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天涯低着头走在路上,静悄悄的,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她来到将军府。
门口的侍卫认得她,放她进入。
风天涯逮住一个小厮,问道:“你们将军呢?”
小厮被她一拉,吓了一跳,“姑……姑娘……”
风天涯:“你们将军呢?”
这小厮脑袋慢,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来。风天涯嘴一撇,一字一句地又问一遍:“我是说你们家将军在哪里?叶淮山他人呢?”
“风姑娘,何事如此动怒。”
就在风天涯询问未果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女声。风天涯转头,看见一个素衣女子站在身后,身边还跟着一名丫鬟。
风天涯认得她,是那天她扒房顶看到的女人,她旁边的丫鬟就是她到将军府第一晚,那个来找青儿的人。
她知道,那女人是叶淮山的表妹。
那小厮见到叶晴歌,连忙恭敬地弯腰,“表……表小姐。”
叶晴歌冲他点点头,复尔对风天涯笑了笑,道:“风姑娘有事同我说吧,何必为难一个下人。”
风天涯松开手。
“叶淮山呢?”
她再一次直呼其名,叶晴歌身旁的丫鬟眉头紧皱,但叶晴歌却毫不在意。
“风姑娘可是问表哥?”
风天涯:“……”废话么。
叶晴歌说话声音很柔,很慢,是独属大家闺秀的轻缓婉约。但现在,风天涯却无心同她多说。
“叶淮山人呢,快点让他出来。”
叶晴歌身后的侍女开口了。
“你如何同表小姐说话呢!”
“彩儿。”叶晴歌轻斥,“不得无礼。”
“小姐。”彩儿急得直跺脚,昨夜将军不顾小姐的意愿,硬是陪着这个女人去庙会,小姐在屋子里难过了整整一个晚上,她瞧着心里也难受极了。今日见了风天涯,她忍不住想要帮小姐出气。
其实,若是往日,风天涯是很乐意跟这位同龄的女子聊上一聊的。可是今天,她却什么心情都没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风天涯低声,将话缓缓地,又问了一遍。
“叶淮山人呢。”
叶晴歌:“表哥事情很多,不如让晴歌陪风姑娘走走吧。”
风天涯擡眼,“你陪我走?”
叶晴歌点点头。
风天涯轻笑了一声。
“姑娘,你若不清楚叶淮山在哪,我便自己叫他出来了。”
叶晴歌眉色淡淡,“表哥事情很多,一早便离开了,你叫也叫不来。”
风天涯看着她,长长地哦了一声,“是么。”
叶晴歌不说话。
风天涯:“你知道武人最受不了的是什么。”
叶晴歌抿抿嘴,轻声:“什么……”
风天涯的头微微向叶晴歌的方向探了探,仿佛是怕她听不清一样。
她说了两个字。
“挑衅。”
简短的一个词,语气一毕,风天涯霍然转身。
眸藏暗光,气走全身。
一瞬间,风卷尘沙,翻扬而起。
“叶淮山,出来——————!”
气韵流转,清风送声!
其实风天涯并没有用力喊,所以这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声嘶力竭,而是像平日说话一样,带着她嗓音独有的清脆,传到将军府的每个角落。
一旁的叶晴歌完全呆住了。她此生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别说做出应对,现下她连话都说不出。
风天涯这一嗓子叫完,整个将军府都震惊了。
这是谁,这是干什么呢。番疆打到京城了?这是来将军府叫阵呢!?
没一会的功夫,呼呼啦啦出来一堆人,七八个侍卫将风天涯团团围住。
大管家齐伯匆匆而来,认出这是叶淮山带回来的“救命恩人”,连忙叫侍卫将兵器放下。
“快放下快放下!”
齐伯来到风天涯面前,小心问道:“姑娘这是……”
风天涯瞥向他,“我找人。”
齐伯心道这是什么找人的方法。再一转眼,他看见旁边站着的叶晴歌,打算问问她。
“表小姐,这是怎样了?”
叶晴歌回过神,看了风天涯的背影一眼,向齐伯微微颔首,轻道:
“齐伯,晴儿……晴儿也不清楚,风姑娘问我表哥在哪,我说表哥有事,还在忙,她就……就……”
风天涯擡头看看天上。
京城的云,离地很远很远。
齐伯想了想,对风天涯道:“姑娘,将军昨夜回来忙了一晚,在院子里一直没有出来,你看要不……”他这边谨慎酌词,那边风天涯看着天,就像没听到一样。
“姑娘?”
