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峰并没有着急浏览信的内容。作为本案至关重要的物证,它当然也要经过一番细致的检验。
第一步,就是用笔迹鉴定信的真伪。
莫汁被侵害时,属未成年人,按照规定,询问时需法定代理人在场,并在笔录上签字确认,所以在卷宗内可以找到莫士亮的原始笔迹。
通过比对,展峰确定信确实是由莫士亮亲笔书写。经仪器对字迹的笔痕、色泽、渗透、墨水洇散、干涸显微形态等特征分析得出,信的书写时间已超过十年。
指纹在纸质客体上最长留存时间,仅为一年。换句话说,展峰就算用最尖端的刑事科技,也不可能在这封信上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检验完毕后,信的内容被扫描打印出来:
自白书——告慰已逝的女儿
亲爱的女儿,是爸爸的疏忽,才没有保护好你。
爸爸一直教育你要做个善良的人,要有正义感,可我没想到,到头来偏偏是我教给你的善良害死了你。
你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爸爸一直在想,如果那三个被抢的女孩能上前帮你一把,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结果。
现在想想,比起陈浩山、陈星,她们其实更加可恨。
那天开庭,我去旁听。少了被抢女孩的指证,陈浩山只被判了七年,陈星被判了六年。
要不是他们,你也不会离开这个世界,爸爸心里头当然不服,可不服又有什么用呢?
终审判决之后,爸爸找过主审法官,可他们只是强调,已按罪名顶格处罚。
他们同情我,但也必须要遵循法律。爸爸不懂法,但杀人难道不用偿命吗?既然法律没有办法给我们公正,那爸爸就自己讨个公道吧!
爸爸卖了房子,卖了地,也就没了牵挂。爸爸的胆子也大了,我从黑市买了一把手枪,天天别在腰间,为的就是等他们兄弟俩出狱,让他们给你一个说法。
爸爸等了七年,终于让我找到了陈浩山的下落。那天,我用枪把他堵在墙角,就在我准备开枪时,他跪了下来,他求我,他说他可以一死了之,但希望我放过他的弟弟。
我当然不答应,陈浩山却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他说他认识当年被抢的那三个女孩,他可以亲手杀了她们,换他弟弟一条性命。
爸爸已经没有理智了,那时候的我,希望他们所有人都替你陪葬。我表面上答应了他,实际上还是想着,迟早要把他们所有人都干掉。
之后的一年里,陈浩山履行了他的承诺,他每杀一个人,都会给我邮寄一份报纸,每份报纸上,都有一条死讯。
在收到第一份报纸时,爸爸真的很兴奋,我们报仇了。可越到后来,爸爸越发感到一种失落。在陈浩山把她们都杀掉,自己在我面前纵身跳崖的那一刻,爸爸才意识到,我到底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她们死了,难道我的女儿就能回来吗?
她们死了,她们也有亲人,她们的亲人将会跟爸爸我一样,永远沉浸在失去的痛苦里,无法自拔……
这就是我要的东西吗?这是我善良的女儿想要看到的爸爸吗?他们害死了你,可我呢?我也害死了人,四个人。我又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孩子,爸爸已经不是人了……曾几何时,我已经变成了复仇的恶鬼……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孩子,对不起,爸爸又走错了,我想……一切是应该要放下了。
女儿,你再等爸爸几天,写完这封信,我们父女马上就能在天堂相聚了。
莫士亮绝笔
2005年1月6日
众人看完这封信,都久久无法言语。
莫士亮的痛苦和挣扎通过文字直接地传递过来,让会议室的气氛变得格外沉闷。莫士亮被仇恨蒙住双眼,虽然最后幡然醒悟,却已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徒,毁灭了四个生命,最后葬送掉了自己……
面对这样的结局,每个人心中都犹如被放了一块大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嬴亮开口打破了沉默:“陈浩山的手机是2005年1月3日在修平停的机。他回来的目的,应该就是见莫士亮。而信的落款是1月6日,只隔了三天。说明陈浩山跳崖不久,莫士亮便幡然悔悟,看来一切都合情合理!”
司徒蓝嫣叹道:“唉!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
嬴亮看向展峰。“展队,侦查至此,也算是破案了吧,咱们什么时候收队?”
展峰眉头紧锁,思虑片刻后,他说出了三个字:“有漏洞。”
他迅速打开了付费版的谷歌地图,一面查看一面道:“窑山山崖最高处有216米,要是跳崖,必死无疑。十多年前崖谷深处无人居住,但现在那里已被开发成了景区。人体躯干骨如果散失,可能不易识别,但头骨还是很容易分辨的。嬴亮,你查一下本市的110报警平台,看看有没有在该区域发现人类尸骨的报案。”
“明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十分钟。”
嬴亮的笔记本电脑,配备的是茶轴机械键盘,敲击键帽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他口头上说只需十分钟,可实际上,分针跑了二分之一圈,键盘声还没停歇。
百无聊赖的隗国安干脆拿起笔在白纸上随意涂鸦,直到一幅画画完,嬴亮才终于有了结果。
他擦擦额头上浸出的汗水。“展队,时间长了点,为了防止疏漏,我检索了110接警平台从建立至今的所有相关警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窑山每年都有人跳崖,所以多费了些时间。”
“没关系,有没有结果?”
嬴亮摇头。“大部分跳崖者的身份都已核实,也有少部分查不清尸源,其中有没有莫士亮和陈浩山,光从平台上,无法判断。”
展峰思索道:“陈浩山在入狱时会采集血液样本,他的DNA信息可以取到,只要尸骨中有他,能证实他跳了崖,那这封信就有一定的可信度。”
“明白,这事我去办。”嬴亮记录完毕,瞥了一眼身边的隗国安,“鬼叔,你干吗呢?”
隗国安收起画笔,端起茶杯。“闲着无聊,瞎画画。”
嬴亮撇撇嘴,“我看你确实够无聊的,你画莫士亮干啥?”
隗国安扑哧一口把刚喝进嘴的茶水给喷了出来,“亮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画的是谁?”
嬴亮也纳了闷:“鬼叔,你画的谁你自己不知道?还来问我?”
隗国安咳嗽连连,“你们在七月餐馆问话的时候,我在楼下大厅抽烟,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莫士亮长什么样子,我又怎么会画他?”
“难不成是我看错了?不会呀!”嬴亮将信将疑地把莫士亮的户籍照片调出,他左看看,右瞅瞅,看了老一会儿。
随后他又把画像贴到电脑屏幕上,转过电脑给大家看,“你们来看看,这眼睛,这鼻子,还有这脸型,不是莫士亮是谁?”
经过一番比对,隗国安也是心中一惊,这分明就是他画上的人。“亮子,你说得没错,我画的确实是莫士亮。”
“对嘛,我就说我看人很准的嘛!”嬴亮得意道。
然而隗国安却一反常态,表情严肃地看向展峰,“展队,如果我老头子没猜错,那陈浩山和莫士亮恐怕都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