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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坑追匪 正文 第八章 电闪雷鸣

所属书籍: 天坑追匪

    大腮帮子倚墙坐地,喇叭简抽了一支又一支,使得整个石室中烟雾缭绕,让人喘不上气,把埋在肚子里的往事,从头到尾竹筒倒豆子一样讲了一遍。接下来气氛沉闷,半晌无人说话。娜佳突然轻声咳嗽了几声,连忙转过身用衣袖轻轻擦了擦眼角,又快速回身,生怕别人看见。可这一切小动作都被大腮帮子看在了眼里。赵工则如同听书一般,两只眼发直,半天回不过神来。他的经历相对简单,虽然生逢乱世,但是家中条件尚可,供他从小念书,出国留洋,学成之后赶上全国解放,为了建设祖园效力。他身边的朋友和长辈,简单点的和他一样,念书干活混口饭吃,复杂点的,无非饿过几年、打过几年仗、蹲过几年大牢。像大腮帮子十几年间离奇坎坷的遭遇,对于他这样的知识分子来说,委实难以想象。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说大腮帮子当过土匪,但他自己却不承认。大腮帮子虽然和匪首江上飞同仇敌气,在山中打小鼻子,可是并没有插香入伙,更没干过砸窑、绑票的买卖。袭击黑瞎子沟森林警察巡逻队,为的是给亲人报仇;与关东军讨伐队在深山老林中周旋,为的是打小鼻子,凭什么承认自己是土匪?但是此人不屑在别人面前辩解,多年四处漂泊,让他性格变得孤高,再加上确实一身土匪习气,言谈举止怎么看怎么像绺子里的胡子,他的这些过往又没人作证,如何说得清楚?赵工不知道怎么劝慰大腿帮子才好,只得把注意力放回山袜子上,低声问道:“山袜子当真是飞行队残匪留下的?”

    大腮帮子听到飞行队这三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咬碎钢牙恨恨说道:“整个东三省,只有匪首金蝎子及其手下这二三十个损王八犊子穿带金边的山袜子,这可是小鼻子给他们专门定制的。因为这些人大多干过金匪,穿上山袜子钻林入洞跑得飞快,所以才叫飞行队。”

    这些年,从上到下,从官方到民间,没有人不恨飞行队。以至于剿匪开始后,他们只能在深山老林里蹦哒,一个地方最多待半个月,转移路上碰见个猎户都要绕道走,一且被发现肯定会被举报。

    赵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以目前的情况推测,不包括留下岩画古迹的先民,至少还有三批人先后进入了天坑古洞:分别是1945年苏军出兵东北与关东军决战之时坠入天坑的坦克,里面有三名坦克兵,在坦克跌入坑底之后,还没整明白掉哪儿了,他们就当场毙命,到死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1947年逃至此处的金匪,人数不详,是不是死在天坑里了还不好说;以及1954年的摄影队,一共六个人,已经死了三个。看这山袜子烂成这样,应当扔在地底下七八年了,可见金匪是之前来到此处,这倒不会错。不过他们仅仅在石室中找到一只胶底鞋,没发现别的蛛丝马迹,根本无法确定残匪是不是全躲了进来,或许只是在逃窜过程中,有少数几个人意外失足掉进天坑。地底的环境恶劣至极,到处是危险,没有供人生存的条件,进入天坑的残匪,几乎不可能在岛上活下去,丧命之后尸身或被飞猴吃掉,或是沉入湖中,过去了七八年之久,只怕再也无从找寻。想到此处,赵工心里头一凉,他们这三个人还能活着出去吗,是不是也会落得残匪一样的下场?

    大腮帮子当年参加东北民主联军进山剿匪,不能说有多么崇高多么了不起的革命理想,单就他的私心来讲,无非是为了捉拿塔什哈和金蝎子。他这半辈子,千方百计地想活:闯关东想活,放排遇匪想活,深山猎虎想活,掉入金眼子想活,深牢暴动想活,在开往西伯利亚的列车上想活,与狼群的周旋中想活……没有人比大腮帮子更惜命,因为有报仇这个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

