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雪了。
空气白了,声音也被吸走,天上虽不见蓝,但也不昏暗,太阳将云层照得透出微微清光。
这看起来是一个非常适合做“纪念日”的天气。
刚刚过完十岁生日不久的陈星泽伫立在校门口,隔着铁门往里看——
那男孩穿着黑色的短款羽绒服,围着围巾,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部分像雪一样白。他背着一个鼓鼓的书包,怀里还抱着一叠书,看着极重,他腰板却挺得很直。
陈星泽注意到他没有戴手套。
“又来了一个?”陈星泽回头,李冀站在身后。李冀是他同班同学,也是狐朋狗友,迟到旷课从来捆绑一起。
李冀打了个哈欠,“四班的人也慢慢多起来了嘛,以后踢球把他们叫着,二班三班都踢烦了。”
陈星泽接着看那男生,他好像有点冷了,抱着书的手相互搓了搓。陈星泽没来由地想过去帮忙,刚迈步,教导主任从楼里出来了。
“尤小林,来这边!”
陈星泽看着他消失的身影,独自念叨了几句。
“嘀咕什么呢?”李冀凑过来。
陈星泽说:“那男生叫尤小林。”
李冀没太在意,焦急道:“快点走吧,第一节课都快下课了,老张要吃了我们!”
陈星泽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脚下的雪印浅浅的。在进入教学楼前,他仰头看了看天。云层裂开一道小口,阳光像糖心鸡蛋一样倾斜而出。陈星泽的心情忽然莫名其妙雀跃起来。
这真是个非常适合做“纪念日”的天气。
陈星泽就读的惠阳小学是从公立学校独立出来的民营学校,陈星泽的年级一共三个班,后来转学的人多了,学校就计划分出第四个班来。这一年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对此其他班级的同学也很欢迎,感觉每天都有新鲜事看。
陈星泽素来很懒,不关注学校来了什么新人,但自从那天见到尤小林,他就像被灌了迷魂药了一样,几乎每节课下课都要去走廊里转。四班在楼梯转角,陈星泽就不停上下楼,就为了在路过门口时往里看一眼。
尤小林也很配合,从不参加课余活动,每天闷在座位里看书。
某次李冀跟陈星泽一起经过四班的时候,看到尤小林还在座位里,奇怪道:“他们班下节不是体育吗?他还在这看书,天天看也不怕看傻了啊。”
陈星泽说:“你不觉得他挺好的吗?”
“哪儿好?”
“就是挺好的。”
“没看出来,简直没意思透了。”
陈星泽心说你那脑子当然看不出来。
其实这陈星泽有点冤枉李冀了。不光是李冀,尤小林在其他人的眼中也是同样的形象——一个不茍言笑的书呆子。
大概只有在考试结束后他的名字才会冒头。
尤小林成绩优异,虽然不是次次第一,但也一直名列前茅。只可惜那时他们已经没有小升初考试的压力,大家对于学习都不甚关注,成绩好带来的人缘收益颇低,所以尤小林身边还是没什么朋友。
上课铃响,陈星泽磨磨蹭蹭回到教室,课代表正在讲台上通知英语老师今天有事,换到明天下午上,这节课自习。
这对陈星泽来说可谓天降良机。他先跑到四班门口瞄了一眼,尤小林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去上体育课了?
陈星泽来到走廊大厅,从窗户往外看,果然看到四班同学正在做热身运动。他一眼就抓到了尤小林的影子,他站在队伍后面,根据体育老师的要求一板一眼地做动作。
真好看。
陈星泽的头缓缓靠在玻璃上,他隐约觉得自己大概是中毒了,只有尤小林才是解药。
看着看着,陈星泽忽然一顿。
做完热身运动,老师要求两两一组进行传球练习。其他人都顺利组好的队伍,剩下尤小林一人。
陈星泽数了数学生人数,发现四班人数是单数。
尤小林也拿到了球,别人都练习起来,他则将球拿在手里一动不动。体育老师的注意力已经被几个活跃分子吸引走了,角落里的尤小林干巴巴地站着。
陈星泽有点着急,回屋拿外套。
“去哪啊喂!自习呢!”李冀声音越来越小,陈星泽扯着楼梯转弯,几步蹦下楼。
冷风吹在脸上,今日阳光明媚。
陈星泽有点紧张,他来到四班上体育课的地方,漫不经心地走来走去。尤小林还是一个人抱着球站着。他很瘦,又没有其他同学那么活泛,一个人的时候看着格外孤单。陈星泽越看越心疼,最后担忧战胜了紧张,他给自己壮胆,走过去叫他的名字。
“尤小林。”
忽然被人喊名字,尤小林吓了一跳,球落地上轱辘几圈,滚到陈星泽脚边,陈星泽一脚踩住。
“我跟你一组吧。”
尤小林还愣着,陈星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他第一次跟尤小林说话,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的脸。
四班的人都是瞎子吧,竟然没有人跟他做朋友。
“来,接着!”陈星泽将球传过去,尽量挑了最舒适的角度,可尤小林还是漏接了。陈星泽看着尤小林慌忙跑回去捡球,说道:“踢啊,别捡,又不是篮球。”
尤小林窘迫地把球放下,朝陈星泽这边踢过来。
他是真的不会踢球,用鞋尖位置踢,掌握不好力度,球走了一道明显偏离预定轨道的路线,陈星泽轻巧地跑了几步,将球停住。
“尽量用脚背和脚弓踢球,用脚尖踢弄不好指甲会断。”
尤小林认真地点头。
“嗯。”
啊……
好乖。
他太喜欢看尤小林专心的样子。
陈星泽心旷神怡。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在陈星泽兀自沉浸时,尤小林发问,他的声音跟人一样干净清澈,跟冰冷的冬天很般配。
“当然知道,年级第一嘛,我们班主任经常在班里提的。”
“没那么厉害,不是次次第一。”
“你要求太高啦,我混到中游就满足了。”
尤小林在传球间隙看过来。
“你叫什么?”
