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提着制服回到家,空旷的房间内有一丝阴冷,随着大门推开,晚风从未关的窗户翻涌进来。
薄暮时分的霞光是艳丽的橙色,与天边的残云绘成一副暖色的画,全然看不出空气的冰寒。
乘风光着脚走过去,唤出控制面板,关上所有窗户,又提着制服回到卧室,蹲下身在床底下的柜子里仔细翻找。
没一会儿的功夫,地上就被她铺满了东西。
小猫头鹰从客厅飞进来,落在床头柜上。乘风头也不抬地问:“朋友,你知道我的徽章都放在哪里了吗?”
乘风大四要去远征军试训,提交完手续,年前就得走了。
临行前,联大让她帮忙给全校师生做一段新年贺词,特意定了新制服,嘱咐她将联赛的获奖徽章都别上去,这样宣传的时候学校才好不经意地跟记者提起她的辉煌往事,再从侧面烘托一下联大的包容与强大。
联大校长,是个妙人。
搬家的时候是同学帮的忙,乘风当时忙着训练,没太上心,东西整理得相当粗糙。除了能戴在小猫头鹰身上的挂件,其余都不知道塞在哪儿了。
小猫头鹰眼中绿光闪过:“数据检索中。”
乘风停下动作,等它给出答案。
五分钟后,光芒暗去,小猫头鹰转了下脖子,干巴巴地道:“未查找到相关记录。”
乘风欲言又止,最后点头:“好的。”
格斗机器人的数据用来做保姆果然不合适。应该不是她的错觉,系统好像都变笨了。
找不到家里的东西对智能机器人来说可能是种屈辱,不用乘风下令,小猫头鹰自动开启检测红外线,帮着她满屋翻找。
十分钟后,小猫头鹰高傲地站在书房架子上,扬起翅膀,指向下方。
“可以啊,鹰鹰!”
乘风从中翻出了三夭的特制皮盒,随即就看见被垫在底下的一个储物匣。那个快被她遗忘的东西让她心神一晃,拆开一看,果然是被她淘汰下去的发音器。
发音器有两个,一个是她从战后星带回来的老古董,还有一个是项云间送她的新款。
可惜后来她开始自己说话了,这些东西就被一直搁置在角落。
乘风拿起那个矜矜业业工作了十来年的旧设备捣鼓了下,发现还有电,能用,于是贴到脖子上试着发了声“喂”。
房间空荡得都有了回音。
乘风低头调音量,外面忽然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紧跟着客厅的大灯被打开,光从门缝里透了进来。
对方没有控制脚步,在客厅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厨房的位置。
书房没找到趁手的工具,乘风翻了会儿,拿起一个枪支模型,抓在手里走了出去。
人影站在餐桌前,正低着头从布袋里拿刚买的东西。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下来了,深沉漆黑的夜幕似乎将这栋房子与世隔绝。
光在他身上蒙了层白雾,照亮他年轻、英俊的脸庞。
乘风愣住了,手上力气一松,往下垂了下去。
叶憬闻声朝她看来,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不悦道:“拿这东西干什么?晚饭吃了吗?”
乘风一瞬间闪过各种荒诞离奇的想法,将他说的每个字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与记忆中的声音相比对。最后意识到,这应该是在做梦,只是意识尤为清醒,好像是真的一样。
以及,自己已经不大记得叶憬的声音了。
对方又问了句:“晚饭吃了吗?”
他的脸还跟过去的一样,但是多了点生动表情。说话时眼睛里是有神采的,不像那个每天晚上枯坐在床边失眠的人那样空洞。
这种虚假的真实中夹带着那么明显的漏洞,乘风认为自己不会相信。可是偏偏魔怔了似的,理智一触及真相,立马丢盔弃甲地往背面疾驰,只剩下一点自欺欺人的侥幸。
就像叶憬刚离开时,她趴在窗口远眺等待的心情一样。
这样非常狼狈,
对面的人得不到回应,好像生气了,快步走过来,近距离盯着乘风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晚饭吃了吗?”