    他为了报仇,出生入死追踪残匪多年,可是自从1947年以来,他再也没见过这股残匪的踪迹,至今已有七八年,换成别人早死心了,他大腮帮子却放不下。从部队退伍之后,本来他可以有更好的去处,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当年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大多都已高升。为了照顾他,有人安排他去沈阳军区下属的军工厂当个领导,他说没那个能耐;有人安排他去大城市派出所当两年所长,退休后享受干部待遇,他说自己不吃闲饭;甚至有人联系好了北京的干休所,让他去顾养天年,他觉得没意思。最后他选择到条件相对艰苦的大兴安岭山区林场落户,当了个普普通通的猎户。大腮帮子不是不想过几天安稳日子,可这桩勾心债没了,他怎么可能安心呢?当时战争刚刚结束不久,枪支管理较为宽松,大腮帮子当年在侦察排带过的兵此时已经成了地方上的武装部长,知道老排长回林场就是为了找金匪,担心他的人身安全,特批他一直带着打仗时用的那支柯尔特手枪。

    金匪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大兴安岭林场这一带。起初金匪抢了几家猎户,没遇到多少抵抗。胆儿肥了的金匪竟然想朝地方金库下手,干最后一票大的,抢够金条,就归隐山林,殊不知这些金库全都有军队重兵看守。一场激战下来,金匪死的死,残的残,逃的逃,此后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无踪影。大腮帮子知道惯匪擅长匿形换貌,深信飞行队残匪就躲在这片大山里。他打定了主意,一年找不到找两年,两年找不到找三年,年复一年找下去,除非他们都死了,否则一定把飞行队残匪找出来,绳之以法,这是他这辈子唯一要干的事。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自己还能干什么。不干掉塔什哈和金蝎子,他死也闭不上眼。

    这一次由他担任向导,带领摄影队进山,最开始觉得是趟闲差事,无非是进山溜达一趟,他根本没往心里去,没想到发生了意外情况,掉入与世隔绝的天坑地洞。眼看着同来的六个人死了一半,本以为自己也活不成了,却在此意外捡到了金匪的山袜子,可见冥冥中早有定数,但觉身上热血如沸,只要还有他一口气在,无论飞行队那些残匪是死是活,总之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决不能再错失这次机会!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对于能否从天坑逃出去,全然不放在意下。只见大腮帮子站直了身子,整了整衣服,朝前面,扑通跪了下来,“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道:“江大哥、各位牺牲的弟兄们,我对不住你们,这些年直没找到那帮金匪,没能给你们报仇。今天要是在这里找到金匪,我就拿他们的人头来祭你们。我大腮帮子说到做到,如若食言,天地不容!”然后他把手枪从枪套中拔出来,就要出去搜寻飞行队残匪的下落。

    赵工之前喝下的那口热酒仍在腹中烧灼,也不由得血往上撞,心潮起伏。经历过这么么多事,分分秒秒都处在生死关头,他和大腮帮子早已是换命的交情,而今大腮帮子要去追击飞行队的残匪,他唯有舍命陪君子,岂能躲在后边袖手旁观?只是天坑古洞中就这么一座小岛,几乎被他们整个翻腾了一遍,还应该上哪儿搜索呢?难不成再去那个长出白色果实的村子?如若残匪已经像格罗莫夫一样变成怪物,又当如何是好?

    赵工毕竟是留过洋的知识分子,无论做什么事,总是习惯于三思而后行。而大腮帮子历来行事果断,没有赵工想的那么多,眼下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趁着赵工正在出神之际,他不动声色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枪,忽然伸手向娜佳身后指,断喝声:“金匪在此!”

    娜佳一直坐在角落中,这么半天一言不发,毕竞发生了太多变故,让她一时之间无所适从,突然听大腮帮子来了这么一句,完全出乎意料,她吃了一惊,以为金匪就在自己身后,急忙转头去看。

    赵工一样吃惊,娜佳身后只不过是一堵异常坚固的石壁,哪有什么金匪?还以为大腮帮子黑灯瞎火地看走了眼,可是一瞥眼之间,却看见大腮帮子迅速抬手举枪,乌黑的枪口对准了娜佳的后脑勺。赵工来不及多想,马上挺身而出,伸开双臂挡住枪口,紧张地说道:“大腮帮子同志!你可看清楚了,这是娜佳,不是金匪!”

