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爱下意识咽一口唾沫,多日干燥的舌面和喉咙居然有湿意,她深吸一口气,又惊喜地发现自己还有呼吸的能力。她猛地睁开眼睛,自己正躺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手边一个输液管,透过调速器可以看见药水正一滴一滴往下滴落。
神志再清醒些,她发现自己躺的地方是一辆车的后座,隐隐有些香烟的味道,转头看一看,前座上似乎有人,是两个男的。
“哎……”她沙哑地出声。
“醒了醒了。”驾驶座一个男声说。
继而,副驾驶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男人转过身看她,眼神刚毅生威,极为有型的下颌角,一副成熟硬派帅哥模样。
不像天神,胜似天神。
小爱激动想哭,几滴泪顺着脸颊流出来,她擡手抹一把,贪婪地舔着手心。副驾驶座的帅哥倒了半杯水过来,她一把握住,一口全部喝光,然后更加悲切地大哭出声,因为喉咙依旧沙哑,她的哭声凄厉又干燥,好像烧干的水壶发出的空响。
她不敢相信自己还有活下来的机会,还能再喝到水。
水啊,水!以前毫不在意的东西,现在仅仅一口都能让她涕泪俱下。她捂着眼睛,一时间,悲与喜、痛与快都从四面八方涌入心头,短短八九天,好像度过漫长一生一般,所谓情爱,所谓誓言,她看破了!看破了!
生命,是经不起你轻视,经不起你作的。
爱情,竟也是经不起风浪,经不起考验的。
外头一阵脚步声,似乎许多人朝这里走来,车门被打开,几个医生护士模样的人熟练地将小爱擡下越野车后座,放在担架上,转移到另外一辆车里头。小爱看到哲明躺在另一副担架上,似乎比自己清醒许多。他不敢看她,所以假装眼神恍惚空洞,誓要同生共死的情侣,惨淡收场,对于这二人而言也不知是灾是幸。
小爱别过头去,不看哲明,只见杂乱的人群中似有一两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是前几天带他们从喀什去往乌鲁木齐的巴云野和河马,以至于她又一度以为一切都是自己回光返照时产生的梦境——她曾与哲明看过一个电影《鲨海》,女主角困在数十米深的海底,在氧气耗尽的那一刻似乎获救,又似乎是缺氧带来的幻觉,最后女主角究竟是生是死成为一个令人深思的悬念。
她眨眨眼,想用力分清是不是幻觉。
巴云野从人群中挤进去,看见小爱已经醒来,放心许多,“美女,可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以后要徒步也好,旅游也好,来找我们。”她拍拍小爱的肩膀,还不忘拉生意。
“巴爷……”小爱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对,是巴爷我!你出去之后见到媒体,一定要提啊!我,巴师傅,跟随北斗救援队志愿者,无偿把你们找到的。”巴云野对之前记者写的报道心有余悸,生怕别人以为跟她的车不安全,趁救护车还没开走,赶紧交代着,说罢,还不放心,拍了下哲明,“你,也记住了,要提我的名字!”
龙哥见她那样,笑着摇摇头。
哲明和小爱被专业医护队伍送走,巴云野松口气,一手搭在车门上,“哲明的耳朵跟老王的手心一样,都受到腐蚀。但他的情况比较严重,可能是因为处理和护理不及时也不到位,现在整个耳朵都……”
她耸耸肩,指一下脸部,“脸也烂得很厉害,估计对相貌有点影响。”
老王心有余悸,赶紧把受伤的手再检查一番。
“他是怎么弄伤的?”刁琢问。
“挖坑找水,里头喷出什么玩意,溅到耳朵上,烧得厉害。”巴云野抱着双手,看住刁琢,“跟我们遇到的情况一样。”
老王想了想,“会不会就是死亡虫?传说中这虫子也会喷毒液。”
刁琢下车,走到后备箱处拿工兵铲,下一步要干什么,这个动作说明一切。
巴云野指了一下,几个人拿着工兵铲过去,一起往下挖。坑中的沙子早就被中午的烈日晒得又干又松,一铲下去,旁边的沙子像流水一样灌入挖开的地方,似乎永远没个尽头。沙子里除了干枯的草根,挖不出其他,那个会喷射强酸的物体依旧神秘。
“那东西应该早就跑了。”龙哥擦擦额头说。
刁琢回忆老王和哲明的受伤经过,一个是在刚下过雨、地表微湿的时候,一个是夜晚气温较低的时候。他的想法没有变,干燥炎热的沙子容不下体内液体充盈的东西,这玩意的出现,一定跟沙子的湿润度和气温有关。
人类的闯入,对沙漠生灵来说本来就是一种打扰,它们躲避也罢,反击也罢,都是为了各自生计,既然它们不愿出现,还是不要强求。
“算了。”刁琢把工兵铲插在一边,“我们再往西南走,找张天恩。”
几个人收起工具,正要往各自的车上走,只见老王拿着对讲机,一脸兴奋地跑过来,“找到了!找到了!活的!!”
