他出了酒店,一连跑出两条街才停下。突然之间的剧烈运动让他胃中不适,他扶着一棵树在路边吐了。
之前没怎么吃东西,他吐的都是刚刚喝的红酒。
吐了也好,米盛捂着胃,最好把这一切都吐了才好。
米盛回到住处,鞋都没脱直奔洗手间,将衬衫脱下泡到水里。他搜了网上的方法,用热水,用醋,用盐,用一切他能想到的方法洗衬衫。洗到最后手掌都皱了,可衣服上的红酒渍还是很明显。浑身乏力地看了一会,米盛关掉水龙头,拎着湿漉漉的衬衫回屋。
因为着急,他进屋时灯也没有开,去门口摸开关,回头,就看见母亲悄无声息地站在客厅里。
米盛吓得心跳都快停了。
他来到母亲身边。
“妈,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我在给你做衣服。”
“做衣服?什么衣服?”
母亲擡手,米盛看到一团白色的布料,他把布料拿过来抖开,发现是条裙子。母亲拉过米盛的手,说:“这是以后给你嫁人时用的。”
米盛垂下头,第无数遍跟母亲解释。
“妈,你搞错了,我是喜欢男人,但我不是女人。”
母亲认真纠正他,“喜欢男人的就是女人。”
米盛没有说话,母亲有些不安地看着他,“难道不是吗?”
米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就是这样,你说的对……你没错,是我错了。”
好不容易给母亲哄去睡觉,米盛再次回到客厅。那件水淋淋的衬衫在桌边搭着,米盛走过去,先轻轻摸了摸它,然后便将它扔了。他睡不着觉,将电视打开,漫无目的地调台。新闻台正重复播放白天的节目,这几天正是全国一年一度的高考,这是会影响很多人一生的大日子,新闻报道更是铺天盖地。
怕打扰母亲休息,米盛关了灯,电视也调成了无声。漆黑的房间里,只有影像不断闪动。米盛探身,胳膊垫在腿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上那些朝气蓬勃的学子们,不知不觉,就热泪盈眶。
陈星泽在找寻米盛未果后,便全身心投入学习。
假期的某天,他家迎来一个意外的客人。
那日,吴行芝给陈星泽从房间里叫出来,让他跟补习老师打招呼,陈星泽一出屋就愣住了。
“尤小林?”
吴行芝说:“新科状元主动来给你补课,你还不快谢谢人家。”
陈星泽傻掉了。
尤小林背着简朴的背包,被吴行芝一夸,脸有点红。陈星泽木楞楞地给尤小林迎进屋子,直到两人坐到桌边,尤小林翻出笔记了,他才回过神。
“你、你怎么在这?”
“给你补课。”
“不……不是……”
吴行芝端来茶水和点心水果,笑眯眯对尤小林说:“我家这不争气的孩子就麻烦尤老师了。”
尤小林脸更红了,“阿姨你别开玩笑了。”
陈星泽给吴行芝拉出去。
吴行芝抱着手臂,说:“你们是老同学嘛,我看他拿了状元,就去问了一下,没想到他主动提出帮你补课。尤小林可是考了七百多分。啧,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差距怎么这么大。你好好学,我明天要出差,回来检查成果。”
她说完,不给陈星泽回嘴机会就要走,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提醒。
“对了,补习归补习,你可别对人起歪心眼。”
陈星泽瞠目结舌,“你说什么呢!”
有了尤小林的帮助,陈星泽事半功倍,尤小林像从前一样不茍言笑,陈星泽只有在试卷答得完美的情况下才敢跟尤小林说几句话。
“你给我补课,不会影响自己的事吗?”
“不会,现在是假期。”
“哦。”
尤小林将习题册放回桌上,上面三个简洁的对号,陈星泽放下心来。“感觉补得还挺快的……”
尤小林看他一眼,“你本来就很聪明,就是不用功。”
陈星泽虚心接受批评,“是是是。”
“总把精力花在其他事情上。”
陈星泽规规矩矩点头认错。
“高中三年就忙着谈恋爱了吧?”
陈星泽一愣,悄悄擡眼,触及尤小林的视线后马上又低头了。
“跟陆昊,对不对?”
“……你知道?”
尤小林嗯了一声,也移开了视线。
“别人都觉得你们在开玩笑,但我知道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的?”
尤小林抿抿唇,重新翻开习题册,结束了这个话题。
整个假期尤小林都在为陈星泽补课,一直到大学报到那天才结束。陈星泽总觉得,尤小林好像有话想对他说,但直到分别那天,他也没有说出口。
一年的时间过得飞快,尤小林不止在暑假给他补习,只要他回老家,都会来陈星泽这边帮他看功课。甚至大年夜也不忘给陈星泽打电话叮嘱他复习元素周期表。
陈星泽在电话里欲哭无泪。
“尤状元,你放我一天假好不好。”
“陈星泽。”
“到。”
“你……”
“怎么?”
“没什么,新年快乐。”
尤小林再次停在最后一刻。
他想说的话,憋了整整一年,直到来年高考前夕才说出口。那时尤小林的大学还没放假,他这辈子第一次在上课期间连请三天假,回家帮陈星泽进行最后的押题冲刺。在最后一天,他将想说的话说出口了。
其实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陈星泽没懂他的意思。
“什么对不起?”
尤小林很紧张,低着头,两手扣在一起。
“当年……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当年?”
“初中的时候,那时我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还有这样的人。”
时光飞速流转,陈星泽眼前恍然是雨田中学外,那个车如流水的街口。
“我是后来参加一个外教课的时候知道这些事的,外教老师说其实有很多这样的人,在国外他们还能结婚。他给我们看了视频,我那时想起你曾经跟我说的话,知道自己太武断了。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但你都不怎么在学校……”
尤小林不常这样大段大段讲话,声带有些发紧,他鼓起勇气看向陈星泽。
接触的人越多,他越能体会到陈星泽对他有多好,儿时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长大之后才知道世上的善意有多难得。
“我真的很想跟你道歉……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陈星泽静静听完整段发言,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尤小林不断强调的“对不起”,他在意的是另外的东西。
从小学四年级时起,他为他付出过的心意,绝不是一言一语可以传达的。但至少……
“你现在知道,曾经我对你的感情是‘爱’了吗?”
尤小林颤颤点头。
对陈星泽而言,这个点头要比那些“对不起”,更重要无数倍。
他用更轻柔的声音对尤小林说:“大学,我就不跟你去一个学校了。”
尤小林眼眶发红,说不出话,还是颤颤点头。
少年们告别,在羽毛一样轻盈的夜。
喜欢过的人都如此正直善良,不得不说是老天厚爱。陈星泽目送尤小林远去,他的背影颀长挺拔,不再是小时那样豆芽菜了。可陈星泽每每念及他,想到的却总是十岁那年,自己隔着铁栅栏看到的瘦弱的男孩。他记得那日云层的厚度,记得空气的味道,记得校园里枯树的颜色,也记得雪花飘落的速度。
他会永远铭记那个启蒙了自己的日子,也会永远铭记这段绵延许久的,已经圆满了的,他的初恋。
第二次参加高考,陈星泽比之前还要平静。
最后一场结束,吴行芝在考场门口给陈星泽献了束花。
“好孩子,辛苦你了。”
陈星泽接过花束,抱住吴行芝。
估分成绩出乎意料的好,陈星泽能够挑选任何一所想去的大学。报志愿前的某个夜晚,一家三口边吃饭边聊学校的事,吴行芝和陈河说得起劲,陈星泽在旁默不作声吃东西。等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放下筷子,说:“爸,妈,我想去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