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我可是赔本生意啊……”临出发前,巴云野语气轻松地跟金大姐打趣,“一个客人没有,油费、食宿都自己承担。这就是所谓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巴爷一去口袋空空还。”
金大姐大笑,声音差点盖过巴云野的手机铃声,她一瞄,见是刁琢,心一抽,有点纠结,不知待会儿该不该告诉他自己的行动。
话说两人自上次闹掰以来,并没有真的断联,只是两人天各一方,刁琢工作繁忙,出野外踏勘时常常失联,在没有见面的前提下,说什么都是空头支票。
龙哥的消息传来前,他又有踏勘的任务,这会儿来电话,估计是回来后也看见了协查通报。对龙哥的所作所为,刁琢比巴云野少了几分感情用事,多了许多理与法,巴云野不喜欢跟他谈论龙哥的复仇,因为一谈,又难免吵架。
“嘿。”她接起电话,淡淡一声。
“这事有疑点,你不要冲动。”
这句话就像一杯清泉,渗入巴云野这几天日益枯竭的心里。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你说说看,有什么疑点?”
“何政韧如果死在北京,龙哥成为嫌疑犯,我绝不多想。但他死在中缅边境一个平时没什么人去的地方,就是最大的疑点。后续新闻说何政韧参加旅游团来到云南,后来在怒江州失联,尸体是一个采菌子的村民口渴找水时无意中发现的,他随身行李、财物都没有丢失,可见是第一现场。我查过,那个地方离当地车辆所能到达的最后位置还有好几公里,必须步行。何政韧腿脚不便,即便龙哥要掩人耳目找个僻静地点杀人,也不至于带着他走那么远,而且,何政韧没什么绝对把柄落他手里,不可能乖乖跟他走。”
巴云野如释重负,急切地说:“可是警察说找到了证据……”
“警察找到的应该是何政韧死亡前后龙哥也在场的证据,否则发的就应该是通缉令。”
“没想到你居然相信龙哥是无辜的,我以为你打电话来又是动员我叫龙哥自首或者干脆劝我不要窝藏罪犯。”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人?”
“不不不,你高大威猛如天神一般明察秋毫慧眼如炬。”
“真心话?”
“当然。”
“少贫嘴,老实在丽江呆着等警方的最新消息,千万不要有组织你们俱乐部的司机去为他讨公道的念头。”
“呃……”巴云野像只被扣住七寸的蛇,卡壳许久,“嗯,不组织,不组织。”边说边想,要不是我们俱乐部的司机都跑光了,你倒是给我指出一条明路。
“乖。”
巴云野后背和头皮同时一麻,“这形容词不适合我。”
“不是形容词。”
“昵称更不行。”
“是殷切的希望和鼓励。”
“谢谢你的高标准和严要求。”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冷哼,“对你但凡有点标准和要求,老子不会有今天。”
“你遭什么大罪了?”
“你心里明白。”
她抿抿唇,长叹一声,“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壮士,珍重。”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自古以来很少从美人自己口中说出来。”
“那是因为她们没见过真英雄。”
“我不是英雄。”
“我是,你曾经称呼我为‘女英雄’。”
“……”
挂断电话,她一转身差点没给吓死——只见昨天那些司机都回来了,整齐地排成一排站在她身后,静静等她把电话打完。“你们……干嘛?”
途狼说:“巴爷,我跟你去找龙哥。”
接着,司机们纷纷开口:
石头:“我也去!”
老马:“就算要走,我也要把阿龙找出来再走!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承认,没做就解释清楚,有什么怕的!”
老左:“我们也去!妈的!倒不怕龙哥是杀人犯,我怕他是不是也出什么事了!”
巴云野一愣,环视大家,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唉!”
大家也跟着笑,“我们是雄鹰俱乐部,不是鸵鸟俱乐部,出了事咱们一起担着,谁也不做缩头乌龟!”
“你们昨天一哄而散,今天又齐齐过来,我以为你们来讨要什么精神损失费之类的……”
“呸!我们总得去买几箱泡面饼干矿泉水带着!”他们翻白眼,一副很嫌弃她智商的表情,“再说,看你接电话那一脸淫邪的表情,我们也不敢打扰啊……”
我又一脸淫邪了?巴云野惊异,不禁擡手揉揉自己的脸,心中忽然冒出个大胆的念头——等找到龙哥之后,自己去趟刁琢的项目作业地搞个突袭,凭什么孟小爱去过,自己不能?
