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师恍然大悟:“所以,乘风的机甲装配,本身就是为了分离而做的。”
“是的。”老罗把自己的光脑界面转给搭档看。
在手操机甲少掉某几个特殊部件后,并没有到影响整体的运行。
乘风将侦查、加速、攻击、防御等主要功能,聚集在中央的核心配件上。只不过那是一个低配版的机甲,如果真的散架到那种程度,完全无力抵抗破军的攻击。
“好大胆的做法。”苏老师讷讷地道,“但是……这个可一不可再吧?这应该是乘风的底牌。”
纵然这种方法很具有创造性,但它俨然是一条不能被复制的路。
手操驾驶员连一台机甲都操纵不好,又怎么可能做到多部件同时运行?驾驶一台机甲需要处理的信息几乎是海量的,手操驾驶员尤是。
手指压力撑得住吗?大脑来得及厘清吗?
何况机甲部件分拆之后,无异于是一种自我阉割,看似更加灵活,其实丧失了许多关键性的功能。
这是一道“2-1小于1”的题。
不得不说,屏蔽区的特殊设置,确实影响了乘风的计划。
否则多个红点围着破军周围转圈,能单方面废掉项云间的雷达检测。对于迷惑敌人有很大的作用。可惜这个优点现在没有了。
苏老师摇头,不大乐观道:“乘风那么早就放出了自己的底牌,是因为之前几次试探都失利了。那之后应该怎么办呢?”
老罗笑道:“底牌嘛,不到结束之前,你都不明确到底有没有。”
·
项云间检查了一遍机甲各处的状况,比他预想的稍微糟糕一点。手操机甲的防御外壳或发射轨道被损毁,还可以通过变型来进行遮掩,所以乘风那个42%的损毁度看起来严重,其实重要功能基本没有缺失。
但破军的左臂却是实打实地废了一半,仅剩下近战或协助切装的功能。
不过也不算太严重。
项云间将炮筒架到另外一条手臂上,不做停顿,直接朝着乘风刚才撤离的地方进行追击。
上帝视角的地图中,三个不同的点位在不大不小的地图里无规则地打转。
由于双方无法依靠雷达确认彼此的位置,又开始陷入跟之前相似的局面,一时间碰不上头。
偏偏两人偶尔会擦肩而过,那种一触即发的焦灼,看得观众一口气提不上来又松不下去。
五分钟过后,场上局势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乘风对地形的了解比项云间更为透彻。她还有一个小眼线,可以帮忙一起收集信息,推导项云间的位置。
而且手操机甲少掉一部分承重,明显比之前的移动速度更快。
同时,因为项云间要保留火力,不肆意破坏地图场景,手操机甲中另一个开挂般的功能得以上线。
——相同的路段只要乘风跑过一遍,在控制系统中确认好细节跟准确距离,再输入相关的代码,就可以直接设置程序,挂上自动运行。
她的主机甲开始有效避开项云间,并多次预测到破军所在的位置,利用那个分离开的小型武器库进行伏击。
对信息更全面的把握,让主动权逐渐往乘风的方向倾斜。
然而观众们没能品味到这种变化,只看见手操机甲飞一般地在街道中疾驰。
那么庞大的机型,还敢大胆地采用漂移过弯。明明没有破军在身后追赶,依旧保持高速运行的状态,中间时不时穿插一个变型操作,以稳定机身重心。
那超然的技巧,仿佛她不是来参加机甲对战,而是来比生死竞速的。
都这种时候了乘风竟然还在炫技?手操机甲的手已经那么不值钱了吗?
钟逸捷在心里默默总结:不冷静、不谦虚、不长远。军校生的三个大忌,也是教官每次见到他,都恨不得敲在他头上的三大罪状。
他钟逸捷,论莽,什么时候比得上乘风过?!
