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恩出走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雨。他张大嘴巴迎着天空,却丝毫没有接到几滴水,小雨停下来后,他的舌头刚刚湿润,仅此而已。他贪婪地抹着脸上、头上的水,希望再刮出几滴来,但是徒劳一场。
这场下了等于没下的蒙蒙细雨过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四周黑得好像到处布满黑色深潭,要不是之前赶过两三天的夜路,张天恩一定适应不了黑暗中的不安全感。之前看过的探险书籍、纪录片告诉他,为了减少人体水分蒸发和体能消耗,昼伏夜出是最好的办法,于是他决定这两天利用夜晚进行徒步,白天尽量静止不动。
可有些事情你比谁都明白,做起来比登天还难,尤其没有水的时候。
他捡回来的空瓶里装了约150毫升的尿,很难想象从昨天到今天,他的排泄量仅仅如此,液体呈深褐色,这是极不正常的颜色,意味着他的身体严重缺水,连基本代谢都变得困难不已。
喝这玩意等于自杀,但会死得没那么快,至少里头还是有水分的,就是太过难喝,又咸又苦,喝一口能吐三口。
他抛下哲明和小爱独自前进已经好几个小时了,他俩一开始还奋力跟着他,保持着几百米的距离,他偷偷回头看,还能看到他俩悲切的身影。后来随着距离的拉开,他俩的身影从火柴杆那么大变成芝麻那么小,之后彻底不见。
他没有后悔,反而觉得自己这个明智的决定下得太晚。
他将可能是唯一一个活着走出沙漠的人,而且只要他活着,话语权就掌握在他手里——两个同伴相继去世,他是迫不得已又万般无奈地一个人求生。生存问题摆在眼前,没有什么互帮互助,也没什么情比金坚。
与孤注一掷的他相比,后头的两个人的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
哲明和小爱没有GPS,只有个指南针,没水没向导,就像被抛弃在车流中的三岁孩童,随时都有被什么突发事件弄死。
“张天恩这个王八蛋……”跟丢的那一刻,哲明脸色煞白,“他信誓旦旦一定能带我们8天内走出沙漠,让我们体验谁也没有经历过的事,咳咳咳!!最后!背信弃义,居然……居然自己一个人跑了……他真是该死,要不是他,我不会跟他来沙漠,不会那么相信他……”
小爱紧紧抓着哲明的袖子,她好怕,怕哲明也跟张天恩一样一个人走掉,那她真是完蛋了!
“没想到他是这种人……如果我们一开始听他的话,不要那么快把水喝完,忍一忍,没准现在还有水喝呢……”
“你怎么说这种话!”哲明不甘道,“是他没计划好,为什么不多让我们带点水呢?我背不动吗?!”
小爱伸出干燥的舌头,舔过嘴唇,原本柔润的双唇现在干裂得好像枯木,每动一下都牵扯得旧的血痂再次开裂,渗出丝丝血迹,几次反复,已经出现溃烂。
“哲明,现在咱们可怎么办呢?我们到底往哪个方向走?”
“西南,那个人不是说那边有湖么。”哲明连张天恩的名字都不想提。
“那边真的有水吗……我们还要走几天啊?会不会迷路?我好渴,我怕我走不到湖那边就渴死了。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难道警察真的找不到我们吗?他们没有什么先进的设备吗?没有直升机?”
面对小爱的一连串问题,哲明应付乏力,他现在心烦意乱,不可能再去照顾小爱的心情,更别说自己的嗓子无法说太多话去安慰她。他甚至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小爱走不动,自己不可能陪着她等死,既然张天恩可以走,为了求生,他也必须走。
哈哈哈,世界上哪有什么生死契阔的爱情?原来都是一些衣食无忧的文人假想出的天长地久与朝朝暮暮!
“……走吧。”哲明说,习惯性地咽一口唾液,可因口中干燥,喉咙一阵紧缩,感觉上下肌肉黏到一起去似的,他再次大骇,强调道:“我们快点走。”
小爱摇摇头,眼睛里都是血丝,“我们坐在这里等着警察来救我们好不好?”
