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大理喜洲。
结束一期的滇藏线行程,巴云野顺路带几个客人拼油费回到大理,在市区放他们下车后,马不停蹄赶去喜洲。这几天,听说刁琢盘下来的那个院子装修完毕,不日就要正式开业。
说来也怪,自刁琢辞职暂居大理后,自己每次带客人进藏,路过色季拉观景台,都能看见毫无云雾遮挡的南迦巴瓦峰的全貌。向来不怎么拍游客照的巴云野几次把手机塞给客人,要他们帮自己遥遥与最美雪山南迦巴瓦合影。
据说,能看到南迦巴瓦真容的人,都是能获得幸福的。
龙哥大多数时间还是呆在德吉客栈,而巴云野依旧是雄鹰俱乐部一姐,只不过,她终于有了自己的产业——一家客栈。她一边开车,一边回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跟刁琢说过想在大理开个客栈当老板娘。或许,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吧。
作为洱海边、苍山下的一个重要古镇,喜洲并没有大理古城和双廊那么喧嚣,白族聚居,蓝天与白族古宅的雕梁画栋形成鲜明的颜色对比。老舍先生曾写道,“喜洲镇却是个奇迹,我想不起在国内什么偏僻的地方见过这么体面的市镇。……山水之间有这样一座市镇,真是世外桃源啊”。
辞职后的刁琢就这样将自己的新事业搬到喜洲。
巴云野曾经问他,放弃这样一份稳定的工作,进入一个完全不熟悉的领域,将自己以往所学完全抛弃,你绝不觉得可惜?
“离你太远,怕你跑掉。”钢铁直男有啥说啥,且言简意赅。
巴云野把车停在巷子外,沿着小道走进去,来到一个开阔处,就是客栈所在。原进士府邸,典型的四合五天井,工人早就收工,看门口堆起的一大堆未拆快递和包装袋,这几天刁老板怕是亲自搞一些最后的软装。她推门而入,环顾一圈,这座院子在刁琢“修旧如旧”的要求下,很好地保存了外观原貌,从写着“紫气东来”的牌匾,到走廊上古旧的桌椅,再到几颗歪七扭八的松树,都有那么一丝古韵风味。
通向二楼的木头楼梯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唧声,巴云野见一个房间门口摆着一个敞开的工具箱,想必他正在里头。她轻手轻脚过去,探头一看,只见他光着上身,一条运动短裤松垮垮地挂在腰间,背对着门口正在钉几幅蜡染装饰画。可能因为已忙活许久,他结实的上身蒙一层薄汗,脖颈更是像被水打湿一样,还有汗水沿着背脊往下流。
俯身拿钉子的时候,他余光见有人站在门口,偏头一看,见是她,唇边便浮现一道笑纹。
“老板娘回来了?”他将锤子钉子放在一旁,跳下椅子,顺手捞过椅背上挂着的一条毛巾。
巴云野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摸着嘴唇上方根本不存在的小胡子,尖着声音说:“老板娘现在要检查一下你们这些小工有没有偷工减料,但凡发现短了东西……肉偿!”
“老板娘尽管看,如果实在没发现遗失的东西……”刁琢假意恭敬道,“小的扔掉几样。”
“啧啧,现在的年轻人为了找个饭票,好没下限。”巴云野勾一下他的下巴,“不用扔东西也可以肉偿。”
他轻哼,“这个老板娘坏得很。”
巴云野马上嬉皮笑脸地帮他递工具,两个人顾不得吃午饭,把所有房间的装饰画都挂完,才摘两把青菜胡乱下两碗面吃。巴云野坐在院子旁的木椅上吸溜着面条,“想吃你们西安的小炒泡馍……够味。”
“喜欢谁家的,我高薪去挖他们的掌勺天天给你做。”他轻描淡写却无比霸气。
“高薪?我压力更大了……”巴云野扶额,赶紧在朋友圈发了条广告——9月1日云南出发滇藏—新藏—新疆大环线—南疆北疆穿越之旅,看秋季的西藏与最美沙漠胡杨林,欢迎咨询与报名!
