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教我!”
燕孤鸣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勾起袖剑冲风天涯道。
“你教我!”
“什么态度。”风天涯直起身,“要学艺就好好地磕头敬茶拜师,我再考虑要不要收你。”
燕孤鸣看着她。
“你教给我,浪人的命给你!”
“……”风天涯叹了口气,“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说话,我们先进屋。”
回到房间,风天涯又将另一个包裹拿出来。
燕孤鸣坐在一边。
风天涯:“给你买的新燕毛,换上。”
包裹打开,里面是几件粗布新衣。
看着这几件衣裳,燕孤鸣激动的心竟然慢慢平稳下来,他放下手中的袖剑,伸手去拿衣服。
风天涯看他穿的辛苦,一把将衣服夺过来放到一边。三两下把燕孤鸣的衣裳脱掉。
“伤口又浸雨水了,先重新包扎。”
风天涯弯下腰,欲拿干净的布撕开。结果刚一动就被燕孤鸣拦住了。
他擡起胳膊挡在风天涯手前。
风天涯:“做什么?”
燕孤鸣精壮的上身赤着,低沉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风天涯:“什么?”
燕孤鸣:“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风天涯:“对你好有意见?”
燕孤鸣:“……”
燕孤鸣不知如何开口,风天涯同他之前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
“从没有人对我这样好。”
风天涯:“那你人生真是失败。”
燕孤鸣低下头。
风天涯将他的衣裳换好,又拿出小刀给他刮胡子。
“你这胡子怎么长的这么快,才几天就满脸都是了。”
屋外狂风大作,雷电交加,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可屋子里又如此的安逸,那只小手覆在燕孤鸣的下颚上,软软的,暖暖的。
风天涯几下给燕孤鸣挂好胡子,将小刀放到一边。
燕孤鸣:“你的衣服也湿了,换下吧。”
风天涯:“马上就会干的。”
在这样冰冷的天气里,风天涯碰触他的手,暖得发烫。
她是在运用内力驱散寒气。
燕孤鸣:“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风天涯坐到凳子上,“怎样,想打听你师爷哦。”
燕孤鸣:“你不是我师傅。”
风天涯:“怎么不是,你让我教你武功,我就是你的师傅。”
燕孤鸣声音很缓,“你不是我的师傅。”
风天涯:“哎呦,剑法不想学了?”
燕孤鸣:“学。”
风天涯:“那你就乖乖叫我师傅。”
燕孤鸣:“你不是我师傅。”
风天涯急了,她噌地一下起来,站到燕孤鸣面前。
“想造反呀!”
风天涯一手拿着果子,一手掐着腰,嘴里还包着半块咬下的果肉,鼓鼓囊囊。她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配上淡黄色的衣衫,就像只炸了毛的小鸡。
“……哧。”
燕孤鸣看着风天涯,笑了出来。
风天涯第一次见到燕孤鸣笑,也许这还不算是笑容,但是对于这个冷冷硬硬的江湖浪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忽然变得呆呆的。
“蠢燕,你有梨涡。”
燕孤鸣:“有又怎样。”
风天涯撇撇嘴,“你到底要不要拜我为师。”
燕孤鸣:“你知道什么是师傅么。”
风天涯咬了口果子,“当然知道,我知道什么是师傅,知道什么是徒弟,我什么都知道。”
燕孤鸣嘴角轻轻扯着,眼神有说不出的意味。
“那你知道什么是男人么。”
“……”风天涯一时没说出话,她看向燕孤鸣,后者也静静看着她。
“我怎么不知道,你就是男人。”
燕孤鸣移开目光。
风天涯:“怎了。”
燕孤鸣停了一会,开口道:“明日起,你教我使用袖剑。”
风天涯:“你要叫我师傅我才教。”
燕孤鸣看向她。
“我不拜你为师。”
风天涯:“嫌我年纪小呀,我比你厉害。”
燕孤鸣:“我知道你厉害。”
风天涯:“那你为何不拜我为师。”
燕孤鸣的目光直直望向风天涯的眼睛。
“我不想你做我的师傅。”
风天涯皱眉,“可我想你叫我师傅,我想做你的师傅。”
燕孤鸣看着少女,他擡起手臂,塌软的手掌碰了碰少女的胳膊。风天涯似是明白了什么,伸手握住了他。
燕孤鸣:“我不叫你师傅,依然会记得你。浪人的情义,不会局限于一个称呼,你放心。”
燕孤鸣漂泊近三十年,人情世故自然懂得比隐世的小丫头多。