吞吐的气息仿佛会拂在她的脸上。
乘风有种迷失的感觉,怅然摇头。
“真是的,你这孩子。”叶憬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手里的东西丢下,带着她去了餐桌。
桌上摆着碗打包回来的面。红亮的汤汁裹着劲道的面条,最上面盖着一个金黄色的煎蛋。
叶憬离开前给她准备的最后一顿饭,就是碗番茄汤底的面。
那次他特意打了个鸡蛋,乘风闻到香味,搬了小板凳站在灶台边看。
油烟飘了出来,在屋里一圈圈地缠绕。
乘风垫着脚尖,听油锅里滋滋作响的声音,开心地抬起头,偷看叶憬的脸。
叶憬低垂着睫毛,面无表情,眼睛里盛着乘风看不懂的伤怀。
片刻后,他擦了擦手,坐在桌边静静看着乘风吃完,然后对她说:“爸爸走了。你要好好生活。”
乘风举着筷子的手有点颤抖,左手捧住冒着腾腾热气的碗,相触的地方却有些发冷。
叶憬提着她的制服走出来,挂在客厅的衣架上,别上徽章,站在远处欣赏了会儿,转身问道:“明天几点上学啊?”
乘风僵硬地扭过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回答了一句:“8点。”
“哦。”叶憬应声,走过来坐到她对面,“明天早上我送你过去。”
乘风想,如果叶憬还在的话,应该也是这样的。
为她整理衣服,给她做饭,趁她吃饭的时候陪她说话,解答各种她不懂的问题,或者陪着她一起烦恼。
但其实战后的叶憬不是个那么亲切的人。
他顶着陌生又熟悉的脸孔,伸出手,抚平乘风掀起来的衣领,温声问道:“在联盟过得怎么样?还习惯吗?”
“嗯……我快毕业了。”乘风犹豫了下,还是跟他说,“我现在很受欢迎的,交到了不少朋友。”
叶憬笑着点头,两手搭在桌上,耐心听她讲述。
这一幕过于温馨,乘风忍不住往下倾诉,自己也没意识到,组织出的语言有些颠三倒四。
“大二组了个很厉害的队伍,但是队友都毕业了。他们去了远征军试训,已经很久没跟我联系。两个月前放假才通了一次电话,不知道春节有没有假期。”
“我就是跟着他们从战后星过来的,他们有时候会很笨,但大部分情况下都比较靠谱。”
乘风给他讲了在联盟发生的事,还有一些比赛的过程,偶尔想到什么就补充什么。说到口干舌燥,碗里的面还在散发着热气。
那股白雾愈发浓郁了,弥漫着水意,飘荡在两人之间,逐渐模糊叶憬的脸。
乘风停了下来,思忖良久,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叶憬笑着点头:“嗯。”
乘风顿了顿,又问:“不是一个人了吧?”
“嗯。”叶憬注视着她,用最温柔的语气,最平静的心情,说,“朋友都在了。”
乘风不知道该问什么,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长大了啊。”叶憬有三分释怀,三分感慨,余下的则是欣慰,“已经这么大了。”
乘风眼泪止不住地流,看不清对面的人。
“爸爸很想你。”
“对不起啊,乘风,让你一个人。”
乘风忍着哭腔,用力摇头。
“爸爸走了……”
那一刻世界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连同记忆里的画面。
叶憬抓着她的手,放下了所有的尖锐跟冷酷,舒展着眉眼微笑。
“你以后要好好生活。”
悬着的灯光闪烁了下,刺得乘风睁开眼睛。手边的光脑不停震动,弹出一条又一条信息。
乘风坐起来,游离地在房间里乱看,大脑放空,心绪却止不住地翻腾。
小猫头鹰转过头,羽毛向外膨胀,用翅膀蹭了蹭她的脸。
沉缓匀长的气息声中,乘风调整了姿势,背靠墙面,点亮屏幕。
向云间:放假了,我们在海边。
他放上来一张照片:四人坐在光滑的礁石上,身后是蔚蓝的海面。处在迎风的位置,鼻子被冻得发红,笑容也有点狰狞。
五官都没什么变化,气质倒是更沉稳了。
不知道是谁在中间的位置用红色线条画了个轮廓,说是给她预留的位置。
夏天有什么好:@叶归程,听说你快离校了啊?赶紧过来报到,说不定我们会是你教官。
家里真的有矿:你说这个不是要吓跑她?
再莽一点:教官恨不得亲自教,不会给你机会误人子弟的。
家里真的有矿:乘风过来试训的话,到底是以指挥的身份还是以单兵的身份?
夏天有什么好:这个问题怎么感觉似曾相识?
向云间:新年快乐。
叶归程: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