风天涯高仰着头,低声自语。
“来了……”
齐伯没听明白,“姑娘?什么来了?”
风天涯不说话。不用他说话,因为她垂下头的一瞬,一道人影从府邸深处飞奔而来。
正是叶淮山。
他身着灰白劲装,手里还拎着长枪,头上大汗淋淋。在他身后跟着另外一个大汉,身后背着一副长刀。
叶淮山跑着过来。
“风……风姑娘!”
风天涯从上到下将他看了一番。
“作甚。”
叶淮山喘匀了气,看了看周围的人,“都散了吧。”复尔转头对风天涯道,“风姑娘,我们进去说。”
众侍卫得了叶淮山的命令,纷纷离开,齐伯对叶淮山道:“大少爷可还有什么吩咐。”
叶淮山:“没有了,你也先下去吧。”
齐伯见叶淮山似是有事同风天涯说,知趣地离开,临走前他给叶晴歌使了个眼色,叶晴歌却仿佛未见。
她上前两步,轻轻道:“表哥……”
叶淮山这才看见她也在这。
“晴儿,你先去陪老太君说说话,我现在有事,做完便去给老太君请安。”
“表哥……”
叶晴歌声音颤抖,奈何叶淮山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话都没听到。
叶淮山带着风天涯来到自己的院子,那身后的大汉一直跟着。
风天涯抽空看了他一眼,心中明白了。
叶淮山向风天涯介绍,“风姑娘,他是罗成,是我的副官,也是前锋营的教头。”
风天涯看着罗成,微微拱手,“有礼了。”
罗成虎拳紧扣,“姑娘有礼!”
风天涯:“你知道叶淮山叫你来是做什么?”
罗成摇摇头,“将军昨夜便将俺召来,练了一个晚上,但是并没有告诉俺要做什么!”
风天涯点头,她围着罗成转了两圈,指了指他背后的长刀。
“你使这个?”
罗成:“是俺的铡骨刀!”
叶淮山道:“罗副将在战场上可以以一当十,勇猛无比,他曾经带着百十号人大破敌营,是不可多得的猛将。”
风天涯挑眉,“哦?”
叶淮山:“风姑娘,你可要试他一番。”
风天涯摇摇头,“不用试了。”
叶淮山:“那我们——”
“他不行。”
叶淮山,罗成:“?!”
叶淮山倒还好,知道风天涯此话必有缘由,可罗成听了不愿意了,他是个武将,直肠子,不满全都写在了脸上。
“俺哪处不行!你说!”
叶淮山瞪了罗成一眼,“放肆!”
罗成被他吼了一句,脸上有点委屈,倒还是闭上了嘴。
叶淮山问风天涯道:“风姑娘,你觉得他不能胜任?”
风天涯看着叶淮山,不答反问:“我们是去战场么?”
这话问的叶淮山一愣。
“什么?”
“你说他在战场上可以以一敌十,但我们去的是战场么。”
叶淮山被她直直看着,渐渐懂了。
风天涯:“这不是我们需要的人。”
罗成忍无可忍:“你说俺不行要拿出证据!俺一招都没使,你怎知俺不行!”
叶淮山要说什么,被风天涯手势按回。
风天涯来到罗成的面前,这大汉个头很高,同燕孤鸣的身形差不多。
风天涯仰着头,“你在战场上,要面对多少敌人。”
罗成:“成千上万!”
风天涯:“那一个呢?”
罗成虎头虎脑,“什么?!”
风天涯看他那呆样,乐了出来,“我说,如果敌人是一个人呢?”
罗成不动,千军万马他都不怕,更何况是一个人。
“这样吧。”风天涯退后两步,伸手在旁边的小树上摘下一片叶子,在罗成面前晃了晃,“你只要能从我手里拿走这片叶子,我就认同你。”
罗成大眼睛瞪着那片叶子,转头看向叶淮山,叶淮山无奈地点了点头。
“喝——!”
罗成十指成爪,向那叶子扑去。
其实,按罗成这个身形,能有这般灵巧的步伐已是不易,但是仅凭这个就想从风天涯的手里夺东西,根本是笑话。
一盏茶,两盏茶。
半柱香,一炷香。
“啊——!!”
