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侯说完,众人便下意识地看向方阳,方阳又下意识地看向江璐。
“我可不是你们公司内部的人,也不是你们公司的负责人,搞清楚啊。”江璐忍不住抽出一根烟,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手指里过个瘾:“用不到的时候喊江女士,用得到的时候喊江总,弄得我很惶恐啊。算了,还是直接喊我江璐吧。”
方阳:“肖先生,你既然都开口了,就请麻烦直白地说清楚,别光看我们在这里互相猜忌闹笑话。”
肖侯于是含笑看向段书书。
段书书浑身一颤,握紧自己的小臂:“你看我干嘛?你该不会要说是我吧?”
肖侯没有应答,在座众人却是直接信了大半,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肖侯上前将自己的箱子合上,锁扣扣紧,才说道:“事实上,因为银行的限制,虽然你让我用不同的帐号,以不同的名义,分批打到你提供的多个账户上,但出于公司利益考虑,其实我都是用公司或相关帐号,打出款项的。所有流水皆可查证。”
方阳一声厉吼:“段书书!”
周围人俱是震了一震。
江璐不由笑出声:“跟技术人员玩心眼,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段书书你真是有意思。”
段书书嘴唇张了张:“你们骗我?”
肖侯遗憾道:“很抱歉,我们是合法经营的企业。对于你的某些要求,实在无法满足。商人看到的不止是利益,还有风险。请您谅解。”
方阳箭步过去,抓住段书书,那真是一个咬牙切齿,吓得段书书面如土色。
段书书手臂被掐得生疼,似乎被掐住了经脉,小臂已经是一阵发麻。又不敢叫屈,怕激化方阳的怒气。
“他骗你们!他跟江璐是一伙儿的!你们相信我!”段书书争辩道,“是江璐,是江璐先答应五千万卖项目,他们才来找我!他们哪个都不干净!”
众人像看跳梁小丑一样地看着她。江璐两手环胸,嘴边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张开嘴唇含住香烟。
段书书觉得头重脚轻,墙壁在模糊转动。一股愤慨强烈涌了出来。
“你们不相信我?”她指向江璐,控诉道:“对,你们只相信江璐,但你们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恶毒!你们相信她,所以个个帮着她欺负我,你们敢说自己是为了正义,还是为了钱!”
江璐淡淡道:“借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不大好吧?”
不知道是对肖侯说的,还是对段书书说的。
肖侯主动解释说:“我只是跟段女士说,想跟您以五千万购买游戏,但并没有达成合作关系。不然我也不会跟段女士进行交易了。其余的,并没有描述太多。不管段女士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跟我们合作,这种会带来巨大利益的合作,我们当然不会选择。可我们公司从始至终,都在说购买游戏。如果段女士产生了什么误会,我也只能很无奈地说一声遗憾。”
段书书:“你骗人!你这个文件根本就是假的!什么合法?你们打从一开始就是做的非法的名义!”
肖侯淡淡道:“是吗?”
段书书愣了下,又赶紧解释:“不是,你这个文件跟我没关系,根本不是我给你的!我没有!这是你自己造假的!”
她转身抱住方阳,哭诉道:“杨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造假这份文件,我也没让你签过字。你想想,你想想你真的没有签过这份文件,他是在诬陷我!我怎么可能留下这么一份证据呢?”
方阳无动于衷,问道:“那公司项目到底是不是你偷的?”
段书书一怔。
就是那片刻的迟疑,让方阳确认。事情就是他想得那么糟糕。
方阳深吸一口气,将她踹开。
“我对你真的太失望了!段书书啊段书书你的无耻连多装一会儿都受不了了吗?你有那么缺钱吗非要做这种事,我跟你是有多大仇你非要逼死我!!”
段书书摇头:“他们不干净,是他们一步步教唆我,拉我下水的!你也知道,我对计算机根本不懂,都是他们教我做的。他们狼子野心,从一开始就居心不良,他们说的话你们不能相信啊!”
