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昆这个人,简单起来很简单,复杂起来又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认识他的人都不能用一个词来概括他,有人说他是好人,有人说他是混蛋,有人骂他,有人爱他,也有人怕他。
他平时看着懒洋洋的,总像吃不饱饭一样,可在某些特定时候,他又鬼一样的精明。
陈路找到万昆一起干,就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
当然了,他一个初中文化的农民工,分析不出那么多条条道道,他只是有一种感觉,万昆这个人跟一般好勇斗狠的工人不一样。
万昆当然也能狠,但他不会乱狠,陈路很快就体会到了这点。
在决定要拿下辉运一期的活之后,当天下午,万昆总共跟陈路说了六个方案,过程千奇百怪,结局高度统一,条条大路通罗马,阴死王力才算完。
“操,你……”陈路听到最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怎么这么损啊。”
正好万昆和陈路都搬完自己那份,俩人蹲在一边抽烟,万昆说:“你想要光明正大地跟他刚一刚也行,我都无所谓。”
陈路说:“他们人多,我们这就……”万昆看他一眼,觉得他可能下意识地想说三个人,然后想起杨刚那个小身板,最后还是说:“我们就俩人,怎么弄。要是失手的话被捅出去,搞不好工作也没了。”
“那就用最简单的。”万昆说,“晚上跟着,路上下手。”
陈路说:“这个行,不用记那么多东西。”
“但我可提醒你啊。”万昆说,“要做这个手脚就得利索点,别被人抓住现行,到时候会有麻烦的。”
陈路眉头紧蹙地抽了一口烟,说:“放心。”一谈起这样的话题,陈路似乎也激动起来,脖筋爆出,呼吸也变快了,他把烟按在地上,说:“什么时候做?”
万昆说:“都行。”
“那今天?”
“今天?”万昆顿了一下,脑袋里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不行不行。”他说,“今天不行,晚上我有事。”
“啥事?”
“有人来找我。”
陈路说:“那就明天。”
“好。”
何丽真今天一到学校,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好像全校同学的心情都莫名其妙地躁动了。她甚至在二年级的一个班级门口发现了挂着的气球。
何丽真来到办公室,问彭倩:“今天怎么了,怎么有人买气球?”
彭倩一脸诧异地看着何丽真,说:“再有两天就是运动会啊,你不知道?一个星期前学生就开始惦记着了。”
“……”何丽真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深刻反省了一下最近脱力群众的行为,一边说:“我有点印象,运动会开两天吧。”
“嗯。”彭倩感慨了一声,“也算是这届最后一次运动会了。”
“我们也要参加吧。”
“对。”彭倩说,“不过学校也不做强制要求,反正马上就放十一长假了嘛,也有老师想要多几天假期,直接就请了假走了。”
运动会两天和十一是连在一起的,怪不得学生过年一样的兴奋。
胡飞气喘吁吁地回屋,坐在座位上捧起茶杯一顿豪饮,彭倩看笑话似的跟何丽真说:“看见没,我们胡老师也要锻炼身体了。胡老师,到时候教师接力我们可等着看你表现啊,可别给高三年级丢人了。”
胡飞难得运动,咧着嘴笑,说:“放心放心,保证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对了,何老师想报名什么项目?”
“我?”何丽真犹豫地说,“我就不用了吧。”
“每个任课老师都要参加的。”胡飞说。彭倩在一边帮腔,“对啊,我就参加了跳高。”
何丽真觉得简直难以相信,彭倩天天穿着高跟鞋,居然会报名跳高。
“你会跳高?”
“瞧不起人不是?”彭倩一扭腰,一条腿伸出来,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对何丽真说:“看见没,全是能量。”
何丽真:“……”
胡飞喝完水,靠在背椅上,说:“我说何老师,你可千万别小看彭老师,人家彭倩当初还参加过市里的体育比赛呢,当时还拿了三级跳的亚军。”
“哦?”何丽真看向彭倩,彭倩一扬下巴,“想不到吧。”
何丽真笑笑,“嗯,真的想不到。”
“何老师打算报什么项目?”胡飞把桌上的一张表拿起来,细细核对,“啊……何老师你这稍稍有点晚了啊。”何丽真往他的方向走了走,说:“还有什么没被报上的么,我填个空就行了。”
“有。”胡飞看看她,“铅球。”
“……”
彭倩哈哈大笑,“好好好,就报这个了。”
胡飞有点尴尬地看着何丽真,说:“何老师你看……”
何丽真点点头,“行,那就这个吧。”
胡飞说了声得嘞,就把何丽真的名字填在表上,何丽真站的近,看到那张表下面就是班级的报名表,何丽真心里一动,问胡飞说:“胡老师,你们班的学生都报名了么?”
胡飞还在写字,闷头嗯了一声,“差不多了。”
彭倩又擦嘴进来,“哎呦,跟你说,别看五班六班学习成绩不怎么地,但体育水平独领风骚啊。”
“真的?”