刁琢瞟一眼,秋季是她这一行生意的旺季,出发之后,最早11月中旬归来。她说,等客栈生意稳定后,旺季请他跟自己一起跑车,一起看中国西部最美的风景。
客栈在一些APP上挂出去不到两天,就陆续有人预定。巴云野坐在电脑后,每收到一条预定的消息就欢呼一声,就好像刚加入雄鹰俱乐部时,每接到一个客人就高兴一次。这不,开业第三天,就有客人拉着大行李箱进来办理入住。
“欢迎光临!”巴云野紧张地蹦起来,微笑迎上去,没走几步,觉得进来的姑娘几分眼熟,再认真一看——
孟小爱。
“巴爷,别来无恙?”
“是你……欢迎啊……”她揉揉鼻尖,清清嗓子高声一喊:“刁老板!接客!!”
刁琢正在院子里摆弄盆景,听她这么一喊,汗颜,莫名其妙地走进去,手套都没摘,她就快步走过来把他往里推,之后郑重地拍拍他的肩,说句“交给你了”就走出去。
孟小爱转身,微微一笑。
刁琢不禁回头看巴云野,不过她早就走到外头接替他搬盆景,好像刻意把这一摊留给他处理。他礼貌颔首,脱下手套,毕竟来者是客,坐到电脑后面,公事公办的口吻:“提供一下身份证。”
孟小爱没照办,上前坐在电脑吧台后的高脚椅上,“看到巴爷的朋友圈说开了个客栈,老板果然是你。”
“老板是巴爷,我是给她打工的。”他很谦虚地说,一副宠态。
孟小爱趴在吧台上,笑眯眯的,温婉道:“说来挺巧,我毕业后没留在老家,在大理找到一份工作,以后可能就定居在这边了,说不定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多。”
刁琢一怔,顿时觉得头有点大。他查阅一下订房记录,继续公事公办,“你有预定吗?……哪个平台?”
“我没说是来入住的啊。”孟小爱眨眨眼。
刁琢起身,“咖啡还是茶?”
喝完送客。
“两杯咖啡。”她伸出两根手指。
两杯?
“我男朋友在停车,一会儿过来,因为你们曾经救了我,他要送个开业礼物给你们。”她笑。
刁琢脸上的表情缓和许多,也真诚许多,但钢铁直男的本性不改——“……苏哲明?”
“不是啦!”小爱跺脚。
他便不再多问。孟小爱说,她是真的要来大理工作,因为男朋友在这边,她要从喀什机场飞回家时认识的,男的对她一见钟情,过程还挺浪漫。
巴云野也真是豁达,走得远远的,直到孟小爱的男朋友扛了件东西进来,才跟着一起过来。
大家合力把东西拆开,是一副小篆作品,是孟小爱男朋友的书法家父亲写的,刚好可以挂在吧台后面暂时空无一物的墙上。刁琢利落地挂上,几个人围着欣赏。
“好字!”巴云野第一个伸出大拇指。孟小爱他们很受用,客套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刁琢目送他们走远,才挑眉问巴云野,“你说这字……哪里好?”
“没一个看得懂呗。”她坦然,指着问,“到底写了啥?”
“……子孙满堂。”
“胡说!”她怒目而视,“我不认识小篆,但不是文盲,不可能差这么多!到底写什么?”
“上善若水。”
她摸着下巴看了许久,觉得他这回应该说对了。“呃……上善若水是什么意思?”