    娜佳转头一看身后什么也没有,再转回头来,看见那两个人的样子,就知道大腮帮子动了杀机。她轻叹了一声,低下头抿着嘴唇言不发,似乎觉得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大腮帮子刀子般的日光落在赵工脸上,冷冷地说道:“老赵你让开!”赵工硬着头皮说:“你冷静冷静,先把枪放下,我知道你……”大腮帮子怒道:“你知道个屁,这个小娘儿们,听得懂咱的话!”赵工诧异地说:“这不可能,你是不是误会了?”大腮帮子怒道:“你信不过我?”赵工满脸委屈,一时语塞。

    大腮帮子有过一段被俘并从西伯利亚逃亡的经历,嘀里嘟噜的俄国话整天往他耳朵里灌,慢慢地他不仅能够听得懂部分俄语,甚至可以说上几句,只是一个字也不会写。从他作为向导带摄影队进山以来,他就对格罗莫夫等人心存戒备:一来是因为本身他就对大鼻子没什么好感,当年他的抗联战友老周死在逃亡途中,不也是因为大鼻子非把他们弄到西伯利亚去吗?二来,这几个人说话办事总是偷偷摸摸、鬼鬼崇崇,一点儿也不光明磊落,看了就让人心里不舒服。有时候这三个人说话声稍大,大腮帮子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对话的内容,从听懂的只言片语中,能发觉这些人的动机十分可疑,绝不仅仅是拍纪录片那么简单,他们好像在谋划着寻找什么东西。

    越是这样,大腮帮子越是多留了个心眼儿,经过几次有意无意地试探,他发现娜佳会说中国话,比如在天坑边缘遇险之时,大腮帮子大喊一声“趴下”,娜佳当时的反应可逃不过大腮帮子这对招子。要不是她听得懂,能趴下那么快吗?奉命来中国拍摄纪录片的人员,本该是堂堂正正的,为什么明明会说中国话,却装作完全不会?大腮帮子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只是由于时机不到,他并没有说破。至于格罗莫夫等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有关东军地下要塞的地图,真实目的又是什么,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也不想知道,因为活下来的三个人困在天坑古洞之中,不可能再活着出去了,接下来他和赵工将会面对更大的危险,岂能让娜佳这么一个来路不明、居心叵测的女人留在身边?当断不断,必留后患,念在娜佳是个女人,就想趁她把头转过去的时候,在后边开枪射杀,因为面对枪口被处决的恐惧,实非常人所能承受,这是大腮帮子的仁义之处。当年塔什哈拔香头子下山,江上飞也是从背后举的枪。

    赵工听大腮帮子言之凿凿,这些话像钉子一样,一个字一个字钉在他心头,让他无可反驳。可与娜佳相处的这段时间,她并没有任何敌对行为,相反还处处照顾,难道这也是伪装?他满腹疑惑,仍坚持摁下大腮帮子的枪口,转过身去看着娜佳美丽的眼睛,低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娜佳知道事情再也隐瞒不住了,如释重负般长叹了一口气,用流利的中文告诉赵工和大腮帮子,她和契卡并不是苏联人,更不是为了拍摄纪录片来到这里。二人本是一对兄妹,是出生在中国东北的白俄贵族后裔。1917年俄国爆发十月革命,布尔什维克武装力量推翻了沙皇统治,建立了苏维埃政权。一大批逃难的沙俄贵族、军官、资本家、地主,或取道中亚细亚进入新疆落户迪化,或取道西伯利亚,翻越大兴安岭的密林河流进入黑龙江。他们被称为“白俄”,以区别于“红色苏维埃”。在一开始的时候,白俄用他们带来的巨额财富,把哈尔滨建成了小莫斯科,重新翻修了圣索菲亚大教堂,在最繁华的大街上开起了俄式西餐厅,浓醇的红菜汤,像锅盖一样的烤大列巴,混合着小提琴与手风琴合奏出的悠长曲调,在远乡异域还原出俄罗斯风情。效忠沙皇的顽固派在餐厅里狂饮烈酒、高谈阔论,在俄式宾馆举行选美比赛,日日声色犬马,但仍不忘复国,声称总有一天会重整旗鼓杀回俄罗斯,重新占领自己的家园。

