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擡起头,看着贺涵之。
“你说什么?”
贺涵之淡淡道:“我问你,是不是中意卫青锋。”
小春:“怎么突然问出这种话。”
贺涵之轻笑一声,道:“我瞧你一直想往他那里跑,如果你真的中意他,那我就做个顺水人情,等论剑大会结束了,就让你去清涛院好了。”
小春:“你是这个意思?”
贺涵之坦然地点点头。
小春垂眸,静默片刻,贺涵之一直看着她,无言地等待。片刻后,小春缓缓擡起头,对贺涵之道:“你知道么,我十一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卫青锋,那时候我爹娘刚死不久。”
贺涵之微微一顿,然后低声道:“抱歉,我不是有意让你提及伤心事。”
“没关系。”小春看起来并不在意,她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说一件别人的故事。
“我爹是个赌徒,我娘是个戏子,我爹年轻的时候手气不差,赌赢一些钱,将我娘买了回来。不过多看看画本就会知道这样的人大多会有什么结果。我爹总往镇子里跑,后来欠了很多钱,坚持不下去了就想将我娘再卖掉,我娘不愿意,就跳崖了。”
小春细细地回想当时的情景,“她跳崖的地方是薄芒山的东峰,我记得那天她半夜就已经起身了,她梳妆的声音将我弄醒了,我问她在做什么,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让我接着睡觉。”
贺涵之轻声道:“别说了,是我不该问。”
小春摇头道:“我说没事,不是逞强,我是真的没事。在她死后,我经常去东峰山脚下,有时采花有时采药。”
贺涵之道:“东峰接近剑阁的后山。”
“对哦!”小春轻笑一声,她回忆从前。“剑阁后山我就是在那碰见的大师兄。那天我在山脚下采药,他从山上走下来。”
“呵。”贺涵之调笑道,“怎么,君子如玉,俘获芳心了?”
小春没有还嘴,淡淡道:“后来,我经常跑到剑阁后山,那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般出名。后山的半山处有一块空地,他就在那练功,他很少言语,只是练功,不论春夏秋冬,从不停歇。”
贺涵之:“卫青锋的确勤苦。”
“那时,他虽然没有开过口,可我偏偏是觉得他在跟我说话。”小春道,“那段日子并不难熬。再后来我想着我得多说说话,不然万一以后有机会同他讲话了,他不说我也不说,那就糟了。”说到这,小春哈哈一笑,道:“然后我同其他人说话,想不到越说越多越说越多,到后来都拦不住了,她们都说我嘴太碎了,就算见到大师兄,肯定也把他吓死,哈哈哈。”
小春笑着道:“你问我中不中意大师兄,我可以告诉你,我跟玲儿,还有好多薄芒山的姑娘,都中意大师兄。但是中意归中意,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好多话我们只是私下说着给自己开心的。”
贺涵之一脸莫测道:“未必。”
小春摆摆手,“不提这些不提这些。”
贺涵之却还没有想要放她走的意思,他看着小春,眼神谈不上认真,也谈不上玩笑。
“小春,若是有机会同卫青锋在一起,你愿意么?”
小春歪着头看着贺涵之,道:“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聒噪呢。”
贺涵之:“你先说愿不愿意。”
小春静了一会,收敛笑容,道:“你到底要问什么?”
贺涵之:“我问的不够清楚么。”
小春看着贺涵之,半响,道:“我要回去了。”
贺涵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春侧过身,从贺涵之的身旁走过,在擦肩而过的一瞬,小春听见贺涵之轻声道:“你是个好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在他说完的一刻,小春也低声道:“我可能傻,有些话我说不出来。但是——”她朝着自己房间走,没有回头。“我说不出来,并不代表我感觉不到。”
小春回到自己的房间,屋里漆黑,她关好门,靠在门板上,心里空空的。
“哟哟,这是怎么了。”
床帐里传来梅茹懒洋洋的声音,“来来,到姐姐这里来。”小春走过去,把鞋袜脱掉,一头倒在床上。
梅茹想把她翻过来,没成功。
“你倒是好好睡啊,这样睡半夜闷死了怎么办。”
小春伸出手,摸到梅茹的手臂,她顺着她的手臂拉住梅茹的手。
梅茹乐呵呵道:“撒娇哟,怎么啦。”
小春埋着脑袋摇摇头。
梅茹道:“被我们贺掌院吓着了?”
小春歪过头,挤出一只眼睛看梅茹。“你什么都知道。”
梅茹自豪道:“那当然!”
小春问她道:“你说,是不是我多虑了。”
梅茹:“哪方面唷,如果是配不上卫木头那句,的确是多虑了。”
“”小春绿着脸看着她,“你听到了?”
梅茹:“就在门口说的,我想不听都不行。”
“你是被吵醒的?”
“不不,”梅茹摇头道,“我是被冻醒的。”
“冻醒?”
梅茹无所谓道:“算了,不提这个。还是说你吧。”
小春皱着眉头,脸上带着纠结和疑惑。
“梅茹,我总觉得,贺涵之最近有些不对劲”
梅茹打了个哈欠,“你才觉得?”