他懂得风天涯的内心。
风天涯握着燕孤鸣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暖。因为筋脉的缘故,他的手指有些发软,但是他尽力地握住她,那微弱的力量,风天涯感觉得一清二楚。
燕孤鸣看着风天涯,张开嘴。
风天涯将手里吃了一半的果子扔进去,燕孤鸣嘎嘣嘎嘣地咬碎了。
风天涯:“你肩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能剧烈地动,明日起你将袖剑戴在手上,适应它的重量。”
燕孤鸣:“好。”
风天涯坐到燕孤鸣旁边,将他的手举起来玩。
燕孤鸣的手很大,伸开手掌能包住风天涯整张脸。
“你的手不能这样下去。”
燕孤鸣擡眼。
风天涯:“我师父曾经同我讲过,云雨山的背面有一处峡谷,谷中生长着一种蜘蛛,名叫金刚蛛。”
燕孤鸣:“有什么用。”
风天涯:“金刚蛛的蛛丝至坚至硬,又有韧性。用它织成手套,可以帮你固定手指。”
燕孤鸣:“我去抓。”
风天涯:“……”
“山都下不了的人,还敢说抓金刚蛛。”
燕孤鸣:“……”
风天涯:“明日我出去一趟。”
燕孤鸣:“那我何时学剑。”
风天涯打了个哈欠,“不知道。”
燕孤鸣:“我想学剑。”
风天涯又不耐烦了。
“想学自己研究去。”她站起身,往床上一倒。“睡觉了。”
燕孤鸣:“……”
第二天,风天涯起的时候,竟没看到燕孤鸣。
她走出屋子。
燕孤鸣在院子里练剑。
他剑招虽失,但剑魄还在,剑法走向也算流畅。
“要命。”风天涯晃了晃脖子。“都说了你先不要乱动,不听话呢。”
燕孤鸣停下。
“我没事。”
风天涯:“不要练了,就你这剑法,练了也是白练。”
燕孤鸣走上前。
“何处不好。”
风天涯:“等我回来再说。”
燕孤鸣拦住她。
“我与你同去。”
风天涯仰头看着他。
“听不懂我说话么,你现在不能乱动。”
燕孤鸣:“……”
风天涯绕过他,向崖下一翻身,瞬间不见。
天涯峰的绝壁上,风天涯扳住石缝,一层一层地往下移动。这万丈悬崖,就算是她也不敢大意。
就在她向下跳动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她一擡眼,看见悬崖边一道人影踩着石头正往下滑。
“要命了。”
风天涯来不及多想,脚下一跺,借力向上,拎着燕孤鸣的脖颈一跃回到天涯峰。
高大的男人被她一下甩到地上。
“不活了?”
刚刚那一摔刚好是右肩触地,燕孤鸣脸上一白,他捂着肩膀站起来。
风天涯:“想怎样。”
燕孤鸣:“我与你同去。”
风天涯:“哦,想死。”
燕孤鸣:“命是浪人自己的,我要去哪,你不能拦。”
风天涯看着他,男人静默地站立。
风天涯:“你手也没有,要怎么下山。”
燕孤鸣擡起手腕,那袖剑下面,有一道弯钩,是风天涯为了方便他做事弄的。
风天涯:“……”
“就凭这个你想下天涯峰?”
燕孤鸣不语。
风天涯:“我那个是给你穿果子吃的。”
燕孤鸣:“浪人今日下山。活着,我们一同去找金刚蛛,死了,你的恩情浪人来世报答。”
劝不动,风天涯知道,她劝不动。
“随你了。”
风天涯转身。
燕孤鸣:“多谢。”
他来到悬崖边,悬崖下云雾缭绕,看不见有多深。
燕孤鸣翻身,钩子勾住一块大石,用腰腹的力量吸附在石头上,开始往下动。
风天涯还站在天涯峰上,她没有下山,也没有走过去看看燕孤鸣的情况。她的目光一直向前,看着雾蒙蒙的远方。
万丈绝壁前,高大的浪人如同一只蝼蚁,在苍天的巨手下苦苦求生。
他的手腕已经明显地感到麻木,肩膀也在抽动,断掉的胳膊像是回来了一样,不停地痛着。
燕孤鸣的嘴唇渗出了血,他没有多余的手擦掉,血迹滑下来,留了道道印迹。
勾不住了,他要勾不住了。
他的手腕像是折了一般,左臂也一直在抖。
不能松手,松手一切都完了!
燕孤鸣牙关紧咬,使出浑身的力气扳住石壁。
他从未想过失足的时候风天涯会救他,燕孤鸣一生从未将自己的性命握在他人的手掌中。浪人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他移动的速度很慢很慢,大部分时间都在依附石壁稳住身体。
太阳下山的时候,他才到了半山腰。
天涯峰之所以人烟罕见,就是因为它是一处绝壁。
山峰四周皆是直上直下的石崖,没有缓坡。
不过好在,半山的位置有一块支出来的大石块。
燕孤鸣颤颤巍巍地落到石块上。
他的身上像泡了水一样,整个人都在抖,左臂暗暗发青。别说动,他连站都站不住了。
一直支撑的意志随着这一刻的微微放松,整个垮掉。
燕孤鸣眼神迷离,怔怔地看着天边的夕阳。
在他晕过去的一瞬,他似乎看到了风天涯站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