    然而这样的生活只维系了两三年,大多数俄国贵族并不懂如何做生意,又没有一技之长,坐吃山空再加上挥霍无度,有座金山也架不住这么折腾,穷了就开始变卖随身带来的毛毯、衣物、皮鞋、首饰、肥皂、香水.直到卖女人。出身贵族的姑娘们迫于生计,只得到俱乐部做了女招待,甚至于出卖肉体。她们其中不少人在俄罗斯的贵族学校学过芭蕾,会弹钢琴,个个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白哲丰腴,有钱的中国公子哥对其趋之若骛。可这行也是吃青春饭的,一个女人再有本事也没办法养活一大家子游手好闲的人,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越来越多的白俄贵族陷入窘境,甚至饥一顿饱一顿,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们一度成为东三省的社会问题,就连普通老百姓也开始讨厌这些大鼻子。

    娜佳比契卡小几岁,虽然父母顶着贵族的头衔,但从记事起,她的生活就已经和贵族无关了。一家四口人挤在一间又小又破、阴暗潮湿的公寓房里,左邻右舍大多是穷困潦倒的白俄,不是小偷,就是妓女,要不就是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以及惶惶不可终日的醉鬼。这一家人一年到头仅在圣诞节和复活节才能吃上一顿饱饭,这对兄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后来关东军占领了东三省,很多白俄为了生存,就去给关东军效力,充当侵略者的马前卒。被招募之后,他们比小鼻子还要凶残百倍。娜佳和契卡这对兄妹和很多白俄一样,被吸纳进了关东军情报机关,接受军事及谍报训练,后来又加入白俄谋略部队,被派遣越境从事爆破、策反、暗杀、窃取情报等破坏活动。再往后,苏联红军出兵中国东北攻打关东军,日本战败投降,当年投靠日本人的白俄匪军也被尽数歼灭。

    流亡东北的白俄走投无路,有些幸运的侨民拿到了苏联护照,被分批遣返回国,有的被苏联红军执法队就地处决,有的则被从中国直接送到西伯利亚荒原上的劳改营。娜佳和契卡在中国出生、长大,父辈的故乡对他们来说如同异乡样陌生,兄妹二人逃过搜捕,亡命山林,隐姓理名躲在边境上的白俄村子里,就这样战战兢兢熬过了几年。也是在这段日子,契卡成了酒鬼,终日喝得酩酊大醉,在酒精麻醉之下苟且偷生。娜佳则靠在小酒馆当女招待,周旋于多个白俄男人之间骗点钱财,勉强维持二人生活。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想这辈子就在这儿偷摸过下去了,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可很快就被人告发。兄妹二人终归逃不过被遣送回苏联的命运。就在遗返的列车上,他们遇上了格罗莫夫。

    格罗莫夫根本不是什么电影厂的导演,他最初是个扒手,后来成了名震苏联的大骗子、一级通缉犯。据娜佳所说,格罗莫夫不是他的本名,此人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家庭,长得人高马大,相貌堂堂,却不肯吃苦,整天不务正业,靠偷鸡摸狗混饭吃,屡屡盗窃被打,满脑子想着发大财,同村农民没有不骂他的,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这么个臭名昭著的人渣却也有过人之处,虽然出身卑微,受教育程度有限,但是聪明绝顶,不仅胆子大,心思也缜密,擅长盗窃和伪造证件变换身份,更练就了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滔滔不绝,以此四处坑蒙拐骗,骗来钱就胡吃海塞挥霍一空。

    格罗莫夫年纪轻轻就已多次犯案被捕,但每次进监狱,他都靠着巧舌如簧,哄骗外加装孙子,伺候其他犯人,从他们身上学到新的犯罪技巧,出狱之后再变本加厉地继续行骗。最后一次被捕之后,由于前方战况激烈,兵源不足,他被补充为士兵,随军开赴苏德战争的最前线。他以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可这一次他真的怕了,因为他连枪都不会用,最大的本事就是靠一张能把死人说活了的嘴四处混吃混喝,本以为靠拍马屁侍奉好长官,能给他来个欢事班的活儿,不用上前线打仗,还能捞点油水,没想到当兵的油盐不进,骂他是懦夫,还专门找了一个人盯着,必须让他上战场。他知道上前线嘴皮子可就不顶用了,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所以他在途中想方设法当了逃兵,混上一列开往后方的火车,并在火车上顺手扒了一个证件,这证件上的名字就是“米哈伊尔•伊洛维奇•格罗莫夫”。

