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陈星泽并没有因为礼堂事件被同学孤立,相反,大家对他很好奇。他莫名其妙成了班级的活跃分子,加上音乐特长生的身份,他被谢顶男任命为文艺委员。
刚入学时期,陈星泽满脑子都是尤小林。白天坐在教室里,想到跟尤小林只有几班之隔,陈星泽就忍不住笑。
因为这场漫长苦涩的暗恋,陈星泽的感情世界比其他同龄人复杂很多,他多愁善感,时喜时忧。
为了能给无处寄放的心情寻个落脚点,陈星泽养成了看书的习惯。国内国外的都看,从血淋淋的《活着》到宁静的《瓦尔登湖》,从凄美哀伤的《挪威的森林》到昏昏欲睡的《追忆似水年华》。
他总觉得照这样下去,自己可能要在文艺青年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如果没有陆昊这个人存在的话。
“在干啥?”
某节体育课前的课间活动时间里,陈星泽坐在操场的葡萄架下发呆,陆昊跑过来找他。
陈星泽幽幽道:“在想张爱玲。”
上节美术课听不进去,陈星泽翻阅了一本写张爱玲的书,他在里面读到了当年张爱玲写给胡兰成的名言——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他感慨这些厉害的作家文豪,只言片语就能写透人心。他完全能体会她写下这句话时的心情,他在心里自顾自地视她为知己。
“张爱玲?”
“嗯。”
“几班的?”
“……”
所有的忧伤旖旎瞬间消散。陈星泽转头,陆昊不知上哪玩的,满脑袋是汗,热情洋溢的身体里散发着蓬勃愚蠢的气息。
“陆昊。”
“嗯?”
陈星泽发自内心地说:“咱能看点书吗?”
“啥书?”
鸡同鸭讲。陈星泽叹了口气。陆昊兴致勃勃地问:“打球去不去?一起收拾三班那帮畜生!你不知道上次你没来王干他们赢了俩球嘚瑟成什么样。”
陈星泽静了两秒,眯眼道:“他们嘚瑟了?”
陆昊:“是啊!说什么刚开始输给我们就是不适应我们打法,熟悉两次我们就不好使了。”
陈星泽随手从旁边揪下一片枯黄的葡萄叶,捏了几下,往地上一甩。
“收拾他们去!”
“好!”
两人撸起袖子虎虎生风朝篮球场去了。
陈星泽的文艺青年之路就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被耽搁的。
说起陆昊,此人人缘真是出奇的好,连陈星泽都难以与其匹敌。陆昊家里有钱,但从不摆谱,跟全班都处得不错,而且人长得又高又帅,还擅长体育,除了成绩稍稍寒碜了点以外……几乎找不到任何缺点。
不过就算成绩差点也无所谓,谢顶男并不像盯其他同学那样盯陆昊的成绩。后来陈星泽无意间听谢顶男跟其他班老师说:“陆昊妈妈早就打过招呼了,成绩跟得上就行。他不在国内高考,家里应该早就已经安排完了。”
这话当时陈星泽和路过的另外两个同班同学都听到了,回去不知道是谁传出去了,之后偶尔会有些小心眼的人说出“这样还来什么学校”,“白占别人名额”这种穷酸妒忌的话,陆昊听了也无所谓,甚至还笑嘻嘻地对说这些话的人道歉。
“不好意思啦,我妈非要我来的。”
陈星泽觉得他这样的性格,一定是在一个极其幸福的环境里养成的。
不过陆昊的大大咧咧偶尔也会让人抓狂,陈星泽就因为这个跟他吵过一架。
陈星泽平日性格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但他跟陆昊不同,他有一个谁都不能碰触的底线——那就是尤小林。
他与尤小林在实验中学的第一次交谈是尤小林主动的。在开学典礼那天放学后,尤小林就在六班门口等陈星泽。
“刚才在典礼上我就觉得好像看见你了,没想到真的是你,你也考来实验了。”
陈星泽为了说话不颤,把声调降了一个八度。
“我不是直接考上的,我是音乐特长生。”
“那也好啊,之前一年都没联系,我还以为……”尤小林顿了顿,陈星泽的心也跟着漏了半拍。下一秒尤小林说,“原来你是用功去了,你脑子聪明,补一年功课就考上了。”
“都说了是特长生。”
陈星泽还惦记着刚刚尤小林没说完的半句话。
“就算是特长生对分数要求也不低,咱们能上一个高中太好了。”
“嗯。”
“以后就能常见面了,有事就来一班找我。”
他们没聊几句,陆昊冲教室里冲了出来。“总算收拾完了,还以为你早就跑了!哎?这谁,你朋友?”陆昊大咧咧地冲尤小林笑,“同学你好啊。”
“你好。”尤小林冲陈星泽道,“那我先走了。”
陆昊:“一起走呗。”
陈星泽踩了陆昊一脚,好在尤小林没有把陆昊的邀请当真,转身离去。
按理说就陆昊那个缺心眼的性格,任何跟打球吃饭无关的事都应该是风过水无痕,过了就忘了,可他莫名其妙地就对尤小林的事上心了。
后来陈星泽觉得,可能是他对尤小林的痴迷表现得太过明显,明显得让二愣子一样的陆昊都开窍了。
某个周一的升旗仪式上,陈星泽正用自己的火眼金睛扫视远处的尤小林,忽然感觉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凑过来。
陆昊比陈星泽高一点,弯曲膝盖强行站到平行视角。
“看啥呢?”
