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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战 正文 小说《大叔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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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男一边假装读报,一边默默地把早餐往嘴里送。他认为,只要装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老婆就不会和他多说话。各位家有老妻的读者想必都知道,大多数情况下,如此蹩脚的演技是瞒不过老婆眼睛的。

    吃完早餐,益男合上报纸,将搁在身旁椅子上的外套拿在手里。

    “我出门了。”益男很小心地控制自己的声调,尽量消除抑扬顿挫。这也是他的小把戏。

    “今天上哪儿去出差?”

    “新潟县。昨天不是说了吗?”

    “明天回来吧?明天还去公司吗?”

    “嗯。能去的话我就去。”

    益男穿上上装朝玄关走去,边走边披上一件米色的大衣。他深知此时切不可磨磨蹭蹭,否则难免遭到老婆的盘问。他穿上鞋,夹起放在鞋柜上的公文包。轻薄的公文包中只有文件文具(伪装用的)、洗漱用品和内衣裤。在外头就住一晚,切不可带太多行李,否则有当场穿帮的风险。

    “我去了。”

    “慢走。路上小心。”

    走出家门,拐过第一个街角,益男握拳摆出一个庆祝胜利的姿势,心脏开始悸动。成功骗过老婆令他亢奋,接下来梦幻一般的旅行让他期待,心情无比激动。

    当然,认为成功骗过老婆的只有他自己,老婆已经感觉不对劲了。她打算在这一天给益男的公司打电话,到时候益男的谎言必将破产——但他现在还对此毫不知情,幸福满溢身心。

    换乘电车到达东京站,时间是7点50分。益男从西服内袋里取出上越新干线的车票,迈步走向月台。月台上年轻旅客居多,几乎都带着双板、单板等滑雪用具。像益男这样的白领也不在少数。益男看了看指定座位票上的信息,迈入头等车厢。出差的时候就不用说了,就连家庭旅行的时候他都没有坐过头等车厢。话说回来,益男家好多年没搞家庭旅行了。

    反复确认座位号之后落座。头等车厢很空,去滑雪场的年轻人不会在这方面花钱。益男看着表,心情不安起来:再不来的话车就开了。就在这时,窗外出现了小绿的身影。只见她扛着长长的滑雪板一溜小跑过来。益男朝她挥挥手。她也看到了益男,报以嫣然一笑,走向车门。

    益男见小绿出现在车里,长出一口气。这时列车开动。

    “担心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有急事来不了了呢。”

    “对不起呀。睡过头了。昨天也真是的,客人怎么也不走,结果只睡了三小时。”

    “这可不得了。”益男随口应了一句。她人来了就行,管她睡几个小时呢,不重要。他不满于小绿的牛仔裤。以往在店里,她都是穿超短裙的,本以为今天能大饱眼福……

    “今年好像下了好多雪。超级期待!”身边的小绿欢欣雀跃。

    益男嗯嗯地应付着,有些不安。小绿滑雪期间,自己干些什么好呢?还没想好。小绿是银座的陪酒女,脸小胸大,眼睛扑闪扑闪会说话,嘴角圆鼓鼓的。她在益男经常用来招待客户的那家店工作。益男每个月会自掏腰包去一回。付款时,夸张的金额几乎令他心脏停跳,但他仍旧坚持去找小绿。没办法,他就是这么入迷。

    益男是年逾不惑的上班族,上高中的女儿很少跟他说话,他也没什么想跟老婆聊的,总之就是个极其平凡的中年大叔。体型虽然不油腻,小肚子也还是有的,体重跟年轻时差不多,让他放松了警惕,其实体脂率几乎是二十年前的一倍。头发么——毕竟一把年纪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此发量如果加以精心梳理,毒舌分子恐怕会用“条形码”来形容,而益男的自我感觉是勉强及格。早年三七分,后来二八分,最近几乎是一九分,最可怕的是益男对于这种变化毫不自知。

    益男的梦想,就是和魂牵梦绕的小绿来一场温泉旅行。自从和她相熟,益男就频频相邀:

    “我说,咱们去一次温泉吧。你不是说喜欢温泉吗?”