一声巨吼,罗成双目通红,大喘粗气。一身衣裳已经浸透,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风天涯也出了些汗,脸上粉扑扑的。
她看着罗成,道:“怎样,想拔刀也可以,不过结果还是一样的。”
风天涯虽出了汗,但是一开口,声音还是很平缓的。
罗成咬着牙,叶淮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
这回不服也不行了,罗成抹了抹脸上的汗,一脸沮丧。
风天涯走过去,将那片叶子插在罗成的腰带里。
“飞瀑可沉深潭,却无法浇灌小小的一块农田。罗副将,术业有专攻,你莫要在意。”
罗成还是呕着气,向风天涯拱手,话也不说。
叶淮山:“好了,你先下去吧。”
罗成:“是。”
罗成走后,叶淮山长叹一口气。
风天涯:“你答应得如此爽快,我当你真的有合适人选。”
叶淮山俊脸瑟然,“我……我考虑的太不充分了。”
风天涯:“军队的将士总是直来直往,这般在战场上尚可,但是想对上番疆高手则是徒然。”
叶淮山紧皱眉头,暗自思索另外的人。
过了一会,他还是没有想到。
风天涯看着他,道:“叶将军,你就不认识什么江湖人么?”
叶淮山:“什么?”
风天涯突出地咬重几个字,“江,湖,人。”
叶淮山犹豫道:“这般大事,要找江湖人来做么……”
风天涯:“这个天下,哪里不是江湖。”
叶淮山无言地站在原地。
风天涯:“想到人选了?”
叶淮山擡眼。
“如果这样讲,那我心中倒是有一个人……”
风天涯:“身手如何。”
叶淮山笑道:“风姑娘,我在此人手下,过不了十招。”
“哦?”风天涯挑眉,“你的枪法我见过,是什么人能让你走不了十招。”
叶淮山:“他的能为,你一见便知。”
风天涯点点头,“那走吧。”
叶淮山拦住她,“现在不行,晚上才能见到他。”
风天涯看着他,“你可知现下卿士樾或许已经启程了。”
叶淮山:“我知道,但是此人有自己的规矩,不到戌时,他是不会见客的。”
“哟,这么大的排场。”风天涯笑道,“那好,既然你都不急,我们便等好了。”
叶淮山带着风天涯进书房,叫下人送来茶水,一边饮茶一边商议计划。
时间眨眼便过去了。
“风姑娘,我们动身吧。”
风天涯点头,“走吧。”
叶淮山带着风天涯出了将军府,朝北边走。他们在几条繁华的街道间拐来拐去,风天涯绕的头都要晕了。就在她不耐烦打算开口问的时候,叶淮山带她拐入一条小街,一过身,眼前一片开阔。
一座璀璨华贵的金色楼宇矗立眼前。
锦带雕楼,金镶玉琢,远远一看便知富贵难言。
“哟……”风天涯微微一诧,看着这座小楼。“漂亮啊……”
叶淮山似是料到了她的反应,笑道:“这是锦兹楼,它的富丽就算京城也是屈指可数的。”
风天涯跟着叶淮山走进去。
金漆银粉,七彩绸缎,铺满楼间。
楼内有清雅的筝琴声,是楼上传来。
叶淮山带着风天涯上楼。
“这里是做什么的,怎么都没有人。”
叶淮山:“这里不是酒楼客栈,就是一座楼。”他带着风天涯来到顶层,没有房间,一片开阔,只有层层的绣金屏风,挡在视线前,那清雅的乐曲声,便是从屏风后面传来。
叶淮山继续说着,“这里是做其他事情用的,你看这里,华丽鲜艳富贵无双。”他带风天涯绕过一层屏风。
“所以也有人叫这里艳楼。”
风天涯一瞬间停下脚步。
“叫这什么?”
叶淮山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她,“艳楼,怎么了?”
风天涯直直看着他,短短的停顿,叶淮山竟莫名感受到一丝戾气。
随后,风天涯像没事人一样,缓缓跟上他的脚步,“走吧。”
叶淮山带着她绕过所有的屏风,来到空旷的毯地上。
这里的布置很简单。
一个女子在他们面前弹着琴,梵香萦绕,女子面前,背对着风天涯与叶淮山,有一个人轻轻靠坐着。
叶淮山上前一步,“师兄。”
那人手轻轻擡起,琴声马上停止了,女子施礼,抱着琴离开。
没有琴声,这座楼变得很静,静得可怕。
那人缓缓地转过身。
他并不算俊朗,但是浑身散发着的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只是半躺着,可是周身一处漏洞都没有。
无懈可击。
叶淮山对风天涯道:
“风姑娘,这是艳楼的主人,也是我的师兄,酆都。”
风天涯看着这个男人,慢慢地,嘴角咧开,无声而笑。
“这回真是趣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