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一天,到了傍晚时分,风天涯将马车停了下来。
她跳下车,伸了伸胳膊。停下的位置处在一片开阔的山道之中,周围是高耸的群山。巍峨飘渺,云雾缭绕。
山间的夜要比外面来得更早一些,日头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沉了下去。风天涯深深吸了口气,转头对车上靠坐着的浪人道:“蠢燕,今日就走到这里吧。”她指了指旁边的林子,接着道:“那边林子很密,容易藏身,而且地势复杂,如果真的遇到事情,方便脱身。”
燕孤鸣睁开眼看了看,点头。
风天涯走到燕孤鸣的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怎样了,累了?”
燕孤鸣摇摇头。
风天涯轻笑一声。她知道燕孤鸣永远也不会说累,就像他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苦楚。但是,不说并不代表真的没事。燕孤鸣身上带着那么重的伤,现在又赶了一天的路,要说一点事没有,怎么可能。
风天涯道:“你就是熟了的鸭子。”
燕孤鸣看着她,不说话。
风天涯:“就剩下嘴硬了。”
燕孤鸣:“……”
风天涯走过去,拇指轻轻地擦着燕孤鸣坚实的脸颊,脸上带着笑意,双眼更是弯弯的像是月牙。天边最后一丝晚霞萦耀在他们身边,带着寒凉山林也跟着温柔了。
燕孤鸣被那小手摸得心中酸软,他擡臂,拉住风天涯的手腕,将她的身子慢慢的拉了过来。
残阳血色,留下多少红艳。薄唇轻点,平添几许芳香。
夕阳下的两人,在淡淡的山风之中,轻嗅着对方的味道。光,渐渐没落,人,渐渐忘情。
风天涯整个人飘飘的,她闭上眼睛,感受着男人干燥温热的气息,一点点地喷吐在她的脸上。她能闻到燕孤鸣身上浓浓的血腥味,在这透凉的山林间,这股味道比平时更加的明显。而这男人的血腥和女子的娇香掺杂在一起,非但没有突兀,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同时萦绕在两个人的心头。
浪人的手臂渐渐擡起,托在风天涯的脑后。他在引导着风天涯,慢慢的,细致的。
而就在他们忘情一瞬,两个人忽然都有了一瞬间的停顿。燕孤鸣头未擡起,眼睛轻轻地张开。“丫头……”
“我知道。”风天涯轻道一声,她也没有动作,两人的嘴唇还是紧紧地贴着。风天涯双手伸出,环抱着燕孤鸣,不着痕迹地往马车里面靠。燕孤鸣的身体微转了一下,正好挡住风天涯的手。
“只有两人,应该是探路的。”风天涯在燕孤鸣的耳边轻轻说道,“等下我动手,你顾好马车。”
“嗯。”
风天涯摸到马车边沿,贴着车门的地方,放着风天涯从琉璃夜身上搜出来的琉璃片。她没有拿多,两个人,两片。
摸到兵器的一瞬,风天涯豁然转身——朝着后方的山林急速掠去。在山林间形成一道淡黄的剪影,看不清步伐,更看不清身形。
随着风天涯的掠出,后方藏身的两人知晓自己已被察觉,心惊之余,连忙抽兵出手!
要说这二人,皆是艳楼的高手。而且,能率先找到浪人一行人的所在,这二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但可惜,他们遇见的是风天涯。
一个能在艳楼主人眼皮子底下救人的人,又怎能折在两个艳楼的部众手下。在他们刚刚抽出兵器之时,风天涯的琉璃碎片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
“唔——!”
闷哼一声,兵器落地,两人的手掌皆是鲜血淋漓。
风天涯暗器出手之后脚下不停,一眨眼的功夫便冲进了矮木林中,再出来,已经是一手提着一个人。
她点中二人穴道,将他们扔到地上。风天涯将这二人从头到脚审视一番,开口道:“你们是艳楼的人?”