钟逸捷瞥了眼身边的人,不敢出声。对方也专注地看着屏幕,没有理会他的眼神。
但是钟逸捷身后的观众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虽然我不专业,但我也可以说一句:孩子还是太年轻了。”
“乘风一直跑啥呢?不休息一下吗?破军干站着不动她也能把自己耗死吧?”
“乘风搞偷袭,能不能像之前那样来波大的?小型部件上的武器很少吧?她带的还都是低伤的。我看再打两枪估计就要空了,那分离的办法跟割肉喂鹰有什么区别?”“凡人不懂,勿吵,逼格对军校生来说有多重要你们知道吗?”
观众们甚至能想象得到乘风强装冷漠地坐在驾驶舱里,手指快出虚影,一个个敲下转向代码,等待三夭给她一个从容不迫的特写镜头。
三夭管理员果然很懂观众的想法,下一秒直接切换至乘风的驾驶舱。
狭小的空间里,乘风低着头,单手摩挲着下巴,对着面板上的数据皱眉思索。可能是累了,抬手揉了把脸,长长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后,还有一丝被挤出的水花。
随后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懒散中带着虚伪奋斗的模样。
“大意了……”
“草率了啊。”
“你能不能振作一点,对手可是项云间啊!”
“理解一下,这孩子用脑过度了。”
画面倏地转到项云间那边。
项云间追击的途中三次遭到偷袭,过来搞小动作的,都是那个分出去的机甲小部件。
由于重量小,推进器的动力又开至最大,那个黑匣子一样的机甲“分身”,能在一些正常机甲无法穿过的小径中运行。
项云间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了。哪怕他在不停移动,相关路线总是有迹可循的。
不管乘风是在意图骚扰他的心态,还是想靠小概率再造成一波伤害,项云间都不想继续在这小玩意儿上做消耗。
他干脆停了下来,回到场景最中央的地方。
“你这是从蚊子身上学到的战术?”项云间姿态放松地站着,环顾四周的同时活动手脚,哂笑道,“嗡嗡嗡的烦死人了,但是又没什么作用。快点出来吧,我让让你,站这儿让你打。”
乘风找到一个安全位置停了下来,敲下代码进行二次变型,又从机身上分离出两个小型部件,操纵着它们朝中心区的方向飞速跑去,用跟他同样傲居的语气说:“我让让你,一打三。”
项云间差点以为自己学了十几年的语言都是白瞎的,怎么就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凝重地问:“你最近跟老江一起训练了?”
乘风说:“没有啊。”
“哦……”项云间问,“那你最近跟谁玩得比较多?”
乘风的控制面板上此刻有四个视角,她忙着操控机甲,大脑还要在高负荷的运转中抽空回答他的问题,就变得有些慢。
“我最近都在自己学习。这项技术不大好习惯。”
项云间若有所思地点头:“嗯。这样啊。”
家长总觉得是别人带坏了自己孩子,其实大部分是天赋觉醒。
乘风不要脸的潜力可能不亚于江临夏。
项云间小声道:“大概是机器的皮,都很厚吧。”
乘风扯着嗓子问道:“啊?你说什么?”