方阳又一次将贴过来的段书书推开:“你走开!你闭嘴!”
段书书呜咽哭泣道:“阳哥,我是爱你的。我不想背叛你,我怎么会做那么蠢的事呢?可他们拿江璐来骗我,一次次地哄骗我上当。你又冷落我,公司里的人更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压力好大。我不是为了钱,也不是想出卖江源,我只是想让江璐倒霉。我就是一时脑子转不过来,但我真的没想害你啊,阳哥你相信我!”
一位管理层听不下去,说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的责任能甩得开吗?不管你爱不爱他,是什么理由,损失的都是我们所有人的权利!方董,你不会告诉我们就这样算了吧?”
不管这份公文是谁造假的,是段书书,还是涅槃,现在都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唯一能确定的是,段书书盗取了江源的机密文件,成了一切争端的源头,这是无可否认的犯罪事实。
段书书还在道:“一切都是他们的阴谋,你们就算不相信我,也不能相信江璐。他们一个设局一个挖坑,就故意等我跳下去,他们两个肯定是早就商量好了利益,一丘之貉。我实说了,全说了。本来开始的时候,涅槃还答应说用江璐来替我顶罪,他们说自己手上有江璐跟他们交易的证据。结果一出事他们就改口了,这根本是阴谋啊!”
她说得似真似假,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肖侯站在一旁,不澄清也不附和,仿佛整件事情跟他无关。他这看好戏的态度,反而打消了众人的疑虑。
江璐冷笑道:“我不动手打你,是因为现在看着的人多我不想惹上官司。但你这种自己掉进粪坑也非得拉我进去的毛病是哪学的?你确定我不会踹你一脚,让你连后悔是什么都不知道?”
段书书转头,红着眼睛瞪向她:“江璐,你比我狠!你自己经营不好婚姻,就恨不得让我死?”
江璐:“你自甘堕落,跟我何关。”
肖侯在这时打断道:“几位,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不应该听两位女士在这里继续争吵吧?”
众人重新看向他。
肖侯一身正气,嘴里冒出的话却很无耻:“就算文件是假的,目前项目相关的机密文件,还存在我们公司里。处于双方未来的关系考虑,我是可以下令不许外传,但我们的员工也不少。如果一不小心,爆出点什么,我真的很难保证。”
方阳沉住气,继续应对肖侯,问:“你想怎么样?你能代表涅槃进行决策吗?”
“我可以进行转告。如果你们能说服我的话,那我也有信心说服我们的管理人。不过其实,我们已经出好条件了。”肖侯说,“五千万,或者一个亿。从此一刀两断。我们公司接触过文件的人可以签保密协议,不会再透露任何与项目相关的内容。同时作为附加服务,还能为这件事情发表声明,协助江源稳定股民情绪。”
有人暴跳如雷,叫道:“呸!你特么两千万买走的东西,这才几天过去,现在卖还给我要一个亿,你怎么不去抢呢?你特么摸摸自己的脸,敢说那项目是你们的吗?拿着骗来的东西,也好意思说得那么坦荡!”
肖侯无辜道:“买卖自然是为了溢价啊,否则谁做高风险的生意呢?你们也可以选择不买,我只是给出了建议。而且你不是说,这个项目价值两个亿以上吗?”
“我……”
方阳问:“什么叫五千万或者一个亿?”
肖侯指向两个人:“五千万,以后由江璐女士任江源的首席执行官。一个亿,方阳先生继续任执行官。”
段书书耳朵一动,交换道:“听到了吗?他要江璐做CEO!他们根本就是一伙儿的!他们早就认识了,这就是江璐的目的,不能让他们得逞!”
江璐好笑:“瞧你乐的,至于吗?”
肖侯冷静解释:“江源毕竟是个大公司,而我们涅槃还只是小蚂蚁。如果将来江璐女士任CEO,我想她可以理智地处理两家公司之间的关系。可如果是方先生,嗯……我们不得不考虑未来的损失吧?除了江女士,我想江源应该找不出第二个合适又服众的人选吧?”
