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后半段,陆昊依然没有联系陈星泽。
开学当天,陈星泽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学校,他在看见陆昊第一眼就愣住了。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有吗,没注意。”
陈星泽试着跟他开玩笑,“是不是美国KFC太难吃了啊?”
“有可能。”
新学期,陆昊依旧跟陈星泽一起行动,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之前表白的事。虽然陈星泽一直努力装作平常的样子,可他还是觉得跟陆昊之间的气氛经常陷入尴尬。
陈星泽开始频繁约陆昊打球,希望这样能让他恢复原样。球场上,虽然他们沟通比以前少了,但默契却更上一层楼,内心的想法只要一个眼神对方就能懂。
陈星泽对此又喜又忧。
“喂!”
偶尔溜号,陈星泽肩膀被撞了一下,他回头,看到三班一个男生正怒气冲冲瞪着他。
“你电线杆子啊,杵在这动都不动!不玩就下场!”
看样子是回防的时候撞上的,陈星泽刚要道歉,身后忽然晃出来一个黑影。陆昊上去推了那男生一下,声音低沉道:“你骂谁呢?”
男生莫名其妙,“什么骂谁,我骂什么了?”
眼见陆昊就要撸袖子上了,陈星泽连忙给他拉回来,跟对方道歉。“对不起,你们玩。”他给陆昊拉到旁边的葡萄架下教育。“你吃枪药了?”
陆昊掀起衣服擦脸上的汗,理所应当道:“没,就是不爽。”
“不爽什么?”
“你说呢?”
陈星泽坐到陆昊旁边,陆昊停下擦汗,沉默蔓延,陈星泽憋足劲找话题。
“葡萄藤……长得好茂盛啊。”
“嗯。”
“马上就能结葡萄了吧。”
“嗯。”
“你想吃吗?”
“不想。”
陈星泽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傻逼过。
可能是理解了陈星泽的纠结,陆昊转过头,冲他笑了笑,陈星泽被那笑容晃了眼。
“你头发怎么剪这么短?”
“这个啊。”陆昊自己抓了抓脑袋,“在美国剃的,说是大兵头,帅吗?”
“哪帅,和尚似的。”
“我觉得挺好,省事。”陆昊抓完自己的,又过来抓陈星泽。“你头发长了,假期都没剪过吗?”
本来只是普通的问话,可陆昊的手一接触到陈星泽的头发,两人内心都产生了微妙的感觉。
陆昊的声息浅了,手慢慢向后移,托住陈星泽的后脑。
陆昊看他的目光,那是陈星泽太熟悉的眼神了。迷恋、痴狂……陆昊对他太好,陈星泽总像照镜子一样从陆昊身上看到自己曾经追求尤小林的样子。
陈星泽说:“你别这样看我。”
“对不起。”陆昊道歉,“我也不想,可我太笨了,藏不住事。”
陆昊的眼睛很红,陈星泽觉得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他不停祈祷陆昊不要哭,可没奏效,陆昊忍得耳根都烫了,最后还是落了滴眼泪。眼泪划下的瞬间他低下头,不想让陈星泽看到。
陆昊埋着头,“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么难受。”
陈星泽的心理防线快要崩塌了。
“我真的没想到喜欢一个人会这么难受,我第一次这样。”陆昊用那只能轻易抓起篮球的大手死死压着自己的脸,因为忍耐,太阳穴上的血管都爆出来了。
陆昊:“你记得假期我给你打过一次电话吗?”
陈星泽:“嗯。”
陆昊低声说:“其实那天出事了,冲浪的地方死了个人,尸体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涨得不像样了,很恶心,可家属还是紧紧抱着。那时我在想,如果死的人是我的话,你看见我的尸体,是会觉得恶心,还是会抱住我。”
陈星泽惊住了。
天上飞鸟掠过,陈星泽忽然想起从前的自己,那个被尤小林拒绝后,为了试验对方会不会后悔,宁可被下一辆车撞死的自己。
陆昊说:“想完之后我难过了很久,因为我觉得你不会抱我。”
陈星泽心口锁紧。
“我在你心里这么冷血?”
“对。”
陆昊擡头,涨红着脸看着陈星泽,“你就是冷血,就是混蛋!你明知道我想你吧,可你整个假期都没有联系过我。”
陈星泽无话可说。
陆昊泄愤道:“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会抱我?你就只会装傻,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想要什么,可你从来都绕过去。我什么事都最先想着你,可你呢,我在你心里狗屁不是!”
“谁说的!”陈星泽反驳,怎么可能狗屁不是。
“那是什么?”陆昊逼问,“我在你那算什么,同学?朋友?”他越说越气,可又没有办法将火撒到陈星泽身上,最后火气全部内化,撒起泼来。“这些我都不想做!陈星泽你他妈到底是不是同性恋?!我怎么感觉你跟假的似的!”