“我说,你到底什么时……”项云间说话的同时一直关注着周遭,果然瞥见一道黑影从后方的视角中闪过,当即转向反击,剩下的话全部隐藏在他的一声冷笑中。
然而那鬼东西轰了一炮就跑了,项云间轻易躲过,但也没能击中。
他正要去追,身后又冒出来一只。
联想到乘风的“一打三”,知道乘风应该放了三个这种小东西出来。
它们还真的跟毒蚊一样,打又打不中,追又追不上。对伟岸的机甲来说,体型还小,一不注意就没影儿了。
莫名的弱小,又莫名的强大。
项云间被它们遛着转了几圈,额头的青筋跳了起来,感觉那爬来爬去的黑色东西,比严慎说“稍等一下”的杀伤力还要强大。
“额……”苏老师艰难找着形容词,随后头疼地道,“说明蚊子被人讨厌是有原因的。我觉得手操机甲的猥琐流打法要出来了。”
老罗推着眼镜,不大走心地道:“可喜可贺。”
一般猥琐流的打法对走位的要求都更高一些,手操机甲的猥琐流顶多也就是带着对手放风筝。
绝对没有这种蚊子打法来得彪悍,看着都让人心绪不平。
如果真的推行出去的话,哪里是可喜可贺,简直是一众机甲手的噩梦。
苏老师补充道:“只不过很容易引火自焚啊。四个视角普通学生还玩不了,要当心。遇到项云间这种对手,我觉得也不大适用。”
项云间并不关心乘风能分出几个机甲,说到底她人只有一个,一个脑袋两只手,多视角下,简单的位移跟攻击操作可以,稍微复杂一点的就应付不来。
所以她只能依靠速度在周围盘旋。
分离出三个部件的手操机甲此时肯定防御薄弱,只要捕捉到她,就算是中型炮弹也可以造成可观伤害。摧毁掉手操机甲的核心区域,比赛就结束了。
项云间看似烦躁地跟那三个小分身纠缠,被热闹后专注地追着其中一个朝西面的街道冲去。
运行到一半,余光瞥见另外两个构件从身后不同方向的小径出来,直接抬手,一炮轰向侧面的大楼,让轰然倒塌的建筑拦在自己身后。
骤然的变故让三台机甲部件同是一个短暂停滞。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乘风的应对再快,也力有不逮。而她显然忘记了行车需要保持安全距离。
在她正要转向逃跑时,项云间已经调转武器库,对准自己前方的位置。
瞄准的机甲部件在余波中被击飞。
“花里胡哨的。”项云间切装武器,不急不缓地道,“下次别把弱点那么清楚地暴露出来。”
乘风咋舌一声。
加上之前被震飞所造成的损毁,这种被炸到变型的部件,大概率已经没有办法装载回机身了。
她的爱机不完整了。
于是乘风又“啧”了一声。
她想说点什么干扰一下项云间,然而正忙着让那两个部件分开逃亡的时候,发现项云间反向追了过来。
乘风的视野中失去他的踪迹,又见他是朝自己的位置过来的,迅速放弃那两个分身,先行躲开。
机甲行驶的动静被项云间察觉。
项云间笑道:“这不就找到了吗?”
“不用想我,不用急着找我。”乘风猛按加速,“你追不上我的。”
乘风的推进器是分开装载的。机身完整的时候,各部件共同开启,可以将速度拉到可观的程度。
第一个分离出的部件因为装载位置不大合适,所以分离后对机甲影响不大。但是后续又分离了两个部件,导致动力大幅下滑。
项云间全速追击,发现之前一骑绝尘的手操机甲这次已经拉不开距离。跟他的速度差不多,甚至比破军还要稍慢一点。
“你跑啊,再跑快一点。”项云间好笑道,“你刚刚话不是说得很大吗?”
