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问是中午去的,
去的时候,
茶馆外面几乎已经被人挤满了。甚至街上都挤了不少。
金吾卫不得不过来维持治安,
却不敢将人轰散。便将他们压下去,
强行空出路来。
于是街道两边,
便排开长长的两条队伍。
这人可比宋问想得还多一点。只是,
里面看热闹的也太多了。宋问简直哭笑不得。
屠夫商户和摊贩,
甚至还有几名妇人,都跟着排了进来。看着一脸茫然,还搞不清楚状况。
众人见她过来,
纷纷同她问好。
林唯衍在前面给她开道,带着她突入进去。
茶馆里面还好,因为是照着位置放人进去的。
宋问站在门口,
回身道:“诸位不要再等了。从即日起,
我每日都会在这里讲课。过两日这里人少了,大家就可以来听课了。不必急在这一时,
都散了吧。”
众人点头应是,
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在等在外面,
朝着门口张望。
宋问回头看了一眼,
也没办法。过去敲了敲柜台,
对正在整理单子的跑堂道:“天气冷,
外面风大,去给他们倒杯热茶。”
跑堂问:“什么茶?”
宋问:“有什么泡什么,劣茶就不要了,
大家都是读书人。”
跑堂应了一声,
过去喊人泡茶。
宋问呼出一口白气。中午还好,早上是真冷。不知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起等在外面的。
林唯衍奇怪道:“这么多人?进不来为什么还不走?”
“没人走,他们也不会愿意走。”宋问笑道,“总觉得自己走了,是吃亏。可是其实知道,自己留下来,也没什么用。”
茶馆里的人也早就开始等她,紧紧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宋问粗粗一扫,发现许多人都很眼熟,像隔壁酒馆的掌柜就挤在人群中。
宋问诧异道:“掌柜你……也要参加科考?不做生意了?”
他不是没读过几年书吗?
掌柜摇手道:“不不不,我来替我儿子听听,待以后转告他。”
“为何不让他自己来?这样转告难免有所纰漏吧。”宋问说,“他要是现在有事,你也可以让他以后来。我也不是只讲今天的。”
掌柜搓着手笑道:“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住的。等他出生了,我再转告他。”
宋问:“……”
宋问咳了一声,撩起衣袍,坐到最前方的椅子上。
前面摆着是一张木桌,一壶热茶,甚至还有一块扶尺。
她抽出手中的折扇,握在手里,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说书的。
不过从某种意义来讲,她也的确像是说书的。
宋问微微张唇,众人屏息以待。
宋问见林唯衍坐在柜台后面,捧着店里的碗正吃着,脱口而出问道:“都吃了吗?”
众书生一口气哽了回去,纷纷点头道:“吃了吃了。”
“那就好。”宋问拍着扇子道,“这里虽然是一个茶馆,但说了是讲课,所以还需要大家注意一下声音。否则坐在后面的人,可能是听不到的。”
众人称是。
宋问正色道:“首先我必须要大家明确一点,我能教给诸位的,也不过是一些技巧。而所谓的技巧,都是基于自己文才底蕴上的修饰。能科举及第者,靠的还是自己。妄图一步登天的,投机取巧的,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因为我帮不了你们。你们若是想要走要得更远,只会比现在更加的辛苦。”
宋问说:“没有任何努力是白费的,你们也不必为自己过去苦读而感到可惜。我知道在座有些人,心里认为我的几位学子,高中进士是名不副实。”
众人立马摇头,这事儿还不能认。
“我只这样一说,真或假不必争辩,自己心中有数即可。”宋问道,“但是在此,我要着重澄清一点。假使外面传的有十分,那么真正可信的只有一分。这一分或许是锦上添花的地方,但绝不是他们及第的原因。不然我云深学子,不会只有十名进士。”
“而所谓的行文结构,究竟是什么?我知道你们很感兴趣,今日来此,也就是为了这个。”宋问一手压在桌上,笑道:“我也开门见山吧。这件事情,我只用一堂课就可以说清楚。你们便会明白,它有多简单。”
众人虎躯一震,这么快讲就重点了?