    面对这种邀请,不会有女孩子应承的。可以断言,百分之两百没有。其实她们的真心话是——来者不拒的话,身体可吃不消呀。小绿也是一样,编造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益男。拒绝时讲究一点:不能让顾客心生不悦,做到柔性脱身。一旦惹怒了客人,那就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必须懂得分寸,拿捏适度,才能在银座生存。小绿,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万万没想到,小绿竟然一口答应:

    “嗯,您这么诚心诚意,去一次也行。”

    一瞬间,益男怀疑自己的耳朵。

    “去……去吧去吧。哪儿好?喜欢哪家温泉?”益男兴致勃勃。

    “要我说呀,光去泡温泉挺没劲的不是?小绿想去玩单板滑雪。”

    “单板滑雪?”

    “嗯。今年还没滑过呢。现在还没有滑雪的打算。要是能顺便去滑个雪,那该多好呀。”

    “踩在一块板子上横着滑雪么?”

    提到单板滑雪,益男脑子里只浮现出这些。无所谓,玩什么都行,小绿如今答应同行,就是最大的胜利。

    “行啊行啊,滑雪好啊。我们去温泉吧!”益男喘着粗气,流着口水,奋力促成自己的好事。

    ……两人在越后汤泽站下车。周围全是滑雪客,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大多在高崎站之前就下了车,走在月台上的人当中,只有益男一人是白领打扮。当然,益男对此毫不自知,他的眼中只有小绿。他提起小绿那沉重的滑雪板,说:

    “没事。我来拿。”

    说完抬腿就走。看他,身穿米色大氅,左腋夹带公文包,右手提着滑雪板,这一身搭配组合有多么奇特,他没闲工夫去考虑,却被身后几米开外的一个作家看在眼里。这个名叫冬野的作家和他身边的编辑说:

    “哇,辣眼睛啊。你瞧,那个大叔手里提的是滑雪板吧。”

    “嗯,的确是滑雪板没错。不可能是细长的旅行包吧。怎么看都是滑雪板。”

    “没错。哎哟哟,世上还真有玩单板的大叔呢。”

    “不对不对,你们瞧好了。他身边不是有个辣妹吗?怎么看都是陪酒女。大叔和陪酒女旅游呢。”

    “哈哈,既然铃木总编都这么说,那就错不了。骗老婆说出差,其实和靓妹一起泡温泉,真不是东西啊。我还有点小羡慕呢。”

    益男做梦也没想到身后有一伙人对他指指点点。他在越后汤泽站换乘班车,目的地是M滑雪场。滑雪场前的P饭店就是今晚的落脚处。益男的本意是在温泉旅馆好好地温存一番,是小绿执意要住在这里的。

    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时,工作人员告诉他3点才能入住。那些滑雪客在更衣室换衣服,之后把行李存放在储物柜里。

    “小绿去滑雪咯。小益你等我。”

    “嗯。好。”

    还能怎么样?益男连双板滑雪都没玩过。小绿换上一身火红的滑雪服,抱着同样是火红的滑雪板冲向滑雪场。益男目送她远去,之后去酒店的吧台喝起咖啡来。他瞧了一眼四周,发觉几乎所有的人都穿着滑雪服,西装革履的就他一个。两个多小时过去,益男喝了不少咖啡,肚子里咣当作响。过了午饭时间,小绿总算是回来了,一脸的阳光灿烂:

    “好累啊,好爽啊!”

    益男想发牢骚:凭什么让老子在这里等这么久?这话也就烂在肚子里了。万一惹得小绿不开心,岂不是前功尽弃?小不忍则乱大谋。于是益男说:

    “是嘛。挺好挺好。”

    两人在可以观赏滑雪场全景的餐厅里吃了午餐。一方是一身鲜红滑雪服的年轻小姑娘,另一方是西装革履的中年大叔,怎么看怎么别扭。这时候益男也开始在意起周围的目光了。反射弧也太长了吧,迟钝到如此地步,足见益男一直都在神魂颠倒的状态。

    “我说小绿,你还要滑多久呀?”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心满意足了吧?你刚刚还说累了。”

    “瞧你说的。好戏还在后头呢。刚刚只是热身而已,小绿还没拿出真本事呢。”

    “不如在入住之前休息一下吧?滑得太猛容易受伤哦。3点就能进房了。”

    进了房间,那就由不得你了。益男心想。

    “现在距离3点不是还有一个小时吗?休息太浪费时间了。小益,你去房间休息吧。小绿滑够了就给你打电话,到时候告诉我房间号吧。”

    “嗯……行。就这样吧。”

    小绿的话句句在理,益男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吃完午餐,小绿匆匆忙忙去了滑雪场,益男无所事事,去了餐厅一旁的小店。这是一家便利店,也有纪念品出售。在这里,益男发现了功能饮料,顿时两眼放光:今晚的对手是年轻的小绿,最好还是喝点功能饮料补一补。于是拿了两瓶,去收银台结账,中途折返,又去拿了一瓶。

    总算到了3点,益男成功入住。进房间一看,眼前所见让他很是失望:虽然事先知道只有双人间,但是——这床也太小了吧,严重影响发挥啊。

    益男脱掉西服,换上酒店的浴衣,打开电视看,没什么好节目。本来嘛,挖空心思上这儿来,却以看电视来消磨时间,岂不可笑?对了,难得来温泉之乡,怎能不泡温泉呢?