哲明皱眉,“我们没水,要坐着等救援……咳咳!也得先走到有水的地方。”
小爱还没察觉到哲明的心态的变化,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就点点头强撑着继续走。
手电的光亮扫过,忽然一个东西噗噗噗地逃走,哲明辨认好久都没看清楚那是什么,手脚并用爬过去一看,沙面上有波浪一样的痕迹,应该是什么有尾巴的动物。
“是不是蛇啊……”小爱悄声问。
“管它是什么,被我逮住就喝它的血。”哲明露出渴望的神情,他们带来的干粮一点水分都没有,相比之下,动物身上可能水分更多。
小爱竟然也十分渴望地一个劲儿点头,迫切地希望逮住些什么放在嘴里嚼一嚼,挤出些汁液咽下。
可是,他俩相携走了很远很远,一个动物都没逮到,不过,倒是碰到一片茂盛低矮的灰绿色植物,小小的叶片虽看起来干巴巴的,可直觉告诉他们,只要有植被就说明地下有水。他俩振作精神,掏出包里一切可以挖掘的工具,疯狂地挖沙。
沙漠植物的根系坚强,往往没有多少不必要的分支,主根茎向下直扎,最长的超过20米。
水!水!水!小爱咬牙铲着沙,每一下都好像要直插地心一般。她看到植物的根茎顽强地向下延伸着,也不知会有多少米,她想,就算植物的根扎在地球的另一端,她也要把水挖出来。
哲明也带着上阵杀敌一样的狠绝表情跪在地上刨着,身后扬起一阵阵沙尘。不知挖了多久,他只觉得好像有汗从头上流到耳朵上,一开始没多在意,只用袖子一抹,挖着挖着,耳朵好像被火点燃,一阵钻心的痛。
“啊——”他痛呼一声,捂住耳朵,才发现耳廓粘粘的,一碰就有什么东西掉在手心,一看,好像是一块皮和一些黄色红色交杂的液体,没几秒这一小块皮就此溶解。他再一摸,半个耳朵都不见了。
“小爱!小爱!”他大叫,下意识扔下工具往后跑。
小爱不明所以,以为他不小心弄伤手,赶紧追过去,只见哲明半张脸都是血迹,一侧耳朵也只剩一小块。
“好痛!!好痛!!”哲明挣扎着甩头,一个劲儿抽气,最后疼得在地上滚来滚去,一下子顺着沙坡滚下去,整个人栽进沙子里,忽然一动不动。
“哲明——”小爱吓得魂飞魄散,踉跄着也跟着他滑下去,心里不断哀求祈祷着——哲明你一定不要有事啊!
天蒙蒙亮,几个人尽管睡眠严重不足,但简单漱洗一番就赶紧又开始搜寻。老王的手不再有灼烧感,但疼痛依旧,接下来不可能再开车,只能由其他几个人轮流替他开。
河马不太适应老王的车,加上困,才开出没一会儿,车子冲入一个U字型沙窝里头,前后都出不来,沙窝很深,用牵引绳拖拽也依然无济于事,还差一点把其它车辆一起拽进去。
“绕着转,转几圈就出来了。”经验丰富老王一边说一边打手势,恨不得亲自上。
可惜河马开沙漠的经验不足,弄得自己满头大汗依旧还在沙窝里头上不来。
龙哥叹了一口,对河马摆摆手,“我来。”
“我来吧。”巴云野跃跃欲试。
“看来我这几年真是太安逸,搞得你都不相信我的技术。”龙哥拍拍胸脯,随后又指一下巴云野,“你,一边儿去!”
说着,他把河马拉下车,一屁股坐进驾驶座,车子重重一震,连车顶的沙尘都震下不少。
“滴——”他习惯性地鸣喇叭,然后挂倒档往后退。
车子退到一半就冲下沙窝,他借助俯冲的力气又往上爬,爬到一半又滑下去。
“唉!你行不行啊……”巴云野无奈地问。
龙哥也不多话,车子像踩滑板似的,继续沿着U型的坡面上下移动,几次车头半个轮子都出坑了,又滑下去。不过,每一次车头都比上一次移动时超出坑沿更多。
巴云野看出了门道,心里疑惑——还有这样的操作?
刁琢抱手看了好一会儿,脸色逐渐缓和,看来出坑也就是再几趟油门的事。“龙哥之前做什么的?”
“跑车,大半个中国都走过。”
“再之前?”
巴云野一愣,她倒是很少听龙哥提起更早年的事,只知道他来自四川甘孜,他曾吹牛自己10来岁时就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康巴帅哥,但人一胖毁所有,她可看不出他哪有著名帅哥的影子。
“他当过兵。”刁琢说,“学车是在部队。”
巴云野点点头,“你是说这个啊……他当过兵是真的,好像是侦察兵……可具体哪支部队,他不说。你是看他开车技术好?”
“一些行为习惯。”
“他的站姿和走路姿态一点都不像部队踢过正步的,以前坐着的时候还挺着背,这几年随着体重的增长,也是东倒西歪。”巴云野诧异,“大概是因为他胖,除了你,没人看得出他当过兵。”
“他所有的东西都习惯于按大小、颜色依次排好。老王跟他不熟时,有次叫他的全名,他回答‘到’。”刁琢望着一上一下移动的汽车,“另外,他起步时必按喇叭,打转向,这种习惯不是一般人都有的,就算你考驾照的时候知道这是规定动作。在逃难的时候他竟然还没忘记鸣笛和转向灯,只能是部队长期训练的结果。还有车上的毯子,他叠的也跟我们随意折起的完全不一样。你跟着他这么多年,应该看过他叠被子……”
巴云野一脸无辜,心直口快道:“我又没跟他睡过觉,怎么会看过他叠被子?”
她能一句话把话题给彻底说死,刁琢无言以对。不过,之前刁琢多多少少跟其他人一样,觉得巴云野跟龙哥关系不一般,今天她随口一句,倒是戳破了她与龙哥有男女关系的谣言。
前后移动了七八下,大半个车身出坑,最后一次倒退,再冲上去时,终于完全出坑,河马吹个口哨十分高兴。龙哥下车,肉肉的巴掌拍在他脑后,“吹个屁哨子,你他妈给老子小心点开!”
“是!”河马立正敬礼。
龙哥十分不屑,评价道:“……不伦不类。”
大家重新上车刚要再出发,卫星电话传来消息,一支队伍发现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