    从此以后,这个骗子假冒格罗莫夫的名字,利用这个身份,在莫斯科立足找到一份相对不错的工作,至少有口饭吃,不用再上前线当炮灰了。但是他什么也不会干,更不想学,终日偷懒耍滑,很快就被开除。此时他已经意识到了,再这么混下去绝非长久之计,灵机一动想出一个办法,在秩序混乱的战争年代,他凭借过人的天赋和骗术,伪造出各种文件、证书、公章、签名,杜撰了一整套自己在前线出生入死的虚假经历,不仅参加了莫斯科保卫战,还在斯大林格勒战斗过,谎称自己在一场战役中立下赫赫战功,但是战友全部牺牲,唯有他一人冲出敌人的包围圈。他讲得声情并茂、绘声绘色,还向人展示了自己身上打仗留下的十来处“伤疤”。当年偷东西被打留下的伤疤,反倒成了他视死如归、拼死杀敌的证明,恨不得一处伤疤,能编出三个故事。他说自己为没能营救出战友感到深深自责,战功不应该属于他一个人,而应该属于每一个为了祖国母亲牺牲的战士!

    一般来说,面对一个骗子,他只要没骗取你的钱财,很多人都会睁一眼闭一眼,正所谓“吹牛不用上税”。格罗莫夫就是利用了人们这个心理,才敢有特无忍在大庭广众之下信口开河,就连苏联英雄、功勋狙击手扎伊采夫都跟他起战斗过,并且在激战一个月后,一起分食了最后一个苹果。他从小就是撒谎行骗的行家,深知一次两次别人不信,但也不会把他怎样,说得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故事编得越来越像真的,直到每一个听过他故事的人都会感动到流下热泪,这段虚构的经历让他随时随地都能吃香喝辣,更为他骗取了许多荣誉和好处,甚至包括苏联最高荣誉“苏联英雄”的称号。在全国,这是最令人美慕和敬重的荣誉,获得者会被授予枚纯金制成的金星奖章,佩戴在左边胸口心脏的位置。如果这个人能获得第二枚金星奖章,他的乡就会为他修建一座半身铜像。格罗莫夫开始还懂得见好就收,因为不管是他伪造身份者的家乡还是真正的老家,只要有人去查,他就会立马露馅,再哄骗枚奖章,是万万不敢的。

    “苏联英雄”对格罗莫夫来讲不啻于一次身份认证,仗着这枚奖章,他开始胆大包天地接受各方邀请,到处演讲作报告,凭借自己的口才,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收到鲜花,获得礼遇。他曾多次参加高官宴会,成了许多元帅将军家中的座上宾,甚至受到苏联最高领导人的接见。那位领导人赠送给他一支钢笔,一直别在他上衣口袋里,动不动就要拿出来炫耀一番。生怕有人怀疑,他装钢笔的口袋里还放着领导人接见他时的合影,他亲自在照片背面写了一句话:伟大的革命领袖接见了格罗莫夫。

    在战争末期,随着日本关东军的覆亡,格罗莫夫意外从某高官处得到一份秘密情报,得知日本关东军仓库中遗留下大量黄金。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迟早会被识破,就想来一趟中国东北,想办法找到这个宝藏,带上黄金远走高飞。如果把这一票干成了,足够他下半辈子在异国他乡尽情享乐。格罗莫夫虽然对中国并不了解,可也明白寻找日本关东军的宝藏并非一件易事,金灿灿的黄金不可能放在地上等着他去捡,纵然情报准确,凭他孤身一人也无法行动,必须等待合适的时机。

    也许是因为那个战斗故事编撰得太过生动,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连格罗莫夫自己都相信了那是真的,并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睡觉时说梦话,还常常喊出“苏维埃万岁”的口号。战争结束之后,他接受了《真理报》的采访,此时的格罗莫夫对他这段杜撰故事的表述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一番慷慨陈词真情流露,记者也被他感动得眼含热泪,回去之后连夜撰写了一篇非常精彩的通讯,塑造了一个保尔•柯察金式的英雄形象。这篇文章同样感动了主编,决定刊发在报纸头条位置,并配以格罗莫夫的大幅照片。

