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正午,烟雨坪。
十丈方寸间,弯刀战黄泉。
一块满是碎石灰尘的平地,两个名扬天下的刀者。这一场武道的对决,明面里讨人讨地,暗地里又有着怎样的势力打算,谁也猜不透。
不过,这并不妨碍看热闹。
风天涯溜达在烟雨坪的外围,时辰还未到,比武场地里空无一人,但是外面里里外外已经挤满了人。
“那浪人说的真对。”风天涯找了一棵大树,靠站在树荫下。“这个江湖最不缺的便是喜欢看热闹的人。”
她四下看了看,比武场地并没有人特意围起,但是没有一个人朝那里走。所有人都安安分分地站在外围。
“嗯……懂规矩的江湖客。”
风天涯盘腿坐了下来,从怀里拿出热腾腾的包子,咬了一口,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休息。
人群中闲聊者有之,玩笑者有之,屏息以待者更是有之。但是风天涯注意的,却是那几处暗藏在林中的气息。她胳膊搭在膝盖上,头靠着树干,眼睛一闭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但周围每一丝的杀气与战意,她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风天涯暗自思忖,那个叫琉璃夜的浪人,藏得很深呢……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约战的时刻即将来到。
“快到时间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这里也没朝廷的人把守,感觉不对。”
“……别胡说,此战昭告天下,所有人都是见证,若此战有差,损的不仅是中原一方的面子。对番疆来说也是耻辱。”
“可是都这个时辰了还没——”
闲碎的言语说到一半,清风刮来,众人一瞬皆屏息不语。
往日淡然平静的风,此刻平添了几许杀戮的味道。没有声音,也没有预兆,但所有人几乎在那一刻均向山边的小路看去。
血腥味,只能来自嗜血人。
在崎岖山路的尽头,缓缓走来一个人。青衣长发,衣带翩翩,嘴角还带着些微的笑意。猛然看去像是一个潇洒又神秘的书生。只是……他手中提着的华丽长刀,和那细长无情的一双冷眼,让人从心底不愿再看第二眼。
“吼……”风天涯轻轻睁开眼睛,看着那孤傲的身影。“当杀人变得趣味,拔刀便乐在其中了。”她坐直身体,端着下巴,双目有神地盯着酆都。
在酆都到来的同时,小路的另一端,也走来一人。
与酆都不同,这人来得无声无息,他一身粗布黑衣,还破破烂烂坏了不少地方,整个人像是村野匹夫一般。唯一让人注意的,或许便是那高大魁梧的身材。
风天涯一瞬间站了起来。
是他……
风天涯没有见过他,但是还是在一瞬间认出了蝉岳。只有这般的人物,才堪得上刀首之称。
“呵,那鬼楼主人此战凶险了。”风天涯轻笑道。
两人照面,酆都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只是在看蝉岳的时候,目光会透着一丝诡秘。刀首站稳,气沉身稳,不动如山。他背上一把长阔的朴实弯刀,藏锋于鞘。
四周静悄悄,围观人数众多,但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酆都勾着尖锐的嘴角,“此战规矩,你懂了?”
蝉岳声音沉稳:“你胜,城池归还。我胜,将祭司与毒首交出。”
酆都轻轻地笑,笑得所有人心里发毛。
“我说的规矩,可不是赌注……”他细长的眼眸一丝冷光闪过,缓道:“我的规矩,指的是生死性命。”
“原来如此。”蝉岳道,“比武,自然是不能再战者为输家。”
酆都:“不不……”他悠闲地摆摆手,道:“不能再战不是输家,死了的,才是输家。”
蝉岳丝毫不意外酆都的话,他道:“即使有所赌注,比武仍然是技艺切磋,只需论出招式输赢即可,没有必要伤及性命。”
酆都:“这些话,你同你们那蛮主讲过没有。”
他语出不逊,蝉岳浓眉轻蹙,道:“不必再多言,动手吧。”
酆都又笑了,这一笑,让风天涯想起了在艳楼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他也曾这样笑过,在动了杀意想要杀掉她的时候……
风天涯微微愣神,眨眼一瞬,比武场上已是刀锋相对——!
