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聂羽峥的话,贺昴腾及时修改了乔怡潼的催眠方案,在童谣播放到一半时忽然插.入邹英的声音,叫乔怡潼回家,之后就不再播放童谣,取而代之的是邹英的喋喋不休。
如此反复到第三次时,一直静静半躺着的乔怡潼忽然用了一种他们没听过的嗓音喊了一句:“奶奶!”
贺昴腾面露喜色,一直在另一个房间看监拍的聂羽峥飞快地站起来,眼中染上几分势在必得的笑意。
很快,乔怡潼又静默了,直到被唤醒,主人格都没再出现过。
虽然只有那么一两秒,这种变化也是令人振奋的。至少,长时间不肯露面的主人格有了自己的诉求和表达的**,这说明他们施加的刺激是正确的,夏然而止的童谣才是乔怡潼的心锚。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贺昴腾稳扎稳打,接下来的每次催眠,乔怡潼现身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状态,跟她建立起足够的信任。当主人格状态越来越稳定、而且越来越轻易就现身时,他大胆地在主人格意识出现并能从容对话时,唤醒了乔怡潼。
毋庸置疑,经过近三个月、两个疗程的催眠治疗,真正的乔怡潼终于出现在大家面前。她宛若做了一场长长的梦,带着几分谨慎、几分犹疑、几分卑怯,打量着充满哈利波特魔法元素的催眠室。
和次人格叶欣雪不同,她腼腆而扭捏,防备性很强,因为丢失了次人格状态时的记忆,除了贺昴腾之外,她并不认识荒漠甘泉的其他人。她始终像一个受害者,压抑而寡言,任何看到她这副样子的人都不会喜欢跟这样一个头顶好像自带一团黑云的人多接触。
其实,这才是乔怡潼一贯的样子。
对乔怡潼的心理疏导很快跟进,祝瑾年理所当然又接下了这个case,这也是心理鉴定的一部分。
看得出来,乔怡潼被唤醒后,她就出现了两个人格互相交替出现的症状,次人格叶欣雪仍占据着大部分时间,随着心理疏导的深入,主人格乔怡潼有了极强的自我保护和倾诉的欲.望。
乔怡潼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跟母亲邹英一样,并没有什么条理,夹杂着插叙、倒叙,但她说话比较简洁,祝瑾年听来并不觉得烦躁。她收集整理了录音,结合几份心理测试卷,慢慢还原出一个真实的乔怡潼——
不出所料,叶欣雪一直是乔怡潼羡慕的对象,无论是家庭条件还是为人处世,她都好像站在乔怡潼世界的另一端,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乔怡潼需要十分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叶欣雪不费吹灰之力,前者就算努力了也不见得能得到的东西,后者或许努力一下,也可以得到。
她总是躲在暗处,观察着叶欣雪的一举一动,极力想知道人前人后的叶欣雪是什么样子。对叶欣雪的在意和下意识的观察,使乔怡潼不自觉地暗暗幻想,如果二人交换,会是什么样的情境。每晚睡觉前,她都会习惯性地进行“角色扮演”,她变成了一个跟叶欣雪一样的人,左右逢源不说,桃花运还特别好,像一个小公主,受万人爱戴。她如同电视剧的编剧一样,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情节,体味着身为女主角叶欣雪的酸甜苦辣,甚至“演”得忘情,会心痛,会激动,会把枕头当做别人,或哭或笑。
角色扮演初期,她有时是来自沙漠的神秘美女叶欣雪,邂逅了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有时是从未来反穿越的古怪女生叶欣雪,和某个霸道总裁发生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有时是隐姓埋名的异能少女叶欣雪,和一个神枪手一路升级打怪最后终成眷属。万变不离其宗的是,她所扮演的女主角永远带着叶欣雪的烙印,仿佛,只有成为那样的人,才能顺理成章地发生那些事。
渐渐,扮演一个人不再能满足她,她开始尝试分饰两角、三角……她能游刃有余地在不同角色里切换,时男时女。某次她所扮演的“男主角”对女主角进行霸王硬上弓式的调戏时,她身体竟然起了反应,感觉很兴奋,她一会儿变成女主角去直面自己的**,一会儿变成男主角去挑起更多的反应。她开始学会自我抚慰,慢慢探索自己,给自己极致的快.感。在此期间,她做过好几次跟性有关的梦。有时,她不知自己是男是女,正爱.抚着一个想不起面貌的女子;有时,她具有男人的性别特征,跟一个女人做.爱,但进入对方身体没一会儿后她就能感觉到一阵极致的快.感,进而惊醒。
从一开始躺着“演出”,到后来摸黑站着表演,白天怎样她都不在意,临睡前的世界才承载着她所有的爱和忧伤。这种“角色扮演”从小学五年级一直持续到了高中,她越来越沉迷那个幻想的世界,“演技”也越来越炉火纯青。这种行为,跟聂羽峥所说的那种“潜意识的模仿”如出一辙。在彻底人格分裂前,她早已有了癔症倾向,而且具备了假扮叶欣雪的心理条件。