乘风说:“我在跑啊。”
她一扫自己的机甲损毁度。
在一个部件被破坏之后,数据已经升至49%。
她远程测试了一下那个部件的功能,虽然不能装配,但推进器的部分功能还可以启用,武器库折损一半还能开启。
二层加厚的金属外壳,虽然不算最强,勉强能抵挡住中型炮的轰击。
乘风操纵着另外两个部件过来会合,准备装载后提速逃离。
项云间觑出端倪,干脆利落的一个高伤炮打向隔壁的街区,借由乘风周边的地形放缓她的行动、
不过两公里的路程,已经顺利缩短二人差距,死死咬在她身后。
乘风的计划遭到阻碍,又见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有些危险,动作变得忙乱起来。一面防备项云间不要命的偷袭,一面不断确认部件的位置,规划新的路线。
刚要转向过去汇合,项云间的重炮再次袭来。
两次攻击的节点都很精妙,在关键的时刻打断了乘风的节奏,还能给乘风带来极大的心理压力。
连续两次意外的失败,很容易在本能上给对手造成逃避的暗示,而对机甲手来说,不良的状态甚至可以直接扭转战局的走势。
苏老师见状感叹道:“项云间真的是很有魄力啊。不单单是对局势的判断,出手的果决也是。手操机甲没有转头之类的微动作,他完全是根据乘风的速度以及地图的特点做出的应变。可能还要借助一点直觉。”
老罗点头:“丰富的经验会转化成一瞬间的直觉,远远快于大脑的思考。这就是经验的重要性。不过就算没有观察到乘风的细节,我认为项云间还是会找机会打两炮,因为值得冒险。”
地图中,倒塌的楼房正好拦截在手操机甲的前方。乘风翻越的空隙,项云间赶了上来。
他在前一个街口转了出来。乘风要让手操机甲重新组合,必须一心二用。项云间眼神尖利,粗粗一扫,迅速找到藏在角落的黑色金属物件,抬起手臂,对点攻击。
手操机甲头也不回,朝着另外一个隐秘的地点奔去,俨然是准备献祭一部分躯体来谋求平安。
项云间眼珠转动,打完一炮转身就走,也没有关注自己究竟有没有命中。
放大的镜头中似乎是看见乘风抽空敲了个走位代码的,或许没有彻底损毁,不过肯定有受到波及。
单独的部件装配推进器,因为自身重量轻,速度奇快,项云间干脆地放弃,专一地锁定乘风。
有大鱼在,谁会去管小鱼?
转角处,乘风飞速完成变型,在机身左侧靠下的位置空出了一块,准备进行组合。
即将靠近时,乘风心脏跳了一下,瞥到镜头中那个背后灵再次攻至,立即往两侧躲开。
炮火呼啸着而来,卷起满地的残骸。
乘风没有吱声,但观众跟解说都是铆足了劲儿又被一下子戳破的高声叹息。
“哎呀!可惜了!就差那么一秒!”苏老师一手拍在桌上,“项云间刚才稍有那么一下迟疑,或者去追小配件的话,事儿就成了。”
老罗杯子里的水在桌子的震颤中摇晃起来。他安抚道:“冷静。”
苏老师激动道:“您的学生啊罗老师,乘风现在处境不善啊!”
如果是她,在看自己的得意门生参加这种比赛,冷静这种东西是离家出走的。
“乘风的处境善过吗?”老罗近两年养生已经很有心得,一派温和儒雅地道,“她要选剑走偏锋的打法,那肯定得自己承担风险的。”
苏老师敬佩道:“您不愧是指挥系的领导。”
老罗点头,顺道将捏得发白的手揣进了兜里。
苏老师紧张道:“乘风现在的机甲损毁度是52%,看看她接下来能处理得好分离型的机甲吗?这手突破性的战术到底是高明还是昏招,就看她后面的表现了。”
成功打断乘风的合体,项云间心情很好,追着乘风的背影过去,揶揄地道:“那么容易让你走?来都来了,再谈谈吧。”
“又不留我吃饭。”乘风淡淡地数道,“五个高伤炮了。”
项云间镇定地说:“你猜我带了几个。”
高伤炮的体积跟质量都很大,占据武器库的容量,一般机甲不会携带太多。加上项云间带了一仓库的风炮、一仓库的中型炮。数量应该不大。
乘风没有理会,目光瞥向面板上的分区操作系统,舔了下干涩起皮的嘴唇,下一秒露出的表情,不像是挫败,也不像是愤怒,更像是一种克制着的兴奋。
她古怪地吐出两个字:“你猜。”
项云间说:“我猜什么?”
前方是一座空荡的广场,刚才还在跑路的乘风突兀停了下来。
项云间以为她会分开撤离,没想到乘风反而将另外两个携带武器库的配件聚了过来。在他查看全视角的时候,从三个方向以包围的态势将他圈在中间。
项云间生出股荒谬的感觉。
说不清楚是对乘风这种妄自尊大的行为,还是源于一点直觉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