    接受完采访,忘乎所以的格罗莫夫受邀作为苏联代表团成员,兴致勃勃地前往中国东北参观,他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想借这个机会侧面打听一下关东军黄金宝藏的下落。没想到报上刊登了那篇配发大幅照片的报道之后,竟然在全国引起了轰动,全国上下认真学习格罗莫夫同志的英雄事迹。这一下可麻烦了,真正的米哈伊尔.米哈伊洛维奇.格罗莫夫公开表示自己的证件被盗,而这个假格罗莫夫同村的老乡也写信给报社,说此人是他们村的一个无赖,还是个偷东西的扒手,并且言之凿凿地说,这个无赖胸口上有个碗大的伤疤,是当年偷东西被主人家逮住受惩罚所致。冒充苏联英雄行骗事彻底败露,正在会议上夸夸其谈的格罗莫夫当场遭到逮捕,扒掉衣服,验明正身后,被押送上一列铁皮火车遣返回国。

    格罗莫夫心知肚明,纸里包不住火,自己编造了那么多故事,靠谎言骗来英雄称号和奖章,犯的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回去就是个死,恰巧在火车上遇到了同样被道送回国的契卡和娜佳。格罗莫夫认为这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契卡正好可以充当他寻找黄金宝藏的助手,娜佳听得像中国话又是个女人,编造故事时容易让人信服。而契卡在情报机关受训时,无意中听到过关东军仓库里藏有大量黄金的情报,与格罗贵夫说得大体致,能发大财的机会谁也不愿意错过,尤其是对这种走投无路的人来说。他也知道回去即便不被枪跑,也得被送到西伯利亚劳改。二人制定了周密的计划,找机会干掉守卫,带上娜佳起跳下火车,来了个逃之夭夭。

    契卡在东北生活多年,交了不少狐朋狗友,设法从当年伪军军官手里搞到了一份关东军要塞地图。格罗莫夫故技重演,伪造了文书证件,三个人从旧货市场买来摄影机和双管猎枪,冒充成拍摄纪录片的苏联摄影队,与当地官方取得联系,没费多少口舌就得到大力支持,大摇大摆地开始前往关东军要塞寻找黄金。这种骗术对格罗莫夫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契卡不善言辞,他就要求契卡尽量别出声,只做事;娜佳聪颖机警,形象气质好,很容易取悦别人,他就让娜佳利用自己的长处多与中方人员交流,以取得对方的高度信任。接下来的事情,赵工和大腮帮子就都知道了。可想而知,格罗莫夫等人找到黄金之后,干掉中方三名随行人员,一定也在计划之中!

    娜佳袒露心扉的一番话,听得赵工怒不可遏。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思前想后重新做出判断,他认为格罗莫夫的阴谋虽深,毕竟没有得逞,现在格罗莫夫和契卡也死了,人活一口气,死了万事空,再追究下去还有什么意义?而且娜佳也是身不由己,生下来就没有故乡,甚至没有国籍。在大时代的洪流中,个人的命运过于渺小,她生而为她,并非她的错,她只是为了活下去,仅此而已。如今起坠入天坑的六个人,只有三个人活了下来,而且身陷绝境,到头来同样躲不过一死,仨人齐心合力,或许可以多活一会儿,岂可自相残杀?想到此处,赵工知识分子的恻隐之心蠢蠢欲动,坚决地站在娜佳一边,恳切地看着大腮帮子,求他放过娜佳。

    大腮帮子看不惯赵工的妇人之仁,可又不得不承认赵工的话有道理,娜佳从始至终并未害过他们,顶多是格罗莫夫和契卡的帮凶或跟班,况且他也不在乎是否立刻打死娜佳,因为他身经百战,后脑勺都长眼,一且娜佳有任何敌对行为,他随时可以解决“问题”。

    娜佳向赵工和大腮帮子投来感激的目光,主动把手枪交给了赵工。赵工说:“我不会用枪,你自己留着吧,咱们置身险境,如果连这份信任也没有,还不如先拼个你死我活。”大腮帮子又哼一声,一把将娜佳的手枪夺了过来。之前在对付格罗莫夫的时候,娜佳的手枪掉在了地上,大腮帮子手疾眼快,趁机把枪捡了起来,递给她的过程中,在枪上动了手脚,根本搂不响。此时将手枪恢复原状,再次还给娜佳,相当于用这个举动告诉娜佳,三个人可以在天坑中并肩作战,枪口一致对外,别的事等到出去之后再说。