宋问瞥向桌上的扶尺,觉得不拍实在是心痒难耐。于是就抓过,往桌上一敲。沉闷而厚重的声音响起,将前排的人带得眼睛一睁。
哟!这感觉委实好。
宋问道:“我们说写文,为得是什么?策论,论得又是什么?自然是为了让看到这篇文章的人,能清楚明白的知道你想写什么,想说什么。详略不当,意义不明,就是对文章没有把控力。或许你的确有思想,可是你无法传达出来。”
“假使你做过官,写过公文,那或许心中会有所度量。写策论,不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写出来,而是应该将重要的事情写出来。可是我想多数人,都没有这个机会的。”宋问道,“所以,我帮你们规范结构,只是让你们心中有个概念。但是千篇一律的文章里,能脱颖而出的,还是真正有思想的人。”
宋问端起茶,悠悠抿了一口,然后再拿起扶尺,继续敲了一下。
众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只想催着她尽快往下说。
宋问回味了一下茶香,终于继续说:“思想是从哪里来的呢?从你的见闻里,从你的阅历中。”
“所以我说,要想做得更好,就要更为辛苦。因为我支持学生学的杂。不必学的精,但是于万事,于外物,要有一个最起码的见解的与认识。”宋问,“这次课,我和你们讲行文结构,之后几日,我也会讲这个。但是再之后,我就不会。我可能会跟你们说算科,也可能跟你们讲明字,或许还有天南地北的事情。”
宋问将之后的事情,都清楚的交代了一遍。在众人急得牙咬咬,就快忍不住的时候,才终于开始切回正题,说结构。
她现在手上只有一份和李洵拿的例文,让他们互相传阅,然后一面不急不缓的讲解。
不过就是一些简单的方法。和他们标明了一下,什么叫重点,什么要取舍。
然后教他们如何列大纲,如何控制住内容长短。
再对着例文讲解了一番。最后重新选了个策论的题目,让他们尝试列出一份大纲,互相间探讨。
真讲起课来,时间是过得很快的。宋问也说得很累。
中间休息了一阵。在学生中间巡视,查看他们的成果。
这次的学生,真是老幼皆有,且资质高低不同。她只能深入浅出,以后再慢慢筛选。
一个半时辰后,宋问说完了,便站起身,准备离去。
众人还坐在位置上,互相向讨论。
宋问走去柜台,让跑堂把李洵的文章贴到墙上,或是托人写到墙上也可以。然后带着林唯衍走人。
宋问走到门口,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开。紧张推搡中,有一名年轻人不慎被挤了出来。
他神色有些慌乱,站稳脚跟,匆匆又退回到人群里。
宋问看着他的脸,回忆了一下道:“你是……太学的学子?”
那人脸色微便,转身即跑。林唯衍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领将人拽了回来。
书生大惊道:“你们想做什么?”
宋问敲扇拍在林唯衍的手上:“不要如此无礼。”
太学的事情,除却朝廷及当日加试的考生外,无人知晓。那些考中进士的儒生,多少识趣,自然不会将此事大肆宣扬,徒惹麻烦。
是以众人不大了解其中关节,只以为连国子监的学子都过来听课了,那便也是认为宋问比国子博士还要厉害了吧。
书生抓着自己的衣领扯平,皱眉道:“我不是来偷师的,我只是路过而已。”
“你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也没休息过,想必是累了。我请你喝杯茶吧。”宋问笑道,“其实你想听,可以尽管来听。好学上进,永远不会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我也不是一个很厉害的人。‘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那学子愣了愣,歪头朝她看去。先前以为她是个咄咄逼人之辈,没料到她现在如此谦逊有礼。
“这里的人,都是来听课的。只不过这两日,人有些多,你们可能抢不到位置。再过个三两天就好了。”宋问面向众人,放大声音说道:“这间茶馆,向所有人开放。有向学之心的,我都欢迎。”
外间一阵赞颂。
“课讲完了,诸位现在可以进去喝杯茶。不用客气,我请。”宋问朝众人抱拳道,“也多谢诸位关照。宋某先行告辞。”
都说恃才难免傲物,宋问显然一点也不。她才华横溢,却平易近人。她尊重每一位来此的文人,且礼贤相待。
她如此客气,他们又岂可能厚颜?
宋问在众人目光中上了马车,摸着下巴道:“我要去找工部。史上第一册流通教材书,即将面世。”
林唯衍:“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