    益男打定主意,穿着睡衣就出了房间。前台告诉他这里有露天温泉。他往下走一层,稍微走一段路,见到写有“露天温泉→”字样的指路牌,便沿着箭头所指方向直行。可是走了好久,都没见到露天温泉的影子。更倒霉的还在后头,中途有一家与滑雪场相连的咖啡屋,益男途经此地时寒气侵身,冻得瑟瑟发抖。路过的滑雪健将们见了风中凌乱的益男,个个目瞪口呆。

    事实上,露天温泉位于酒店新楼的深处,像益男这样住在老楼的客人要想泡温泉,就必须走过长长的通道。益男不知道有这情况,没有预先看酒店内地图是他最大的失算。他如今已经是执念的化身,毅然前行——事已至此,怎么着也得把温泉给泡了!穿过游乐中心,走过滑累了在啃汉堡包的年轻人身旁,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温泉中伸展开手脚,这才真切感受到“来到温泉之乡”了。再忍耐一会儿小绿就回来了,然后么……益男满心期待。他从来没有如此认真仔细地清洁身体,胡子也刮了,用吹风机理了理稀疏的头发,用放在洗手间里的古龙水喷了喷腋下,不知不觉地哼起小曲来。

    泡完温泉的益男心情大好,出来之后却又不得不走过漫长的通道,回房时浑身已经凉透,他不得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再泡一个热水澡。出浴后益男连喝两瓶功能饮料,心想早喝早生效。他正盘算着是不是要再来一瓶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小绿。

    “对不起呀。滑得太投入,一不留神就到这个点了。”

    “都6点了。”

    “是哦。马上要吃晚饭了。你有晚餐券吧?小绿直接去餐厅了,你也快来哦。”

    “晚饭前你要不要来一趟房间?2323号房。”

    “那多浪费时间呀。待会儿见!”

    话音刚落,小绿就挂断了电话。怎么已经到晚饭时间了?没事,晚上有的是时间。益男寻思着,喝下第三瓶功能饮料,换上西装后出门前往餐厅。小绿在餐厅门口等着,仍旧是一身火红的滑雪服。

    “你没换衣服?”

    “嗯。嫌麻烦。”小绿吐了吐舌头。

    益男眼里,滑雪服没半点情趣。他还是忍着不发作。用于实现梦想的时间,不多了。

    餐厅面朝滑雪场。两人坐在窗边,吃着日式的套餐。滑雪场上灯火通明,处处可见夜场滑雪客的身影。

    “行了。饭也吃完了,该回房了吧?”

    益男把房间钥匙拿在手里起身要走,小绿却没有动身的迹象。她低着头一动不动。

    “嗯?你怎么了?”

    被益男这么一问,小绿忽地双手合十,说:

    “求求你。让我再滑一会儿吧!”

    “啊!你还要滑?”

    “今年可能是最后一次滑雪了,所以小绿想尽情地放开了滑一次。”

    “你还没滑够啊?”

    “还想再滑一丢丢。”

    益男沉吟半晌,刚想放开嗓门提高音量,小绿自言自语起来:

    “是小绿不好,光由着自己性子。小益好心带我来这儿,我却让小益一个人待着,心太狠了。对不起。我这种女人,没资格向小益要求这要求那的。”

    说着就啜泣起来。

    “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啊,太拼了对身体不好,是不是?你要是说没问题,那就没问题。去滑个痛快吧。”

    “真……真的吗?”