    至于接下来该如何搜寻残匪的踪迹,大腮帮子也不得要领。天坑底下仅有一座孤岛,就这么大点地方,哪里躲得了人?这一下就用上赵工的头脑了,他对大腮帮子说,要想知道金匪的行踪,首先要弄明白这些人为何会进入天坑古洞。他觉得之前大家把这个问题想简单了,飞行队的金匪被追得走投无路是没错,但总不至于主动进入天坑,这无异于自杀,他们进入天坑必定有所图谋,因为金匪挖开了岛上的石门,如果不是为此而来,谁会想得到这么深的地方会有一座石门,所以说石室中一定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金匪恰恰是为了这个秘密,才想方设法进入了天坑。

    大腮帮子点头称是,既然金匪进来过,一定是有备而来,不可能只留下一只山袜子,多少还得有些蛛丝马迹,如果发现什么线索,或许可以顺藤摸瓜逃出去。

    他们一人点上一支火把,在黑暗的石室中沿着墙根一步步仔细摸索,反反复复搜寻了三遍,石室中四壁皆空,仅有这一只破旧的胶底鞋,以及当中的大石碑,或许那个秘密就是刻在石碑上的符咒,可是谁又看得懂?

    大腮帮子骂道:“咱仨整不明白,金蝎子那伙金匪就能整明白了?虽说飞行队的金匪穷凶极恶、杀人如麻,可有几个识文断字的?”

    听到大腮帮子说“识文断字”这四个字,赵工忽然意识到,他们不该只盯着无从辨识的碑文,照这样看下去,再看上八百年,仍是一个字也认不得。这块大石碑有一人多高,四四方方的,三个人把石碑前后左右搜了遍,除了不认识的字,连一根多余的头发丝也没找到,只剩石碑上边还没看过,于是他举起火把往上面一照,黑暗中可以隐约看到石碑顶部的边缘。三个人手脚并用爬上去,在火把的光亮下,赫然见到一具枯骨,衣衫残破不堪,四肢扭曲,身上和脸上的肉大都不翼而飞,分辨不出个人模样,脚上仅有一只胶底鞋,看来跟下边那只是一双,估摸着这个金匪死了也有七八年,骸骨上有齿痕,可见是让飞猴吃光了皮肉,仅余残骨。枪支和火把扔在一旁,都积了厚厚一层尘土。大腮帮子上前一通翻找,见枯骨下有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圆如满月,红如鸡血。大腮帮子看这东西觉得眼熟,想来想去忽然记了起来,这正是多年之前,他和塔什哈、董阴阳、山狗子,从深山古墓中盗出来的血月灵石!此时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深山古棺中的尸骨神袍装裹,脸上覆以金面,头枕寒玉,脚蹬皮靴,双手交叉,怀抱支降魔金杵,这个灵石正镶嵌在金杵顶端,棺盖上也有相应的图案。后来塔什哈投了敌,从墓中盗出的珍宝,估计也尽数落入匪首一只眼金蝎子的囊中,但这灵石怎么会放在石碑上?难道说天坑古洞与此物有关?

    赵工手触石碑顶部,发觉有些凹凸不平,把手中火把凑到近前仔细一看,原来石碑顶部也凿刻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当中凹下去一部分。他忽然想到,或许不该先入为主,认为这是一块方形石碑,说不定岛上的石室是一座古代灵庙,所谓的石碑则是一处祭坛。他一边想一边拿起血月灵石,拭去尘土,见手中灵石似与凹洞大小相等,就想把灵石放入当中一试,怎知似有磁性般,他的手还没放下,灵石已啪嗒下吸了上去,道即放出一道暗红色的幽光,若有若无,不知光源来自何处。红光照进人眼,不刺目,看多了有股眩晕的感觉,直往心头涌,脑袋也懵懵的。

    三个人正觉莫名其妙,但听石室外的天坑中传来一阵阵滚雷之声,仿佛近在咫尺。天坑古洞位于地底深处,即使山外雷电交加,洞底也听不到这么大的响动。他们都觉得事有蹊跷,急忙爬下了石碑,一个接一个钻出石门,只见头顶上天坑之内,竟然聚集了一层厚厚的云雾,翻滚的黑云中划过一道道闪电,犹如一条条带电的黑龙在头顶翻滚咆哮,雷声如炸,震耳欲聋。洞壁上的飞猴受到惊吓“咯咯”乱叫,有飞猴慌乱中被闪电击中,直挺挺地掉下来,其余的飞猴转眼逃入了各处山裂子。大腮帮子和赵工望着高处的雷鸣电闪,心中无不惊诧,莫非这天坑古洞中要下一场暴雨?