“……”
他货真价实。
就是因为货真价实所以才不能随便答应。
快要上课了,陈星泽给陆昊递了包纸巾。他强忍难受,哄着陆昊回教室。
看着日渐消沉的陆昊,陈星泽开始频繁失眠。他无法将痛苦与陆昊联系在一起,这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男孩,他应该永远快乐才对。
他想起张爱玲说过的一句话,“因为懂得,所以慈悲”。陈星泽经历过失败,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纠结万分,实在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拿手机逛同志论坛,搜那些爱上直男的悲惨故事看,一遍遍给自己洗脑。
某夜,他看到一个长长的帖子,是一个小受记录自己跟直男发小在一起的十年经历。跟所有类似帖子一样,这个故事也有个梦幻开局,他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直男发小知道小受的性取向,后来在小受的暗示下,两人在一起了。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后他们分手了,小受很长时间无法走出来,而那个直男发小却很快相亲结了婚。
小受在帖子的最后,劝阻同类不要再爱上直男。“那注定是不公平的感情,好比你倾家荡产踏上行程,而他兜里却时刻揣着一张返程票。”
陈星泽看完故事,又往下翻网友的留言。有个人留言说公司里的直男同事喜欢他,跟他表白了,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一时冲动,还在犹豫。下面有人给他回复,“只有不成熟的Gay才会跟直男浪费时间”。陈星泽再往下看,层主回复了这个人一句话,“你说的道理我懂,但我舍不得他难过。”
在那些失眠的日子里,陈星泽看了无数故事无数帖子,但其实真正进到他心里的,只有这句话。
陈星泽反反复复念着,最后平躺在床上,长呼一口气。
人类作为一个庞大群体,其慈悲就在于不论什么样的个体,不论什么样的想法,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里总会找到知音。
人往往就是这样,只要知道自己不是孤军奋战,就会心安,就会获得勇气。
陈星泽当晚给米盛发了条短信。
那次分别后,陈星泽听从Jo的话,没有主动联系米盛。果然没多久米盛就给他打电话了,态度一如既往,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米盛算得上是陈星泽唯一一个圈里朋友,虽然品行有些难以描述,但陈星泽还是想把自己的决定第一时间告诉他。
——我要答应陆昊的表白。
他发完准备休息,没想到米盛也是夜行生物,大半夜不睡觉,很快回复了他。
——你觉得自己能掰弯他。
——我也不知道,但性取向应该没有这么容易改变吧。
——那你什么意思,及时行乐?
陈星泽思索一番,回复。
——要这么说也行吧。
——好,我等着看你凄惨的结果。
——没关系,我做好心理准备了,不管什么结果我都可以接受。
很长的时间里,米盛都没再回信息,陈星泽躺在床上,脸颊陷入柔软的枕头里。
陈星泽的感情经历很单薄,至今为止只有尤小林和陆昊,他把他们当成生命里至关重要的花朵。当年尤小林不喜同性恋,他就远远观望。如今陆昊希望能跟他在一起,他也可以同意。就算他知道陆昊根本看不了同志杂志和影片,见到街上姿态扭捏的零号也会禁不住皱眉。
都无妨。
他愿当土壤,供养玫瑰,就算最后干涸龟裂也没关系。
陈星泽最后发了一条信息给米盛。
——我想,如果真到了将来分别的时候,应该也不会太惨。至少我已经毫无保留地爱过人,也被人毫无保留地爱过了。
米盛站在午夜的街上,周身酒气。
“这代驾怎么还不来。”身旁的人骂骂咧咧,凑到米盛身边,“看什么呢,这么半天没动静。”
米盛低着头,轻声道:“药方。”
“药方?什么药,你病了?”那人怀疑地看向米盛,忽然后退两步,谨慎道,“什么病?”
米盛收起手机,笑道:“啊,病了,你记得离我远点啊。”他转身走,那人追上他,嬉皮笑脸地说,“肯定没事,有事高导早就不会见你了。”
米盛回头,细长的眼眸流淌着月色,他用修长的手指托起对方的下颌。
那人有些惊讶,他很少看到米盛这样的神色,认真又迷茫,朦胧又沉醉,美得无以复加。
米盛轻道:“我问你,你觉得爱是什么?”
那人被问傻了,“爱?什么爱,你爱上我了?”他夸张地咧着嘴,“嘿,我也爱你啊,说吧,又想要什么了?”
米盛静了静,说:“想要年轻十岁。”
“啊?”
米盛看着那人疑惑的脸,清醒过来,自己也笑了。他弹了弹他的肩膀,轻不可闻地道了句“逗你玩呢”,便背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