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昭道:“他不是在哄抬米价吗?怎么也成好心了?”
宋问笑了笑:“哄抬的人,
不止是他。可因为他的出现,
让我们都知道”
“我们先从头来说。”李伯昭道,
“你先前说了,
价钱是有人在幕后已经定了的,
那为何还会飞涨呢?”
“十七钱或是十八钱的价钱,
其实都不算太高。如今长安城中多数的人,
都能买得起。而米铺给外来商户的价格,与其他城池的米价差不多,所以外来商户也不算多。”宋问解释道,
“近几年中,这长安城中的米量,就很巧妙的稳定下来。足够售卖,
也不至于太多。这价格就稳当的抬住了。”
“可商人都是趋利的。若有人愿意高价大量买米,
能不卖吗?这米卖的多了,长安城里的米不够了,
若还有人想买,
价格自然就往上涨了。这是幕后人没有考虑到的。”宋问笑道,
“而这价钱涨上去了。”
李伯昭点头。
“这价钱一涨,
外来的商户见利可行,
就会带着更多的米进长安来,
以为可以赚上一笔。”宋问笑道,“可惜,这卖价是涨了嘛,
买价却没变化。”
李伯昭道:“那这米又多了,
价钱也该掉下来了呀。”
“涨容易,跌不行。这就好比要他们把进嘴的肉再吐出来,不会的。这三年来他们都没减过价,如今也不会想减价。因为要减,就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而是全城一起的事情。”宋问道,“何况,即使定在十八钱,该买的人还是得买的。他们还赚的更多了。”
李伯昭:“那……后面来的这人,又想做什么呢?”
宋问蘸了点水,在桌上比划出来:“御史公您看。这神秘人先前买了囤着的,有一大批米。稻米丰收在即,有一大批米。外来商户因利而趋,又会有一大批米。这长安城近日内,将会囤积了不少余粮。米铺虽然不降价,但心中还是有数的。”
李伯昭继续点头。
宋问:“早稻收割的时日是定的,这人只要在丰收之际大量低价抛售,必定能带动价格下跌。米铺一看,他们私下是知道的,城中囤米太多,以防压货,就会跟着低价抛售。长安城米价,届时必降。”
在股市里,可以称为恐慌性抛盘。因为群体的盲目是会传染的。
“若他真是有心的,这人肯定很聪明。”宋问喝了口茶,由衷道:“我真是想见见他。”
李伯昭听了个半懂,但好歹知道了对方的目的:“老夫还是不明白,他为何要用这样的办法,把米价降下来?”
宋问笑道:“想来大梁朝廷,从来没有插手过米价吧?”
李伯昭点头:“是这样不错。”
宋问:“那就是了。总有人看不过眼的。”
英雄总是第一个揭竿而起的人。
李伯昭又问道:“他真能让长安米价降下来?”
宋问道:“如果他真想,未必不可以。那就要看他手中的筹码够不够多了。”
“能否阻止他?不管他是有心无心,好心还是歹心。这米价继续下去,忽涨忽落的,城中怕是要恐慌的呀!”李伯昭道,“而且他若不是先生说的那样,只想借此牟利,那该如何?”
宋问摩挲着茶杯,说道:“这就要看御史台与户部了呀。找到他,才能阻止他。否则,米在他那里,还能拦住他不卖吗?”
李伯昭闻言,摇摇头,苦笑道:“若是能找到他,还需如此烦恼?”
“御史台与户部也查不出来吗?”宋问道,“这人买的米,肯定不少。”
李伯昭道:“查不出啊。这长安那么多米铺,买米的人又零散,他们根本记不得。户部登记的不够缜密,根本无从找起。”
宋问点点头,道:“其实如果粮价真会跌,倒是一件好事,怕就怕,它跌的太多。”
恐慌性抛盘抛的多了,有崩盘的风险。尤其是这样信息流通缓慢的时代。
“哦?”李伯昭问,“那该怎么办呢?”
宋问笑道:“其实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问题只在于钱多不多。”
“准备钱做什么?”李伯昭问道,“买米吗?怕这价跌太多?”
“不不不,买米做什么?买米的话,银子还是进了那些商户和幕后人的口袋里。”宋问叩着桌子道,“就现在看,还不知道他手上有多少米了,他还要收多少。如果这米价最终涨过二十钱,恐怕长安城里是会出现恐慌的。备些银子,由朝廷出面,向外来的商户购买稻米,然后低价出售,以安民心。”
李伯昭:“若是没有过二十钱就直接跌了呢?”