刁琢亲昵捏她的脸,“夸你漂亮。”
“讨厌~”巴云野想假装愤怒推他,自己却笑了。
“九月初我出差一趟,去北京。”刁琢重新戴上手套,一边搬盆景一边说。
“救援队的事?”巴爷不娇气,干体力活顶大半个男人,两个人一起动手。
“办点事。”他故意刮一下她的鼻子,弄得她一脸是泥。
她也不多问,跑进去洗脸,刁琢趁她不在,把所有盆景都搬下来放到事先设计好的位置。
接下来的日子他俩都挺忙,做营销也是门学问,人员管理更是门学问,龙哥还亲自来了一趟,交代当地许多熟人,还给他们介绍人脉,客栈生意蒸蒸日上。
九月,巴云野要出车,刁琢也要出差,龙哥就帮忙照应客栈。
这天,巴云野正好在天路72拐观景台附近,听后座客人议论说今天的热搜是多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一起车祸出现巨大反转,车祸中丧生的十几个专家将被国家授予烈士称号。
“新闻说原来认为车祸的原因是车上两个人搞婚外恋导致内讧影响司机驾驶,现在调查结果出来,是一伙专门倒卖国家重要资料的犯罪分子制造的车祸,而车上的专家为了保护资料不被夺走,拼死守护。”
“被说婚外恋的其实是因为要救人才没能逃出去,什么婚外恋,都是那群犯罪分子脱罪的谎言。”
“还抓了好几个保护伞,哼,真是活该,可恶!”
“问题是,资料呢?”
“说是去世专家们的遗属帮忙找回来了,上交国家,已经正式成立项目组!”
“这真是沉冤得雪啊!这么久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正义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希望以后正义连迟到都别迟到!”
巴云野的眼眶有点湿。
在当年车祸发生的拐弯处,她鸣笛三声,后头几个客人都不知道为什么。
滇藏线行程结束,明天将继续新藏线,她照例把客人安排在德吉客栈,没想到刁琢先一步到,站在门口等她。她一踩刹车,降下车窗,吊儿郎当咬着墨镜的一脚,半探出身子,“哟,新来的门迎?这么壮,像保镖似的。”
他无奈地摇摇头,等她停好车进来,他就塞了个蓝色的绒布盒子给她。
“求婚??”巴云野懵了,“你你你……也太不正式了!”
周围一片起哄声。
“你先打开。”
巴云野把那些起哄的都赶走,小心地打开盒子。不是戒指,不是项链,跟首饰不沾边。她部队出来的,觉得像个军功章,不过……精致许多。
蓝白相间的绶带下挂着一枚金属徽章,徽章中间有个蓝色的五角星,似乎是用细碎的蓝色宝石拼成。
翻过来一看,后面刻着“巴希野”三个字。
“特制的烈士勋章。”刁琢指给她看,“这些是海蓝宝石。当时,何政韧窃取其他专家的部分科研成果,发现可可托海六号坑的一个海蓝宝石矿。现在,学院根据其他没有被抢走的资料进行分析和踏勘,除了含铍矿床,还推断出其中可能形成一个中小型海蓝宝石矿床。为了纪念和缅怀,国家用海蓝宝石特制了这批烈士勋章,另外,学院还邀请我们参加烈士纪念碑的落成典礼,就在他们以前工作地旧址的花园中央,我这趟去北京就是去看纪念碑建造进度的。”
“这勋章值钱吗?”巴云野左右翻看着,心里明明感动得要死,嘴上假装很平静。
“无价之宝。”刁琢掏出父亲刁军的烈士勋章,两枚勋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就像苍穹之上千里星河。
巴云野默然,重重点了点头。
“至于你刚才说的求婚的事,我预定了一颗……”
“打住,我才不嫁。”巴云野手一擡,阻止他继续说,小心地把勋章放回盒子里后,她旧事重提,把以前自己跟龙哥、河马说过的论断翻出来说:“你们男人谈恋爱的时候都是山盟海誓、一夜七次,结婚没多久,又是爱无能又是阳痿早泄。”
刁琢一手挡在她的面前,看住她,“嫁不嫁,你都是我的女人。”
“那你……”
他打断她,咬着后槽牙,“还有,要是再预言我阳痿早泄,我他妈就一夜七次让你试试。”
这个威胁很成功,巴爷脖子一缩,噤若寒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