“陈星泽。”
传球练习时间很快结束了,体育老师在陈星泽内心的诅咒声中将四班同学召集到一起。陈星泽要走时被尤小林叫住。
“谢谢你。”
陈星泽觉得人生圆满了。
下课铃响,陈星泽飞奔回教室,一把抱住正在跟后桌闲聊的李冀,照着脸就是一记热吻。李冀吓得魂飞魄散,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使劲蹭脸,边蹭边骂:“陈星泽你个王八蛋!你疯了!你恶心死了你!”
“哈哈哈哈!”陈星泽笑得跌回座位。
自从那次体育课的善意解围之后,尤小林每次见到陈星泽都会跟他打招呼。只可惜他们不同班,尤小林又不是喜欢在外玩的性格,他们见面的时间不多。陈星泽抓紧每分每秒了解他,他摸清尤小林的作息,甚至背下他的值日表,就为能跟他多待一会。
只要跟尤小林走在一起,陈星泽觉得空气都是甜的。
在那个小小的年纪里,陈星泽还不懂这种感情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喜欢尤小林的心情全世界什么都比不了。而且这种感情随着时间的积累越发深厚浓郁,像慢慢长大的神奇果子,让他尝遍酸甜苦辣各种滋味。
其实陈星泽的天然条件很好,家境殷实,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钢琴演奏家,自小衣食无忧,受尽万般宠爱。亲戚们都说他完美遗传了母亲姣好的容貌,和父亲爽朗宽和的脾性。即便是他什么都不做,大家也愿意跟他交朋友,更何况他现在如此拼命讨好一个人。
他成了那个不愿与外人打交道的尤小林唯一的朋友。
只不过“朋友”一词在尤小林这具备的特权实在太少。陈星泽叫他出去玩,十次能成功一次就得谢天谢地。偶尔陈星泽也会不满,以前都是别人来找他,他很少主动找人,而主动了还失败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有一次一班和四班的自由活动课碰在一起,陈星泽兴高采烈地去找尤小林,结果吃了闭门羹,尤小林说他要背单词。
“你天天背,不差这一会,我们两班的体活课从来没在一起过呢。”
“不行,没有背完。”
“就去楼下转一圈,十分钟就让你回来。”
“不行。”
“那就把书带楼下去,你在操场上一样背,我绝对不打扰你。”
“不行。”
不管陈星泽怎么说,尤小林就是两个字,不行。最后陈星泽也火了。
“我还比不过这几个破单词呗?”尤小林擡起头看他,陈星泽看着他微微疑惑的眼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旁边几个留下值日的男生笑着说:“他一个书呆子,除了看书还会干什么?”陈星泽难得没有帮尤小林解围,他狠狠一拍桌子。
“那你就接着背吧!”
陈星泽愤愤离去,出了门马上放缓脚步,他期待尤小林能出来追他,跟他说一句“你比单词重要”,或者说一句“等我背完就来找你”,甚至说一句“你别乱生气”都行。
可惜什么都没有,这让陈星泽更加失望了。
他到了楼下也没心情玩了,自己坐在台阶上伤心。他觉得委屈透了,自己付出这么多,好像一点回报都没有,他在他心里完全没有分量。
陈星泽越想越难过,最后眼眶一酸,竟然哭了。他怕被人看到,偷偷跑到洗手间,站在水池前照镜子,越照越觉得自己可怜,眼泪居然有点止不住了。
那索性就哭吧,他心想,谁规定他不能哭了。
陈星泽给自己锁进洗手间,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完出来洗了把脸,准备回教室陪尤小林背单词。
结果在四班门口,陈星泽看到刚刚那几个值日的男生正围着尤小林的座位,嘻嘻哈哈往他身边扫垃圾。尤小林还在闷头背单词,只是脸色有些发白。
陈星泽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顿时原地爆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鸡年基文。
主攻,现实向,主要以攻的人生路程为主,过程可能有点虐,结局HE。
文章不长,不V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