陈星泽给他推回去,陆昊又凑上来。
“又是那个尤小林。”
陈星泽没理他,陆昊顿了一会,说:“我都查清了,你也别瞒我了。”
陈星泽:“查清什么?”
陆昊郑重其事地说:“我问过一班同学了,尤小林是贫困生吧。当初你迎新典礼上闹的那出,就是为了帮他,对不对?”
陈星泽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查出什么了,真够闲的。”
陈星泽一直觉得感情是很私人的事,就算只有单方向的暗恋,他也不想让陌生人介入。
而陆昊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总感觉陈星泽太亏了。
在陆昊的潜意识里,陈星泽不管做什么都该像他们第一次在羽毛球场见面时那样,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他不理解为什么一面对尤小林,平日还很潇洒的陈星泽就变得那么小心翼翼。
陈星泽为尤小林做了很多事。之前一班准备竞选学习委员,秦博和尤小林竞争激烈,秦博给同学买了零食,尤小林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没有多余的钱给老师和同学买礼物。
陈星泽知道后,每隔三天就给尤小林带一支香水百合,让他养在教室前面的小花瓶里。至此一班教室里永远飘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几包零食与其相比瞬间俗了,尤小林顺利选上学委。
尤小林想要给陈星泽钱的时候,陈星泽告诉他那是家附近花店卖不出去剩下的。
只有陆昊知道,那其实是陈星泽走了好多家花店,最后才选定的品质最好的花,香味都跟其他百合不同,清新自然,一支就要十几块钱。
可就像已经渐渐被淡忘的典礼事件一样,陈星泽什么都不告诉尤小林。
在陆昊的观念里,友情不该是这样。但他怎么想,陈星泽并不知晓,也并不在意。
很快冲突就爆发了。
有天中午放学,陈星泽和陆昊在教学楼门口碰到尤小林,陈星泽想叫尤小林一起去吃饭,尤小林以学习为由拒绝了。
这不是陈星泽第一次邀请尤小林吃饭,也不是尤小林第一次拒绝。本来陈星泽也没当回事,准备离开,没想到陆昊不知抽了哪股风,对尤小林来了句:“你可真难请啊。”
在陈星泽和尤小林还没回过神的时候,陆昊又说:“你知不知道他为你做了多少事?”
陈星泽率先反应过来,扯着陆昊走了。陈星泽热血冲头,捏陆昊的手用了全部力气,一口气拉到桃林外,狠狠推了一把。
“你他妈说什么呢?”
陆昊也不示弱,“话也不让说了?”
“谁让你说这些?”
“我看你来气!”
陈星泽眯起眼睛,陆昊语气发冲地说:“朋友不是这么做的!”
陈星泽冷笑,“哟,那你来教教我怎么跟人做朋友?”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你别这么阴阳怪气说话!”
陈星泽冷眼看着他,半晌道:“你觉得我阴阳怪气以后就少来找我。”说完往教学楼走,陆昊追在后面。“有来有往才是交朋友吧!大家谁也不欠谁,凭什么剃头挑子一头热啊!你费那么大心思帮他买花竞选,叫他出来一起吃个饭他都不理你——”
陈星泽猛然停住,回头。
陆昊没刹住车,险些撞到陈星泽身上。陈星泽凝视着他,眼眸深邃,藏了好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我不是为了帮他竞选,才想送他花的。”
陈星泽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可怜陆少爷一根筋的脑子完全无法理解此话的深意,就是感觉内心莫名不舒服。他干巴巴地站了半个多小时,午饭都忘吃了。最后上课铃响,他泄愤似地狠狠抓了抓头发,回教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