“那当然,不信你问胡老师,高三六班次次运动会都是第一名,是不是啊胡老师。”
胡飞有点飘飘然,嘴里还很谦虚,“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彭倩说:“主要当时有万昆和吴岳明他们。”
听到万昆的名字,何丽真和胡飞都顿了一下,胡飞说:“别提那混小子。”
何丽真没有说话,听着胡飞和彭倩你一句我一句地扯皮。原来别人在她面前提起万昆,会让她有如此异样的感觉。明明脸色神态都没有变化,可是心里却砰砰跳,就像心底的某个角落多了一个小瓶子,把外面通通挡住,只有自己偶尔打开,嗅到那份沉寂的芬芳。
何丽真晚上下班回家,手脚麻利地把饭菜做好,装在白天在超市新买好的饭盒里,包着出门。
那边工地里,万昆手机一天没离身,隔几分钟就看一眼,翻一翻。万昆手机已经用了快两年了,已经老化的比较严重,虽然上次坚强地撑住了万昆的怒火,但到底还是老机子,电池寿命也快到头了,太阳刚刚落山,手机就黑屏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万昆的万能充还被人给顺走了。
“我操他个妈的。”万昆看着空空的插排,“这点便宜也占,万能充也偷?”万昆咬牙切齿地说:“别让我找到你,我他妈把你插万能充上。”
万昆把杨刚拎过来,“有没有充电器?”
杨刚愁眉苦脸,“我的跟你不是一个型号的啊。”他看着一脸怒火的万昆,忍不住絮絮叨叨,“你看我说啥来着,让你好好看着吧,你平时就不听我的,就那么随随便便插在插排上,现在被人给顺走了吧,你看这一屋人有谁把自己的东西就这样放——”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万昆急的不行,那边杨刚还在不停说话,万昆脑子翁翁直响,忍无可忍时,他猛地一转头,瞪着杨刚。
“我说你唐僧转世是不是?没完啊。”
杨刚乖乖闭嘴。
万昆找遍整个屋子,终于从一个工友那借来一个充电器,插上电源,他迫不及待地把手机打开,还好,还没有发来消息。
就在他放下手机的下一秒,短信就到了,万昆神速打开,然后对着那几行字看了个没完没了。
“我说……”杨刚在一边说,“喂。”
万昆转过头,不耐烦地说:“干啥?”
杨刚一脸坏笑,小声说:“谁啊,这么注意,你女朋友?”
万三岁被“女朋友”三字电晕了。
“我也有女朋友。”杨刚也笑笑,说:“她在我老家呢。”
万昆说:“怎么不带来。”
“你以为是行李啊,说装包带来就带来,她在老家那边也打了一份工。”杨刚说着,有点伤感,“咱俩一年就过年的时候能见一次。”
“那她肯定已经出墙了。”万昆一边玩手机,啪啪啪地回短信,一边说。
杨刚一怒,“谁说的!”
万昆回完短信,神清气爽,靠在上下铺的楼梯上,老神在在地对杨刚说:“你还小,不懂女人,我看你一天到晚也不联系她一次,谁在家给你守活寡,你要不信就给你家乡的兄弟打个电话,让他晚上抓奸去,一抓一个准。”
杨刚脸红脖子粗,“谁说的,晓冰不是那种人。”
万昆抠抠耳朵,“保不住哦。”
杨刚急的直跳脚,万昆一边天涯一边挠肚皮,完全看热闹一样。杨刚说:“你看这些看得很准么。”
万昆说:“准啊。”
杨刚切了一声,说:“那你选的女朋友就这么好,肯定不会出墙?”
万昆满心地炫耀,“当然不会。
杨刚也说不过万昆,脸憋得通红,“你就这么清楚?”
“我当然清楚。”万昆把充了一个电的手机拔下来,揣进兜里,一转头,把杨刚顶在床柱子上,半弯着腰,在他脸前说:“老子的女人就是好,怎么着?”说完,他嘿嘿一笑,擡起一根手指头在杨刚脸上轻轻一划,迈步走人。
“我操。”杨刚被个大老爷们调戏了,浑身都烫起来,站在后面恼羞成怒地叫:“万昆你真他妈恶心你。”
万昆踩着杨刚的叫骂声大踏步向前走,天色已暗,不过等下晚上还有夜班,中间这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总算是让他等到了人。
远远的,万昆就看见何丽真。何丽真穿着一身薄大衣,单肩挎着包,头发扎在脑后。她手里拎着一个兜子,站在工地门口,正在看施工安全须知。
她看得很认真,表情有些严肃。
万昆恍惚地觉得,做了老师以后,何丽真的气质似乎慢慢地变化了。她现在的表情,像极了她在上课时的样子。
万昆一步一步走过去,心里舒畅极了,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他挣的比以前少,工作比以前苦,被很多人笑,可他心里舒畅极了。
前路茫茫,可他总觉得有了期待。
他很想冲着所有人喊一句——
老子的女人就是好,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