“那你们就可以省些银子了。”宋问道,“二十钱以内,都可以不用管。我看在早稻丰收之前,米价必跌。跌是好事,可如果跌破了九钱,再继续阴跌,那就不好了。因为农户要亏惨了。”
李伯昭:“正是如此。”
宋问:“若真是米价大跌,备着银子,由朝廷向农户高价收购,再低价卖出,就不必担心长安会因米价之事生乱。”
这价格暴涨暴跌之间,亏得最多的,还是那些囤粮未卖出的米铺与幕后人了。
李伯昭想,这过二十钱或许还有可能,跌破九钱?夸张了吧?
李伯昭道:“好,老夫去与太傅商议商议。”
他对着宋问一抱拳道:“宋先生是有大才之人,凭借区区几个数字,一眼就能看出其中门道。此事还劳烦你多费心了。”
“御史公客气。宋某义不容辞啊。”宋问回礼道,“宋某认为,哪怕是行商,也是要讲道义的。在我看来,这世间有两件东西不应该蓄意哄抬用作牟利。一是米价,二是药价。否则,无异于杀人夺命。”
李伯昭微笑颔首,对宋问很是中意。
“可惜了。你若是想入仕,老夫一定向陛下举荐。就是太傅说你不愿意。”李伯昭又叹道,“可惜了。”
宋问笑道:“教书育人,以可济天下嘛。令公子就颇为聪慧,来日不输于宋某。”
李伯昭继续称赞:“有你这般才学,还有这般心境胸怀的年轻人,老夫是第一次见。这先生一称,真是当得。”
宋问内心暗爽,谦虚道:“过奖过奖。”
两人互相寒暄了一阵,李伯昭时间不多,只能离去。
宋问将人送走,回来问挂在树上的林唯衍道:“听懂了?”
林唯衍:“听懂了一半。”
“哟~”宋问新奇道,“说说,听懂了哪一半?”
林唯衍咬了口手里的东西:“他们都没你聪明。”
宋问板起脸来道:“以后不要这样谦虚。这就是听懂了全部嘛!”
林唯衍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宋问喊了小五小六出来,郑重叮嘱道:“最近这段时间都不要买米,咱们用别的东西凑合凑合。等过了这段风头再买。”
小五小六道:“知道啦!”
宋问挥手:“行了。去忙吧。”
林唯衍真诚求问道:“你又不缺银子,为什么总是这么抠门?”
“这不叫叩门,这是一种生活态度!”宋问过去踹了一脚院子里那树,仰起头教育道:“人如果对自己太放纵,就会免不了走上毁灭的道路。”
林唯衍探下头来:“这不是随性吗?”
“这和随性完全不同。随性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快乐的,放纵的人不管再做什么都是无趣的。”宋问勾勾手指,示意他下来:“就像如果你每天吃手抓饼把自己吃腻了以后,再也体会不到手抓饼的乐趣一样。”
林唯衍哼了一声:“不会。”
“赶紧下来给我滚回房间去!挂人树上晚上看着忒吓人了!”宋问对着他喊道,“还有!别总是背着爷偷偷吃东西,弄得爷好像不给你饱饭吃一样!”
说罢她就转身,准备回房间去了……
林唯衍一跃从树上跳下,带起一道风,稳稳落下。
他问道:“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聪明人?”
宋问一时没反应过来,迷惘道:“什么?你说谁?”
林唯衍:“你说起那个人的时候,很开心。虽然他做的事可能错了,但你看着很高兴。”
宋问想了想,笑道:“我不知道他会是朋友还是敌人,但我的确挺高兴的。”
如果她分析的没错,这或许是她遇见的第一个,真正敢做,而能做到以下克上的人。
这实在是很有意思,希望别让她失望才好。
宋问道:“早些睡吧。”而后便脚步轻快的走了。
林唯衍又哼了一声。他就不是很高兴。
之后几日,宋问如常去书院上课,给学子们讲经济学,主要是政治经济学的内容。
众学子几日之内瞬间憔悴,完全是凭借着意志力的支撑在上课。
学这些东西,只能和自己过不去。越弄不懂的东西,越是要使劲学。
“先生您能学懂这个……”孟为扑倒在了桌上,高举着两只手,以示对她的崇敬。
宋问翻着书册道:“虽然用到算科的内容不多也不深,但我想现在你们应该稍稍可以明白,明算科的重要性了吧?”
众生点头。
宋问总结道:“所以光会背书,光会做文章是没有用的。还是要什么都懂一点。”
众生继续点头。
只是这懂一点的代价太惨重了。
宋问挤眉弄眼道:“有以后想进户部的学子吗?”
众生疯狂摇头。
以后见着户部的都喊声大爷!这太不容易了!
“没关系!”宋问拍桌道,“我会努力让你们,对朝廷六部,都有一个深入的了解!”
众生:“……”
众学子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在科举开考之前,他们已经能从云深书院结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