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问一次,你当真想好了。此番点头,浪人今生便不容你后悔!”
风天涯擡眼看他,轻声道:“蠢燕,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么。”
燕孤鸣不语。
风天涯小心抽出一只手,轻轻地摸浪人的脸。他的脸崩得紧紧的。风天涯道:“你讲得这般凶狠,可看在我的眼里,却是你在求我。”
燕孤鸣浑身一颤,松开了手。可手还未及移开,便又被风天涯拉住了。
“师傅不懂了,你明明欢喜,为何又要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次次询问你到底想从我这听到什么答案。”她握住燕孤鸣的手,浪人的手粗糙干硬。
“难道我说后悔,你会更开心。”
燕孤鸣撇开头,不说话。
风天涯:“你看你看,一到这种时候你便不说话了。不过不要紧。”她小心地拍了拍燕孤鸣的肩膀,“师傅懂你的意思。”
她拉着燕孤鸣的手,将盖头放到他手里。
“来哦。”
浪人低头,看着手中的布巾。他低声道:“成亲只需要一块布么。”
风天涯不在意道:“嗯……好像是有不少说法,什么相亲订亲行聘发奁……不过那些太麻烦了,咱们掀个盖头就好啦。”
燕孤鸣:“……”
风天涯嘻嘻哈哈道:“你没父母,我也没有,咱们相亲订亲就可以省下了。至于行聘……嗯,那是你的事,你自己想想看要给我下什么聘礼。”
她开玩笑地说,没想到燕孤鸣还真的很认真地在想。
“你想要什么。”
风天涯:“同你玩笑呢。”
燕孤鸣:“你想要什么。”
风天涯:“……”她审视地看着燕孤鸣,悠悠道,“想不到你这么有诚意,我若拒绝倒显矫情了。咳咳,那我说了啊。”
浪人目光深沉坚定,风天涯看着他的眼睛,觉得现在不管她说什么,这老浪人都能去为她夺来。
风天涯想了一会,然后清了清嗓子。
“师傅要鸡。”
燕孤鸣:“……”
风天涯:“怎么样。”
燕孤鸣声音压抑,似是有些生气。“你耍我么。你可是觉得我做不到。”
风天涯仰天长叹,又开始了。
她趁着燕孤鸣倔脾气没有完全施展,连忙补救道:“不是不是,师傅选鸡是有理由的。”燕孤鸣冷冷地看着她。风天涯解释道:“你知道我前几天为了找你,连续三日未吃未喝,最后晕在河边,是那个左老头救了我。你知道我最后是怎么醒的么……”风天涯神秘道,“是鸡肉唤醒了我。”
燕孤鸣:“……”
风天涯:“三日未吃东西,一睁眼便看见了鸡汤,你知道那时我是何种心情。我差点就不想去找你啦。”
燕孤鸣听了她胡乱讲一气,低下头,缓道:
“对不住。”
风天涯摸摸他的头。
燕孤鸣:“蝉岳过了我这关,必定会去寻你们。我不想放他……”
风天涯抱着手臂,道:“你也知道错了哦。我同你讲过几次了,你这种拿命搏命的打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燕孤鸣:“浪人一生都是拿命搏命。”
风天涯:“……”其实她知道,每个武人都有自己的战法,想要更改不是易事。尤其是像燕孤鸣这种江湖浪客,嗜血搏命早已深入骨髓,要改根本不可能。风天涯道:“算了,这种事也强求不得,你以后别离开我身边就行了。”
燕孤鸣侧眼,看着那一脸骄傲的小姑娘。这不是她第一次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自己。从前他听过一笑了之,现在听来,心底便多了一份柔软。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燕孤鸣道:“你喜欢吃鸡,以后便让你吃个够。”
风天涯嘿嘿两声,道:“你知道么,左老头**做得好高明。”
燕孤鸣冷哼一声,“那是你没有吃过别人做的。”
“哦?”风天涯端着下巴看着浪人,道:“怎么,听你的意思,你也会?”
燕孤鸣懒得讲。他自小一个人生活,衣食起居全靠自己打理,平日在山中过夜,野味鲜味必不可少,烧只鸡又有何难。
风天涯满意道:“那好,聘礼就这么定下了。以后我要吃鸡,你就做给我。”
燕孤鸣转过头,他看起来心情不差,对风天涯道:“有行聘便要有发奁,你要带什么样的嫁妆。”
风天涯两手一拍,“师傅早有准备!”
她从床上下去,到床边把刚才搬进来的那个大纸包拆开,燕孤鸣听见哗啦啦地声响。风天涯拿起一个东西递给燕孤鸣,道:“看,喜桃。这个馒头大,卖的要比别的贵呢。”
燕孤鸣看着面前硕大的馒头,对风天涯道:“这个是祝寿时用的。”
风天涯:“没事,一样用。”她又掏出一样东西放到床上,“红蛋!师傅特地问的,这个是必须要吃的。”
燕孤鸣:“……”
风天涯埋着头,把自己买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给浪人看。
“这是喜果,这包是糕点,嗯……还有这个,看——”风天涯捧着一根长物到给燕孤鸣展示,“一整只熏兔子!”