没有任何征兆,酆都与蝉岳同时出刀,黄泉断开了秋日的冷风,刀刃呼啸,犹如地狱的嘶鸣——
而蝉岳依旧没有出刀,他的刀鞘死死抵着酆都的刀锋。第一招,两者拼力——酆都的眼神里带着笑意,是那种越是笑便越让人感到阴寒的笑意。
秋叶飘零,双眸染血,人,刀,皆如同艳楼之名——诡异凄厉,艳冠群芳。而蝉岳则是一招一式,朴实无华。但是,凡场外刀境入门之人,均知晓蝉岳这古朴招式的厉害。他的每一刀,皆做到最深一层,沉如华狱,让黄泉一时不得门路。
第二招,两者拼快——刀式图一快,黄泉精巧灵活,弯刀朴实大气。酆都主攻,蝉岳主守,依旧一时难分高下。
酆都越战越欢喜,手下招数也越来越凄厉。他的刀让人不忍直视——那种世间最残酷的刀法,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闻着伤怀,见者留命。
“一介杀手,做成这个样子,也算成精了……”风天涯喃喃自语。远处二人,刀法截然不同,但殊途同归,皆是从不一样的途径,走到了刀者的巅峰。风天涯压住心中的激动——是的,能见证如此的一场比武,她内心不可谓不激动。武者总是想要追求巅峰,不管是高猛大汉,还是一个小小的姑娘。
“哎呦……手痒了。”风天涯听着凌厉的刀锋声,手无意识地摩擦着自己的腰间。
“不行,要做正事了。”风天涯拍拍自己的脸,开始四下观察。
所有的人,目光全部聚集在比武场。风天涯爬上树,蹲在高处,整个比武的范围一览无遗。她圆圆的眼珠转来转去。
“出来哦,出来哦。”风天涯轻松地自语,眼睛却并没有注意那拥挤的人群,而是看向人烟稀少的林子里。忽然,风天涯眼神一眯,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就说,我找人很在行的。”
她从树上一跃而下,朝着一处矮木林走过去。
琉璃夜自酆都出现时起,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除了恨,除了仇,还有什么让浪人兴奋如斯……
那黑琉璃已经在手中暗藏许久,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机会,酆都之命,他誓必拿下。
就在琉璃夜寻找时机之际,忽然觉得有一丝异样。脖颈的地方,似乎有些冰凉的感觉。琉璃夜头不动,手已经猛然袭向后方!谁知动了一半不到,便被一只小手死死的扣住了。
琉璃片掉到地上,他却转不了头——因为来人另一只手,正紧紧掐着他的脖子。
“动,就杀了你哦。”
这个声音————琉璃夜拧着头,眼底看向后面的小姑娘。
“美人……你找死。”
风天涯笑笑,手上又使了一分力,琉璃夜脖筋爆出,眼睛满是血丝。
“现在到底是谁在找死。”她漠然道,“这场比试有天下人见证,是君子之争,你要做什么,以后再说。”
“哈……”琉璃夜不屑地冷言道,“君子之争,美人你好天真。此处是中原腹地,蝉岳深入敌穴,艳楼这帮朝廷的爪牙岂有放过他的道理。早在十日前,艳楼便得到酆都消息,高手倾巢而出——今日蝉岳不论输赢,都插翅难逃。”
“嗯?”