卓磊的出现改变了她对叶欣雪的感觉,从以前的羡慕,变成了嫉妒,尤其是发现卓磊的不坚定和叶欣雪有意无意的挑衅和暗送秋波后。
其实,卓磊那伙人背地里干什么勾当,她早有所察觉。卓磊本就没把她放在心上,也不在乎她会不会发现。他们几个都是没有正经收入的人,长久以来坚持的套路就是以谈恋爱为掩护,拉有钱的女孩下水。
一群人聚会KTV那天,乔怡潼幸运地刚巧处在生理期,躲在厕所,逃过了一次劫难。但因好胜心作祟而被卓磊骗来赴约的叶欣雪没有逃过,乔怡潼目睹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本可以马上报警,可出于一种解恨的心理,她选择了沉默,继续躲在厕所里,等待一切归于平静。
从此,她因众人的猜疑而背上了骂名,还有人说,她是故意约欣雪而来。她不怎么懂法,当卓磊来找她“避难”时,她没有拒绝,是事情实在闹得太大,且卓磊瘾头来了,逼她去购买毒品,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包括他利用她引出叶欣雪的真相,她气急,才去的派出所。
卓磊的这种行为让她想起自己自出生后就没见过几次面的爸爸。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男人都从未把自己放在心上,她只不过和所有少女一样,渴望着被重视、被爱、被理解,就像她睡前扮演的人物一样。
乔怡潼离开凉肃后,开启了一段新生活。鹏市根本没人认识她,她忽然就鼓起勇气,用叶欣雪的性格去待人接物,就像她一直在临睡前扮演得那样,轻车熟路。她多多少少听了一些家乡的事,叶欣雪就这么被卓磊拉入了魔道,人不人,鬼不鬼。从那时起,乔怡潼觉得自己变得有些不像原来的自己了,而且,她更喜欢在鹏市的自己。
她对叶欣雪的情感变得更加复杂,羡慕依旧,嫉妒、解恨也有,因为习惯性地会把坏事往自己身上揽,她的罪恶感越来越强烈,徒生出一种巨大的愧疚。她也越来越分不清,谁是乔怡潼,谁又是叶欣雪。
她开始在乔怡潼和叶欣雪之间徘徊,出现了人格分裂的初期症状,那时的她不仅仅只扮演叶欣雪了,她开始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叶欣雪,并自然而然地揣摩着她的心理活动,她想象着叶欣雪会恨乔怡潼,恨卓磊。跟鹏市的朋友或者同事去夜店、酒吧玩时,在巨大音响和眼花缭乱射灯造成的眩晕中,脑中有个什么沙哑的声音在鼓动她,去尝一尝那种东西。
她就尝了。
反复几次,当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受控制时,为时已晚。这时,两个噩耗接连传来,叶欣雪吸毒过量而死,邻居那位慈祥的洪奶奶也因病逝世,她感觉震惊的同时,有种什么东西似乎要破体而出。她选择了一种非常极端的方式,割腕,来对抗这种莫名的异感和巨大的悲伤与罪恶。
是她,害死了叶欣雪。
同时,她也愧对一直把她当亲孙女的洪奶奶。
自己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把日子过得如此糟糕?想起母亲邹英一直以来那种不该把她生下来的说辞,她真心诚意地想,对,自己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就在失血过多昏迷后,她似乎就真的死了,直到贺昴腾那一声响指,她才苏醒过来。
在此期间,她分裂成了叶欣雪,并留下了一个自己癔症而来的“纯洁过去的叶欣雪”,后者,是乔怡潼的盾牌,用来阻挡次人格对自己的探索,也阻挡了自我意识的表达。
她彻底变成叶欣雪,用恨意去报复卓磊,将出狱的他再次拉下水。大脑的损伤加上主人格的隐退,让不堪的过去渐渐从记忆中消失,但她敏感地察觉到了未知自己的存在,才有了去荒漠甘泉做心理咨询那一段。
“这就是乔怡潼的心路历程。”祝瑾年在心理分析会上重述了这段过去,这本就不是来访者出于个人意愿的心理咨询,所以不在保密范围内。
她环顾一圈,聂羽峥恰好抬眼看她,眉尖微微一挑,似乎让她继续。她不解,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已说完。
他有意无视,问:“你个人有什么看法?”
祝瑾年虚望着桌面,“实在不知道怎么评价。”
参加会议的其他几个人都无奈地笑笑,亲自召唤乔怡潼出来的贺昴腾把玩着一根魔杖,开口道:“从模仿到变成真正的叶欣雪,或许是乔怡潼一直以来的执念。我有个感觉,如果我们没让主人格重新苏醒,她会从叶欣雪再‘进化’成一个她眼中更加完美的‘叶欣雪’,她虽然是人格分裂,但她却是努力朝着一个人格发展的,只要新的人格发育完全,前一个人格就会慢慢隐退。唉,我们现在让她倒退成了乔怡潼和叶欣雪并存的状态,对她,不知是好是坏。”
聂羽峥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再提出异议,就说:“既然没有新的看法补充,我就简述一下对乔怡潼的心理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