张天恩被其它救援队伍找到,虽然奄奄一息,但还有微弱的气息,再晚到哪怕一小时,他这条年轻的生命就无回天之力。
至此,三个全程无后援无补给徒步穿越巴丹吉林的大学生全部生还。
巴丹吉林似有灵性,张天恩得救的消息传来那一刻,鸣沙声滚滚而来,犹如战鼓雷动,往复三遍后,忽然停息,也不知是沙漠为生命的重生而庆祝,还是对人类无知行为的警告。
大家长舒一口气,都彻底放松下来,举目远眺,终于能毫无压力地以游客的目光欣赏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的沙山曲线。只见在劲风的打磨下,脚下的沙地呈现出层层沙浪,像春季里刚被犁过一遍的田野,远处高耸的沙山形成一道天然的沙壁,以几乎90度的夹角垂直于地面,顶部与蓝天交接,上头的沙子有着向下流动的波纹,好似一座座沙的瀑布。一两丛不知名的沙漠植物点缀其中,迎风招展着生命的顽强。
在气候干燥恶劣的沙漠中,低矮干瘪的小植能存活数十年,做好万全准备立志征服自然的人类却频频陷入生命绝境,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刁琢,敢不敢玩一票大的?”巴云野望着沙山,眼中燃烧着充满越野冒险精神的小火苗。
刁琢正靠在车门边抽烟,前几天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懒散地问,“又想找我打架?”
她一愣,其实说的根本不是这事,听他这么说,就故意问:“打不打?”
真打?龙哥和河马对视一眼,耸耸肩,互相表示无可奈何,只能等着拉架。
“这里太硬,找个软的地方再说。”刁琢掸一掸烟灰,细沙和烟灰一起随风飘去。
巴云野一下子笑了,“怎么,怕被我打趴下,脑袋磕地上嫌疼?”
刁琢偏头看向她,“怕你疼。”
本来巴云野不想跟他打架,被他这么一激,还真跃跃欲试。她上前揪住刁琢的前襟,踮脚擡头逼视着他,“要打现在打,谁怕疼谁是孙子。”
刁琢挣开她的手,在沙地上摁灭烟头,随手丢进带来的垃圾袋里,“打个屁,老子从来不打女人。”
巴云野的脑回路跟普通女人不同,一听更来气,“你怎么知道我是挨打的份儿?”
他哼一声,笑了笑,“也不想挨女人打。”
她舒心了,不再纠缠打架的事,挡在他跟前,指着对面高大的沙山,“我们比一比,谁能登顶?”说着,大拇指又点了点身旁的越野车。
大家不约而同望过去,开车登上那么高、角度近乎垂直的沙山?龙哥沿着沙山一路往身后看去,有个极长的坡,倒是可以助力,一鼓作气攀上去也不难,但需要极大的勇气和稳定性,至少,你踩油门的时候不能犹豫,攀上一半的时候不能踩刹车,认怂刹车一踩,方向一偏,极有可能连车带人翻下来,事后你再怎么踩油门也没用。
(警告:此动作具有较大危险性,请读者不要模仿。)
不过依巴云野和刁琢的车技,连车带人翻下来不太可能,谁更快开到顶端倒还有几分悬念。
刁琢利落上车,探出头问:“巴爷,你想怎么比?”
巴云野发动车子,车子犹如身经百战的战马,颤抖嚎叫着准备冲锋。她透过副驾驶的车窗看出去,刁琢那张硬朗的俊颜有了电视特写的效果,真他妈让人着迷,越看越喜欢,这种感觉,比在羌塘时更烈。
他的硬气、脾气,他纯爷们的性格,他的坚持和洒脱,他偶尔冒出的邪劲,极合她口味,就算逞一时之快,她也得牢牢抓住。
“老子要是先上去,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敢不敢?”
“如果是我先?”
她笑得格外霸气,眼神中闪动着志在必得,“随你便!反正你赢不了。”
刁琢稳稳调头,往斜坡上方开去,巴云野慢慢跟在他的车后,两人开了老长一段,到了斜坡最上方并排停好。前方就是高高的沙坡,此时太阳在正前方,背阳的沙坡一片豆沙色,仅在顶端被阳光染成金黄。擡望眼,风沙起时黄雾漫天,倒有几分金庸武侠的磅礴苍凉。
“要我让你几米吗?”刁琢故意说。
巴云野根本不为所动,表情坚定果敢,一如当时端枪射前车后轮时那样,“愿赌服输,别耍花招!”
“鸣笛为号。”刁琢看向前方。
“滴——”一声过后,两辆越野同时启动,直直朝对面的沙坡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