    小绿抬起头,眼睛里没有泪花(益男没注意)。

    “嗯,真的,就是别太拼了。”

    “我知道了。”小绿噌地站起身。

    就这样,益男继续独守空房。夜场有时间限制,所以等待也不是特别难熬,倒不如利用这段时间浮想联翩,想象小绿回房后的种种情状,提升兴奋。功能饮料啊,赐予我力量吧!益男朝着内裤发出呼唤。

    夜场9点结束。然而9点半了小绿还没回来,10点钟了,连个电话也没有……终于,门铃响了。这时已经将近11点。

    “你干吗去了……”益男一开门就开始劈头盖脸地呵斥,很快就收了声——眼前的小绿,头上缠着绷带。

    “小绿,你怎么……”

    “倒霉死了。小绿被人撞了。”

    “被人撞了?”

    “我在固定滑雪鞋,有个家伙就朝我撞过来了。刚刚一直在值班员室包扎呢。”小绿拖着一条腿挪进房间。

    “伤……伤得怎么样?”

    “说是些皮外伤,让我今晚静养。脑袋上撞了一个包,啊——真倒霉!”

    小绿换了一身运动装,径自钻进被窝。

    “怎么不联系我呀?”

    “我不想连累小益。事情闹大了不好。”

    益男沉默了。的确像小绿说的那样,他们是来偷情的。

    “小绿保密。放心吧。”

    “小绿……”

    “小绿先睡了。伤得不重,别担心。晚安。”

    小绿转过身去,背朝益男,把毯子拉过肩。益男彻底懵了——这算是哪门子偷情啊?等了老半天,什么也没干,就这样各睡各的啦?太残忍了吧!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益男挨近小绿的床,战战兢兢地伸出胳膊,把手放在她的肩头,轻声说:

    “我说,小绿啊……”

    “啊呀,疼!疼疼疼疼!”小绿忽然叫唤起来。

    “怎么了?哪儿疼?”

    “全身都疼。急救队员说了,今晚可能全身都会疼,让我安静休养,不能随便碰身体。啊啊啊,疼!疼死我了!”

    面对这么个情况,益男也不好霸王硬上弓,只得悻悻地躺回自己的床。

    “搞什么嘛,搞什么嘛,我到底干吗来了?什么也没捞着嘛。亏我忍了这么久,什么也没捞着嘛!”

    种种不满、苦恼、后悔、疑问,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打转,没有一件能让他释怀的。也难怪益男。他一心想跟小绿上床,这才坚忍到现在,没想到连一根指头都碰不得,简直丧尽天良啊。

    可能各位心里已经有数了,这一切都是小绿做的局。她才不想跟益男有什么瓜葛,单纯想来滑雪罢了。要是能蒙住个别一心想和她来一场温泉旅行的客人,岂不是一箭双雕?伤痕都是伪造的,绷带也是事先准备好,自己缠的。而且,小绿早就看透了益男,他可没那个胆子来个乘人之危。

    可怜的益男,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小绿的后背。三瓶功能饮料威力惊人,益男的下体血脉偾张,他死命捏住它,没有半点睡意。

    天蒙蒙亮,益男总算是有了睡意,开始打盹。忽然电话铃声把他惊醒。那头传来酒店工作人员的声音:

    “实在对不起。现在已经过了退房时间了。”

    益男慌慌张张地看了看表,10点过半。隔壁床上的小绿已经不见了踪影,行李也消失了。

    “喂喂,先生您在听吗?”

    “小绿呢?和我一同来的人呢?”

    “啊?”

    “算了。我马上退房。”

    益男挨近小绿的床,只见枕头上放着一张便笺,上面写着:

    伤口很疼,小绿去医院了。本来想叫醒你的,看你睡得这么香,不忍心叫醒。谢谢你哦,小绿很开心。回东京后再来喝酒哦。

    益男打开衣橱,搜了搜上衣口袋。放在里头的两张返程票现如今只剩一张了。

    下午两点,益男出现在东京站。他刚从新潟县开往东京的上行列车中出来,仍旧是一脸茫然,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也没有能力去思考,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变故。然而,他做梦也没想到,真正的悲剧即将拉开帷幕——他只要去公司,就会被告知太太来过电话了。他更想象不到,太太会用怎样的手段来制裁他。

    作家冬野及其随行编辑正好和益男同乘一班列车返回:

    “啊,那个大叔今天一个人。发生什么了?”

    “嗯哼,被人甩了呗。妹子抛弃他了。”

    “是嘛。真可怜。嘻嘻嘻……”

    “冬野先生,您不写上一篇?小说名字就叫做《大叔滑手》。怎么样?”

    “嗬,名字不错。下个月我写写看……”

    伤心的益男做梦也没想到,他的身后仍旧是这伙人在说风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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