    娜佳指向水面叫道:“你们快看!”二人低下头往娜佳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地下湖中突然多出了成千上万条鱼,大小不等,结成了庞大无比的鱼阵,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围着孤岛快速游动,使整个湖面形成了逆时针的旋涡。赵工骇异地说:“这个情况太反常了,鱼群结成鱼阵并不一定是受到了雷电的惊吓,也有可能为了防御天敌,湖底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果然不出他所料,只见湖底一阵翻腾,从深水中涌出五六条硕大的怪鱼。这些怪鱼周身无鳞,通体乌黑泛紫,张着大嘴在后面追咬鱼阵。鱼群发了疯一样往前游,稍慢的就被怪鱼吞入腹中,丢了性命。

    大腮帮子第一个感到不太对劲儿,刚才看红光那种晕眩感觉又涌上了心头。只见一条怪鱼转过头来朝他张了张嘴,仿佛要跟他诉说什么,正看得出神,头顶上一声突如其来的炸雷惊了他一身冷汗,眼前的怪鱼也不见了。他连忙后退两步,伸手又把赵工和娜佳拽了过来。二人也如噩梦惊醒般喘着粗气。

    没等几个人回过味儿来,就见地下湖中的巨大旋涡越转越快,眼看着湖水渐渐升高,头顶的云团却在逐渐降低。又是一个闷雷,一股裹挟着闪电的黑云,犹如一条黑龙从云中蹿出,直插湖中,形成一道极速旋转的云柱,把湖里的水和鱼都往黑云里吸。

    没过多久,湖水与高处的云团连成了一片,分不出哪一部分是湖水,哪一部分是黑云。大量的湖水被卷入头顶黑云,鱼在闪电交错的云团中翻腾,也是一番奇观。此时湖水大开,有如打开了通往地心深渊的大洞。剧烈的气流使人难以立足,岛上茂密的植物左摇右晃,仿佛要被连根拔掉,娜佳的一头金发也被吹得倒竖起来。赵工担心她被卷上天,赶紧把背包交给娜佳,以此增加她的重量。娜佳来不及道谢,一把将背包套在肩头,才稍稍稳住了重心。此时头顶的云团压得越来越低,抬头向上看去一片模糊,形同一堵又大又厚的黑色墙壁,仿佛天塌一般。赵工心中惴惴不安,不祥之感油然而生。最糟糕的是,岛上还有辆T-34坦克,它是个吸引雷电的“铁王八”,浓密的黑云中电光闪动,撕裂出一道一道光痕击向孤岛,把地洞里照得亮如白昼,随即又陷入一片漆黑。三个人心里都知道,这样的闪电只要落在人身上,一瞬间身体就会变成黑炭。

    赵工惊诧于天坑中出现如此诡异的气象云团,雷电交加却没有降雨,地下湖水却如大门洞开,眼前的一切似乎是特定情况下产生的电磁反应,很可能是金匪带来的灵石,形成了强大的磁场,引发了云层中的电磁效应。他想冲入石室取下灵石,结束眼前的一切,可是又一转念,觉得这是揭开谜底的唯一机会,一旦错过去就完了,不如等等看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大腮帮子和赵工对了对眼神,大声喊道:“下面应该有东西,说不定金匪也藏在下面。”赵工知道不大可能,但看着大腮帮子坚定的眼神,他只得点了点头。他俩想法一致,娜佳也选择跟他们一同行动。三个人达成共识,冒死走到孤岛边缘,借着周围的雷鸣电闪,隐约见到地洞深处金光熠熠,不过云翻雾涌,又相距较远,实在看不真切。这个孤岛似乎是一整块通天接地的巨岩,四周有盘旋下行的台阶。大腮帮子恍然大悟,原来金匪用他们盗墓得来的灵石,打开了天坑中的地下湖,下去找那个传说中的黄金宝藏了!

努努书坊 > 天坑追匪 > 正文 第八章 电闪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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