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依旧没有回应,何丽真说:“那大家先自我介绍一下吧,简短一点,让老师认识一下。”
“啊……”学生总算是有反应了,一水的扫兴声,后座的几个男生喊道:“别做啦,做了多少次了,点名就认识了。”
他一说,全班都跟着起哄,何丽真觉得事态有点不受她的控制,连忙拍了几下手,班里安静下来。
“都不想做自我介绍么?”她问。
“不——想——”学生齐刷刷地回答。
“那就点名吧。”何丽真见他们这么抵触,就翻开点名册,“我点到名的同学站起来,老师认识一下。”
“姜昕。”
“到——”
“宋嘉立。”
“到——”
“……”
何丽真点一个名,擡头看一次。
“吴岳明。”
“没来!”一个男生大声喊道,其他人听见哄笑起来。
何丽真一顿,擡起头,“没来?”
前座一个趴在桌子上的女生懒洋洋地说:“昆哥不来他不会来的啦。”
昆哥?
何丽真低下头,点名册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名字,排在吴岳明后面。
“万昆。”
“也没来呀。”那个男生又说。
何丽真擡头看他,“为什么没来?”
“谁知道。”另外一个学生说,“开学第一天嘛,反正也没什么事情。”
何丽真皱起眉头,没有再多问,“上课吧。”
开始讲课,何丽真就进入了状态,越讲越顺。下面的同学也慢慢进入了状态,越讲越困。
到后半堂课,学生睡觉的睡觉,吃东西的吃东西。
但何丽真没有批评谁。第一,她第一次上课,心里有压力,不想跟学生闹不愉快。第二,因为何丽真不想压堂,所以她在之前备课的时候把所有的时间都划定得很精确,根本也没有留出批评学生的空来。
下课铃响的时候,下面几个手机的铃声也跟着响了,好几个人定着闹钟提醒下课。在学生们哄堂大笑里,何丽真抱着书本离开了。
第一节课,何丽真说不出感想。
回到办公室,正好碰见准备上下一节课的胡飞,她抽了空跟他说:“胡老师,有两个学生们没有来。”
胡飞头都没擡,说:“吴岳明和万昆?”
“你知道?”
“嗯。”胡飞随口说,“不用管了,这俩不会来的。”
“为什么不会来?”
胡飞好心给她解释,说:“这俩都留了一级,反正也没打算好好学,家长也找不到,课从来都是逃的比来的多。”
何丽真说:“那怎么能找到他们?”
胡飞看她一眼,说:“找他们干什么?”
何丽真忽然意识到胡飞是六班的班主任,她怀疑自己这么越级地问问题会让胡飞反感。可是没等她想好怎么道歉,胡飞已经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放到何丽真的办公桌上,说:“上面有班级学生的联系电话,不过他们俩留的都不是家里的,都是手机号,你要想找就找找看吧,我先去上课了。”
胡飞离开后,何丽真把那个小本子拿在手里,翻开。
“我劝你别管了。”
身后传来声音,何丽真转过头,彭倩在隔壁的桌子上照镜子。彭倩是生物老师,何丽真每次见到她,不是在网购就是在照镜子。
因为彭倩跟何丽真是同龄人,所以何丽真觉得跟她说话比较放松,现在已经上课了,办公室里就剩她们两个人,何丽真走过去,问彭倩,“什么意思,为什么不管了?”
彭倩对着镜子揉眼睛,说:“你刚来,干劲足可以理解,不过有的学生真不用管。”她揉好眼睛,转过头对何丽真说:“你新来的不知道情况。这俩不来是好事,来了反而麻烦,尤其是那个万昆。”
何丽真说:“学生而已,怎么麻烦了。”
“而已?”彭倩睁大眼睛,觉得这个新老师真的欠教育了,她给何丽真好好的普及了一下。
“去年期末考试,他跟教务处的闫老师闹起来,被拉出去训了半天,回来之后就把手往桌子上一放,结果你猜怎么着。”
何丽真摇头,“怎么了。”
彭倩一摊手,“整个班都罢考了。”
“啊?”何丽真第一次听见这种事,惊讶地说:“罢考?”
“对,你还不能给他记过,人家什么都没说啊,手放桌子上也不行么。”
何丽真回忆了一下之前看过的小说和电影,说:“他是学校老大?别人都听他的?”
“也不算,咱们这种学校,学生的小团体是肯定有的,但万昆还真没混这个。”
“为什么?”
“因为他总共也不在学校呆几天啊。”彭倩说,“那个吴岳明一直跟着他的,俩人也不知道在外面干些什么。学生里有很多关于万昆的传闻的。”
“什么传闻?”