风天涯擡眼,看着不远处的烟雨坪。
“美人,你担心的是哪个。”
风天涯低眸,“用你管哦。”
“别这么不友善。”琉璃夜笑道,又是那副痞痞的表情。“说出你担心的那个,搞不好咱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风天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省省吧。”
琉璃夜双眼透亮,似是看穿一切。“美人,蝉岳身上有伤,你晓得吧。”
“晓得又如何。”
“呵。”琉璃夜哼笑一声道,“黄泉刀法天下无双,蝉岳刀不出鞘已落下风,现□上还带着伤,恐怕是——唔!”他话说一半,风天涯手指一掐,将他后半句话硬生生地截断。琉璃夜闷哼一声,双目更加赤红。
风天涯面无表情道:“你口口声声蝉岳如何,是想让我怎样。出手助他?”她看着远处战局,道:“你是想对酆都出手,对吧。”
琉璃夜也不隐瞒,“小爷的确要对他下手,美人,你既担心蝉岳,为何不与我合作。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站在这里乘凉便好,小爷保证那刀首毫发无伤。”
风天涯静了静,后又看向琉璃夜,道:“你可知道此战赌了什么。”
琉璃夜眯起眼睛道:“你什么意思。”他自然是知晓的,而且风天涯的消息还是他告知,这明知故问究竟是何用意。
风天涯看着他,觉得他这表情实在不是装出来的。她忍不住眉头轻蹙道:“你还是中原人么。”
琉璃夜听后一愣,反应过来后开始哈哈大笑。他脖子被风天涯掐着,本已喘息困难,现下一笑更是让脸上青筋显露,闷红无比。他虽难过至此,但风天涯手上却不见松。
琉璃夜并不在意,因为这话实在是太过好笑。
“那一城百姓的性命,在你眼里就如此好笑么。”
琉璃夜笑到轻喘,可笑意却一丝也没有传到眼底。他向上瞟着风天涯,脸上是说不出的嘲讽。他开口,声音慵懒而冷漠。
“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嗯……”风天涯看着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琉璃夜见她的笑容,有些疑惑,他皱起眉道:“你笑什么。”
风天涯:“怎么,只许你笑,不许我笑。”
琉璃夜:“……你不是该骂我一通么。”
风天涯奇道:“我骂你作甚。”
琉璃夜冷哼一声,“骂我背德叛国,罔顾性命。”风天涯摇摇头,“没哦。”
琉璃夜:“……”
风天涯:“就像你说的,你想如何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琉璃夜哑了哑,后道:“你这个人倒是有趣。”风天涯想起什么,对他道:“是不是做浪人这行都不愿管顾他人的性命。”
“哦?”琉璃夜挑眉,“听你的意思,你还认识其他的浪人。”
风天涯:“是认识一个。”
琉璃夜:“人与人不同,他人如何想,小爷不知,也不想知。”他望着远处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人,眼中露出一丝急迫,道:“美人,松开我可好。”
风天涯干脆地回绝:“不好。”
琉璃夜暗自咬牙,脸色阴沉无比。
风天涯见了,道:“怎样,受制于人感觉不好受是么。呵,你也不用太难过,反正不是第一次,全当是回顾一下好了。”
“嗯————!?”察觉不对,琉璃夜猛地向后出手欲寻机会脱身,风天涯早有准备,膝盖一沉一提,直接击在琉璃夜的腰身上,浪人来不及站起便又跪了回去。风天涯的指尖顶在浪人的脖脉处,真气汇聚,带着丝丝的寒意。
“我说了,动,就杀了你哦。”风天涯在浪人的耳边轻轻开口,竟将这威胁性命的一句话讲的如情话般温柔。
琉璃夜声音嘶哑:“你到底是谁!?”
风天涯:“路人。”
琉璃夜死撑着擡起头,风天涯哟哟地叫了两声,道:“你再擡就要把脖子弄断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琉璃夜:“你是艳楼的人?”
风天涯:“不是。”
琉璃夜:“那你从何得知我曾……曾——”他身子颤抖,脸上阴沉一片,一句话说了半天也没说完。风天涯看出他的愤恨,笑道:“怎样了,你曾如何,就这般难以开口么。”
琉璃夜死死地咬着牙。此生唯一的惨败,一世最深的不甘,让他如何轻易开口——!
风天涯看着他倔强的模样,仿佛又看到了从前在天涯峰上一心念着报仇的燕孤鸣。她轻叹一声,手指也微微卸力,让他能顺畅的呼吸。
“不要多想,我不是艳楼的人,也不是朝廷的人,至于我为何会知晓你的事,稍后我会告诉你。”风天涯松开手,琉璃夜捂着脖子干咳几声。
“至于现在。”风天涯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武场中的两人。“他事先压一压,要分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