这两人看起来同燕孤鸣年龄相当,面容普通,穿着同样的青色衣裳。虽然被人制住,两人也不见什么忧虑之色。
风天涯等了一会,不见二人回答,她笑了一声,道:“怎样了,不能说么。”
这时,其中的一个男人擡起头,看着风天涯,道:“我们的确是锦兹部众。”
风天涯又问道:“酆都派了多少人来找我们。”
男子面容平淡,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只有那一双薄薄的眼睛,里面暗藏着深深的杀意——那种只有杀贯了人,看透了生死的人,才会有的杀意。
他道:“派出多少人,结果都是一样。”
“哦?”风天涯挑眉道,“看你们现在的‘结果’,你莫不是在夸奖我。”
男子却不似在开玩笑,他看着风天涯,“被锦兹楼盯上的人,没有任何人能逃脱。”他的声音异常平缓,平缓得让风天涯有了一种他说的的确是事实的错觉。
风天涯:“没有任何人能逃脱?我这不是从你们手里逃下来了。”
男子轻声道:“主人对你下了锦兹令,你逃得一次,逃得两次,逃得过千千万万次么。”
风天涯:“锦兹令是什么。”
男子嘴角轻轻一弯,“其他的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是杀你的命令便好。”
风天涯静了一会,轻声道:“酆都要杀我,不是抓,是杀?”
男子看着她,缓道:“锦兹令出,不见血不收锋。”
他一语毕,猛地顿了一下头。“作甚!”风天涯察觉有异,连忙掐住他的下颌,奈何为时已晚,当她握住男子头部时,男子已经浑身无力倒了下去。于此同时,另外一个人也同样,眨眼间便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风天涯手臂颤抖,将男子的嘴巴打开,里面有一股浓浓的刺鼻味道散出。
“是毒……”风天涯闭息,拎着两具人尸到刚刚的矮木林中。回到马车边,燕孤鸣闭目靠坐,一点也没有担心的意思。他听见声音,睁开眼道:“放走了?”
风天涯摇摇头。
燕孤鸣顿了顿,直起身子道:“你杀人了?”
风天涯又摇了摇头。
燕孤鸣了然道:“自行了断了。”
风天涯道:“酆都要杀我们。”
“呵。”燕孤鸣嗤笑一声,“怎么,他要杀我们,你很惊讶?”
风天涯老实道:“确实,我一直以为,他是想抓我们逼出刀首,没想到他下的命令是杀。”她目光钉在马车板子上,一时愣神,让人猜不出想法。
燕孤鸣冷然道:“你在想什么。”
风天涯茫然地摇摇头,“没想什么。”
燕孤鸣:“他要杀你,你觉得难过?”
风天涯想了想,道:“说不清楚。”
燕孤鸣咬了咬牙,不再说话。
夜里,他们在山林中过夜。风天涯生了一团火,将琉璃夜擡到一边,燕孤鸣看着她,道:“在这里生火,你是想招来什么人。”
风天涯劈开树枝,往火堆里扔了扔,无所谓道:“招就招来了,怕什么。”
“呵。”燕孤鸣靠着树干,轻笑一声,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不过说的好……”他闭上眼睛,缓声道,“来便来了,怕什么。”
风天涯坚持不让燕孤鸣守夜,浪人现在的身体也的确撑不了一晚,便直接睡下了。风天涯坐在干草上,看着火堆。
暖红的火苗一窜一窜,在地上,同样也在少女的眼中。
不知是不是因为入夜的原因,风天涯的目光显得有些冰冷,她看着火堆,又好似透着火光看到了其他的什么。
风天涯在想。
她在想很多事情,关于燕孤鸣、艳楼、刀首,还有酆都。这些一环套着一环,就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洞穴,洞内漆黑一片,摸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出口。
酆都下令要杀我们……风天涯歪了歪头,淡淡地想着,这件事,叶淮山知道么,这是他们两人一起决定的么。他们当真下了这样的命令?
风天涯一次又一次地想,并不是因为她觉得酆都和叶淮山不该如此绝情,而是她觉得这件事中有着很奇怪的地方。
“酆都不像是会做赔本买卖的人……”风天涯心道,“他与我交过手,知道我的实力。想要杀我不花费一些功夫根本不可能。”
“而现在番疆与中原交恶,朝廷正是缺少人手的时候,酆都怎么会在此时做这费力又无果的事情……”
风天涯想来想去,四更天时,终于轻笑一声。
“弄了半天,还是想引人出面吧。我可以随你的意,不过现在不行。”风天涯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她透着凉薄的山雾看向躺在一边的燕孤鸣。浪人的脸在熟睡的时候似乎没有那样凶恶了。
每次见到这个浑身是刺的浪人在她的面前睡得如此之沉,风天涯就忍不住地想笑。她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来到燕孤鸣的身边,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怀里。浪人微微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又睡了过去。
风天涯哼哼地笑了两声,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