“说他家有钱啊,家里有大买卖什么的。”
何丽真夸张地一耸肩,“噢。”
“反正不在学校惹事就行了,学校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彭倩重新转过去照镜子,“所以跟你说,最好别管。”
何丽真还担心另外一点。“可他一直不来上课,教师的考勤和业绩也有影响啊。”
“那就没办法了。”彭倩说,“只能怪你倒霉,摊上这个班,你看胡老师就已经适应了。”
何丽真回到自己的座位,翻开本子,万昆的名字排在最后,上面留的是一串手机号码。她想了半天,想得号码都背下来了,最后还是把本子合上,放了回去。
教师的工作时间比较稳定,而且杨城二中是屈指可数的高三晚上自愿上自习的学校。这种学校,“自愿”上自习,基本等同于不上自习。
五点半下课,学生通通跑光了,六点钟,老师也走光了。
何丽真背着包往家走,一路上满脑子都是那串号码。
其实何丽真知道,自己是钻牛角尖了。
但是没办法,她是新老师,很怕自己带的班级成绩不好,两个学生不上课不考试,平均成绩很受影响。到家之后,何丽真吃饭吃到一半把筷子一放,决定还是要试一试。
她把手机拿出来,给万昆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倒是很快接通了。
“谁啊?”
电话那边有点嘈杂,乱哄哄的,声音在手机里听着也是闷闷的。何丽真说:“你好,是万昆么?”
“嗯。”电话那边应了一声,“你谁?”
何丽真说:“我是你的语文老师。”
“……”
电话那边安静了好一会,何丽真还以为他没有听清楚,“喂?喂?能听到么?”手机里嘈杂的声音忽然小了许多,对方好像是进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语文老师?”万昆的声音听着好像有点想笑。“哪来的语文老师?”
何丽真说:“我是六班的语文老师,你不是六班的学生么?”
万昆蹲在锈季门口的台阶上抽烟,不紧不慢地说:“我的语文老师是个男的啊。”
“啊……”何丽真连忙说,“是这样的,赵老师有事不能继续教你们班了,我是新来的语文老师,我姓何。”
万昆没说话,何丽真又说:“那个,今天开学,你怎么没有来学校呢?”
万昆乐了一声,说:“今天开学么?我忘了。”
何丽真皱眉,她明显能感觉到万昆不是真的忘了,只是在敷衍她而已。她的语气也严肃起来,“明天你能来上学么,还有吴岳明。”
万昆说:“不知道啊。”
何丽真暗自咬了咬牙,说:“我不管你之前的老师是怎么要求你们的,我的语文课你必须要来,不然——”
万昆擡头看着灰蒙蒙的夜色,无谓地说:“不然怎么样。”
何丽真想了半天,最后因为经验浅薄,只能像小学生一样威胁说:“不然我就告诉你的家长了。”
电话那边静默了很久,何丽真只能听见一道一道的呼吸声。最后,在她严阵以待下,万昆冷嗤一声,踩灭了烟头,挂断电话。
“……”何丽真放下手机,无力地坐在凳子上。
“怎么感觉一点威严都没有……”何丽真自语地说,“是不是说话太轻了。”
结果接下来的三天万昆和吴岳明还是没有来上学,何丽真深感能力有限,也没有再打过电话。
周末的时候,何丽真去了一趟家具市场,房子是新租的,里面还缺好多东西,何丽真买了一套书架、一张电脑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店里安排了搬家公司帮她运东西,还好是一楼,拼装十分方便。
周末难得清闲,何丽真本来想睡个懒觉,结果早上七点钟开始,外面就一直有人在说话。
何丽真的房子是一层,而且是院落式,她左手边住着张阿姨一家人,右手边住着李阿姨一家,一大清早,这两个老大婶分别在自己家门口一个搓衣服一个剁菜,然后面对面隔着何丽真家喊话聊天。
夹在中间的何丽真痛不欲生。
她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滚了一会,实在是不能在这股夹杂着浓厚乡音的喊话中入眠,干脆起床备课。
周一上班,何丽真轻车熟路地来到办公室,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物品,然后下楼参加升旗仪式。
已经好久都没有参加升旗仪式了,何丽真站在教师队伍里,远远看着台上两个打着哈欠的升旗手。
这仪式也是继承了二中一贯的五行风格——水。老师学生都怎么对付怎么来,国旗也像半年没洗过一样,阳光一照,颜色如同砧板上的烂肉。旗子被两个升旗手你扯一下我扯一下拉到顶上,然后大伙蚊子声地唱了一遍国歌,OVER。
何丽真看得兴致缺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班级一个男生忽然喊了声:“昆哥!”
何丽真心里一惊,猛地转过身,看见远远的两个人,从校门口进来,正在往教学楼里走。
离得太远,看不清楚长相,何丽真只能看到那两道身影高高大大,都没有穿校服。还没等她看几眼,两个人就已经进了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