燕孤鸣看着满床的东西,对风天涯淡淡道:“这些是你的嫁妆,除了吃的还有什么。”
风天涯:“怎么,不满意?”她把那一堆红蛋挪开,自己坐上去,对燕孤鸣道:“你的聘礼就一种,换我这么多种,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燕孤鸣看着面前瞪着圆圆眼睛的风天涯,轻轻笑了。这样胡闹,感觉却也不错。
“我没有不满意。”
风天涯这才放下心,把东西整理好。又把那盖头放到燕孤鸣手里。
“除了吃的,就只这一样了。赶快一点,盖上再掀开,我们就是夫妻了。”
燕孤鸣:“……”
风天涯催他:“快哦。”
燕孤鸣无法,只有将那盖头往风天涯的小脑袋上一蒙。
霎时夜暖,红巾披头。
那一瞬间,不管是风天涯,还是燕孤鸣,都是心中一颤,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风天涯心想,原来被盖头盖住的感觉是这样的。她没有过这种心情,她有期盼,希望那个蠢燕子掀开脸前的红巾,她也有些紧张,好似一布之隔外,不再是那个她熟悉无比的浪人。
而燕孤鸣也静了下来。他心想,原来这小姑娘盖上盖头,竟然安详如斯,这种静谧而温柔的氛围,让他手臂颤抖。
风天涯从盖上盖头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出过声。她没再催燕孤鸣,也没再问什么。她静静地等着,等着浪人把盖头掀起。
其实,成亲哪有这样简单,只是那些繁文缛节到了这样两个人面前,全全省下了。全部的情,全部的心意,也只不过是融进这一方红巾之中。
浪人擡起手,他不想用外力,虽然自己的手很难握住那薄薄的盖头。
他将盖头掀到一半时,便滑落下去。第二次,第三次……他失败了四五次,但风天涯一句催他的话也没有说。
直到最后一次,燕孤鸣颤颤的手指,终于将盖头全部掀开。
那一瞬,风天涯擡眸,自下而上,目光欢喜温柔。
“蠢燕,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无亲无故了。我是你娘子了哦。”
燕孤鸣眼眶红了。
世路茫然,人间无情,浪人三十年来,一直是这样觉得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对他说,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无亲无故了。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心竟然会柔软至此。
眼前人,依旧是眼前人,却在盖头一落一掀的瞬间,加上了更深一层的意义。
风天涯往前探了探,双手环抱住燕孤鸣。她闭上眼睛,轻声道:“你可算是我的了。”燕孤鸣呆呆地坐在床上。半响,他也擡起手臂,将风天涯揽住,越来越紧。
“喂喂,小心哦,压到伤口了。”风天涯道。燕孤鸣不管不问,也不让风天涯抽身。他轻声道:“丫头,你别动。”风天涯一愣,她竟从浪人的声音中听到了浓浓的鼻音。她有些奇怪,想伸手摸摸他的脸,但浪人抱得太紧了,她动也不能动。
哦……
风天涯索性放松地躺在浪人的怀里。心道,算了,这次就不笑话你了。
又过了一会,风天涯不耐烦了。
“好了没有,我还要吃红蛋呢。”
燕孤鸣:“……”他松开手,风天涯噌地一下坐起来,把一堆吃的挨个摆好。她刚要扒一颗红蛋,猛然想起了还有事没做,连忙又放下来。
“忘了,还有呢。”风天涯下地,把那坛酒捧了上来,对燕孤鸣道:“还有合卺酒。”
燕孤鸣看着那一大坛子酒,道:“你有瓠瓜么。”
风天涯摇摇头,“没。”
燕孤鸣:“那你要怎么喝。”
风天涯苦口婆心道:“蠢燕哦,你身为江湖两大出名的浪人之一,怎地这么拘泥形式,随便喝喝便好了。”
燕孤鸣:“……”他看向风天涯,缓道:“你从哪里知道我是江湖有名的浪人。”
风天涯一时说漏,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燕孤鸣:“何人同你讲的。”
风天涯:“别计较那么多,来,咱们喝酒哦。”她低下头,率先喝了一口,“唔,很香,蠢燕你也试一试。”
燕孤鸣哪里是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他静静地看着风天涯,道:“之前你从未提起过,是这几天才知道的?从哪里知道的。”
风天涯无奈,只好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不过她省下了中原与番疆的战约,只说自己见到了琉璃夜。
燕孤鸣听后,脸色深沉,静默不语。
风天涯:“怎样了。你不知,那个浪人同你不同,不过一样危险倒是真的了。都是随时随地都能杀人的人。”
燕孤鸣凝眉,“他来这里了……”
风天涯:“怎么,你认得他。”
燕孤鸣点点头。
风天涯隐约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坐直身子,看向燕孤鸣道:“蠢燕,我们现在是夫妻了,你有事要都告诉我。”
燕孤鸣看了看她,风天涯紧逼道:“你不说我就自己出去找人。”燕孤鸣无奈道:“莫要胡闹。”
风天涯:“那你就不得瞒我。”
燕孤鸣缓道:“我同他的确认识。”
风天涯:“仇人?”
燕孤鸣瞥她一眼,“不是。”
风天涯放心一点,“好,不是仇人便好。我发现做浪人这一行实是太容易结仇。那你们不是仇人,难道是朋友?”
燕孤鸣:“算不上。”
风天涯:“那你们之间有何过往。”
燕孤鸣静了一会,而后缓道:“我这条胳膊,便是去救他的时候,被酆都斩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