小春:“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梅茹:“可能是快到地方了,他有些急躁吧。”
“啊?”小春没听懂,“快到地方了?到什么地方,悯剑山庄?”小春想了想,道:“他是急什么,急论剑大会么,真看不出来他这么看重这次比试。”
“他的确看重。”梅茹躺在床上,看着高高的天棚。“这场比试,对他很重要。”
小春:“只是因为比试的原因?那,那他为何要问我那么奇怪的问题。”
“呵。”梅茹想起刚刚贺涵之的话,忍不住笑了。
“不知道。”梅茹小声道,“也许是愧疚吧。”
“”小春耷拉着眼皮看了梅茹一会,然后拍拍被子从床上窜了起来。梅茹吓了一跳,道:“你要做什么?”
小春弯腰穿鞋,“你们说话我都听不懂!我要去找大块头!”她穿好鞋子后,往门口奔去。梅茹紧跟着下来,不过没能拉住她。梅茹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冲小春的背影嬉笑道:“哟——!你是一定要找一个比你更傻的才罢休哦!”
小春全当没听见,她一路狂奔,跑到贺涵之的房间门口。贺涵之的屋子里还有亮光,看起来还没有歇息。小春心里憋着气,也顾不得礼数,直接推门冲了进去。
屋子的四角,点着精致的灯盏,昏黄的光将屋子照得朦胧而安逸。在屋子中间的圆桌旁,贺涵之褪去外衣,长发未束,只着一件白色内衫,在平椅上打坐调息。听见动静,他缓缓睁开眼。
小春站在门旁,问他:“李青呢。”
贺涵之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看着小春。他的目光因为烛光的缘故,看起来闪烁不定。半响,他微微侧过头,向屋子里面示意了一下。小春道了句多谢,朝屋里走去。
贺涵之重新闭眼调息,却无法再次集中。
小春走到里面,将床帐掀开一角。
李青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就像睡着了一样。小春见到李青,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将李青的鞋子脱下来,在床前摆好,然后蹲在床边。李青的侧脸很好看,也许是他不是人的缘故,他的容貌同常人看起来也有些微的不同。
在黑暗中,李青起起伏伏的脸庞,就像是薄芒山悠远绵长的山脉一样,小春看着他,心里安定极了。
她蹲了一会,不时擡手将李青乱了的头发理一理,然后接着蹲着瞧。
在她不知道第几次伸手的时候,她的胳膊被拉住了。那力道有些微弱,但是却是小春异常熟悉的。
小春凑到李青的脸旁,小声道:“大块头,你醒啦?”
李青朦胧之间,听到小春的声音,忽然挣扎着支起身,小春扶着他肩膀,轻声道:“等等,别急,你还醉着呢。”李青难过地呜咽了一声,小春听得心里一软。“哦哦,怎么了,喝口酒就这样了,你可真行。”
李青胡乱地嘀咕着什么,声音太小太乱,小春根本听不清楚。李青抱住小春的腰,把脸埋在里面。小春被他弄得有些痒,往后躲了躲。
“哈,做什么,别闹。”
李青就算身子虚,那力气也不是小春能比的,他胳膊像是铁箍一样,将小春牢牢圈在里面。好在小春也没想真的挣脱,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站好,手使劲揉了揉李青的脑袋,边揉边埋怨道:“你说你怎么这么容易受骗呀,那贺涵之明明就是在逗你,你还真去喝!你咋这么实在呢!”
李青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是埋着脑袋吭吭唧唧。
小春弯腰,将头凑到他耳朵边,轻声道:“你记着,以后不要这样胡闹了,听见没?”
李青哼哼半天,小春拍了他的头,他才闷声一句,“听见了”
“至于贺涵之”小春往外面瞄了瞄,名品轩的房间很大,外屋内室都有屏障隔开,小春远远地看到贺涵之的一角白衫,料定他还坐在那打坐。小春转过头,小声对李青道:“他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像有些不对劲”
李青动了动,他擡起头,虽然隔着蒙眼的布,小春依旧觉得他是在看着自己。
李青看着有些狼狈,他拉着小春的衣裳,低声道:“我要如何做我该如何做”
小春捧着李青的脸,她还腾出一只手帮他扇了扇汗。
“什么如何做呀。”
李青有些语无伦次,“他,他”
小春:“他?你是说贺涵之?”
李青点点头。
小春摸着李青的头发,她将李青的头发缠在自己的手指上,转呀转呀,转到不能再转了,就松开重新来。她没说话,李青就不说话,他仰着头,半张着嘴巴,满脸的迷茫,一副痴呆的模样。
这一次,小春想了很久,最后,她抿抿嘴,轻笑一声道:
“我们这掌院啊,最近有些犯毛病,可能是因为论剑大会吧”小春低下头,为李青舒了舒浓黑的眉毛。“但是他对咱们很照顾,他是个好人。”
“所以咱们最近顺着他一点,他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小春笑道,“等比试完了,他不犯病了,咱们再讨账回来。”
李青听着小春的话,“顺着他”
“嗯。”小春拍拍李青的肩膀,“他不会真的欺负你的,咱们大度,让让他好了。”
李青呆呆地听着小春的话,半响,他明了地点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