这一闪念竟让她十分憧憬。
滇西地区的地势险要,生态复杂,古时人迹罕至,《史记·西南夷列传》中还针对此作专门记载。怒江州是中缅、滇藏的边界,怒江、横断山脉呈南北走向纵观其中,高山深切割地貌[15]闻名于世,其境内的高黎贡山是世界上物种最丰富的地区之一[16]。
从丽江到何政韧出事的地方大约600多公里,巴云野一行人无心欣赏沿路风景,一下车连休息都顾不上就各自动用人脉去打听案件和龙哥的情况。
据说,何政韧是被捅了好几刀,因为这几天都在下雨,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上和旁边已经没多少血迹,所以村民远远瞧见一开始以为是哪来的探险者摔伤起不来。提供情报给警方的“知情人”身份不明,只听说警方从这条线索中入手,找到龙哥近期行动路线跟何政韧一致的证据,还从尸体上检测出属于龙哥的生物样本,一下子锁定他是嫌疑最大的人。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证据和生物样本,只有警方内部能掌握。
警方到目前还没找到龙哥的下落,没有机票、火车票等交通工具的乘坐信息,但鉴于龙哥的职业背景和人脉分布,警方认为他即便不坐飞机和火车也一样有机会离开云南,正加派人手寻找他。
巴云野捧着盒快餐,食不知味。龙哥已然失联,也不知他到底身在何处。
“巴爷!我朋友打听出龙哥最后一次露面就住在这个旅舍里头。”老马火急火燎进来,给巴云野地址,“自从不让游客进入后,那边的旅舍几乎没什么生意,很多都倒闭了,就剩那么两三家,巧的是,一家住着死掉那人,一家住龙哥。旅店对龙哥没什么印象,反而是另一个旅店对死掉那人印象比较深。”
“废话,客人离开旅店就死了,还被警察盘问,他们不深也得深啊!”途狼插嘴道。
老马摆摆手,不满地啐他们一声,巴云野擡手压一压,示意他继续说。“旅店的说,警察来问完不久,又有人来问姓何的,别人不知道那些人是谁,旅店的知道……那是一伙帮人搞‘出去’的。”
巴云野眉头一皱,“去缅甸?帮人偷渡?”
老马点点头,“他们还挺诚信,交钱—带你出去—付余款,没带出去的话,订金还能退。”
“跟我们跑车的一样……”巴云野摸着下巴说,见大家都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清清嗓子,“这事他们跟警察说了吗?”
“这有什么好说的?虽然那伙人在偷渡方面很讲‘诚信’,但也不是好惹的,而且又不是中国人。旅店他们还得做生意,警察都来问过了,还主动再把那伙人捅出去,以后还要不要干?”
“何政韧借口来云南旅游,其实要偷渡去缅甸……缅甸有咱们中国好吗?”巴云野抿着嘴,百思不得其解,不禁又自言自语,“龙哥为了阻止他偷渡痛下杀手,让他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
大家更加无语,“巴爷……你不是不信龙哥会杀人么?”
巴云野回神,“呃……还有什么消息吗?”
“我听说一件事,也不知是真是假。”石头说,“那边附近的老乡说,隐隐听到枪声,以前从没有过。”
巴云野没听清,“哪边?”
“就是发现死人那边。”
大家一开始并不以为然,七嘴八舌地说:“国家对枪支弹药管理得这么严格,连猎枪都禁了。”“嘿嘿,这儿靠近金三角,没准儿是丧心病狂的毒贩枪战!”“拉倒吧你!这边出产大理石,会不会是炸石头的声音?”
石头见大家都不相信他,急吼吼地说:“听到枪声的是个参加过越战的老兵,他怎么可能分不清!”
巴云野摇摇头,身为活地图,她暗自思忖一番,说:“那边沿着独龙江再上去一点就是受保护的高黎贡山原始森林,不会有人去,怎么会有枪声?”
——“龙哥会去原始森林吗?”
不知谁忽然嘴快地来这么一句,大家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高黎贡山脉和独龙江之间的原始森林,是云南最偏远、最神秘和最难到达的地方,高原与峡谷的地貌兼具,跻身我国十大探险路线之列。传说当年日军在这里死伤达4万余人,地势之险峻艰难,无数神秘灵异的传说,绝不是一般人随随便便就敢去的。
仁龙多吉,短短几年时间徒步穿越鳌太、狼塔C+V、年保玉则、洛克线、梅里外转、环格聂安然无事的圈内著名强驴。换做别人,独闯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可能就是作死,但他的话……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问题是……他跑进去做什么?”长久的寂静后,巴云野第一个发问,“当务之急要赶紧洗脱罪名,而不是续写强驴神话。”
“……刚才谁他妈胡说八道!”有人喊道,但没人应答。
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听上去来人不少。几秒钟后,几个男人出现在门口,见门没关,还是礼貌地敲一敲引起大家注意,随即掏出证件——
“我们是警察。各位……都是雄鹰俱乐部的吧!”
巴云野猛地站起来,身边的老马赶紧拉住,小声提醒“巴爷冷静啊!”,她拍拍他的手,擡头笑道:“警察同志你们好,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