段书书气得牙关发抖。嘴里呢喃道:“你骗我。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肖侯看向段书书道:“对了,还有一个附赠的好处,对方董来说应该是。如果贵公司愿意回购项目的话,那涅槃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江源内部任何人员的处置,我们不会过问。这件事情也可以简化成一个普通的误会,最终定性为合法交易。”
财务经理出声:“两千万卖出再一个亿买入,报表上要怎么做,才能把它美化成一个合法交易?你唬谁呢!”
这不明摆着告诉证监会,你好,我正在转移公司财产吗?
“如何操作不是我的事情。我是涅槃的员工。”肖侯说,“另外,如果方董需要的话,我们公司其实接受股权抵债。不过鉴于江源公司未来可能发生的股价变动,折价70%收购。”
也就是说如果方阳个人为段书书的行为买单,那就当一切无事发生过。
方阳与众管理层集体沉默了。
“其实江源也不算是毫无所谓,起码就此可以知道两件事情。一是公司安保系统有待提升,二是人事考核有待加强。”肖侯忍不住又嘴贱了一句,“道理总是最珍贵的。”
江璐怕他在敌营如此嚣张会被打死:“还有事情吗?”
肖侯拿过桌上的箱子,朝几人微微鞠躬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几位再见。考虑好了请联系我,最好是在本月以内出结果,否则条件会发生小幅变动。随时恭候。”
肖侯转身离开,如他来时潇洒,傲然离去。
沉重的大门再次合上。
会议室里压抑久了,爆出一声怒骂。
江璐将烟放到桌上,拿起手机道:“人既然已经抓到了,那我就报警了。”
段书书终于反应过来,扑过去抓住江璐的手:“不行,不能报警!求求你别报警!”
她想了想,又去求方阳道:“阳哥,我错了,你救救我,求求你!我会还的,我会慢慢还,两千万我还没有用,都拿出来好吗?你们放过我吧。”
方阳低头沉沉呼吸。
项目肯定是要买回来的,涅槃的意思是,只要项目买回去,那段书书怎么样他们都不管。
要不要报警,送段书书进监狱,纯粹是看江源高管和股东想不想用她出口气罢了。
“看来你们还有话要说。”江璐放下手道,“方阳你现在是董事长,可以做决定。可是在出口之前想一想,怎么跟其他人交代。公司没有必要,为一个段书书的行为买单。”
方阳低声说:“涅槃是钓鱼执法,那本来就是……”
江璐:“不用多说。简单点。你要是自己把钱补上,是你个人的事,你自己处理。你要是用公司的钱去补,那就是公司的事。怎么处理大家都有发言权,是吧?”
众人点头。
江璐说:“既然没事我就走了。”
她身边最近的一人连忙挽留道:“江总你不能走啊,公司现在需要你来稳定人心。”
众人纷纷应和
江璐面无表情地往门口挤:“算了吧,我力有不逮,你们还是另谋高就。段女士不是说了吗?这是我跟涅槃合伙的阴谋。我江璐也没非要淌这趟浑水,不如求个干净。另外——”
江璐停下脚步,转向方阳道:“我还是提醒一下方阳先生,今天会议室有不少人,公司内部跟外界更是已经猜测纷纷,消息要封锁是不可能的,请做好股价会跌的准备。如果要跟涅槃进行交易的话,还是越早越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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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江璐所料,文件被盗的消息很快传出去,几个不正规的传媒新闻都做出了报道。股民是被坑怕了,立马做出反应。
因为没有官方的确切消息,近来这种捕风捉影的假传闻更是数不胜数,所以跌得还算委婉,只意思意思地跌了五个点。
如果这还不算什么,紧跟着传出的江璐要与方阳离婚的消息,成功将江源股价带向跌停。
股东如今已经对方阳的管理能力产生强烈质疑,听说方阳要将江璐赶出公司,独掌江源之后,不客气地又附送了一个跌停。
还好当事人双方都没有回应,评论区大多不知情人士依旧持观望状态。还有人正在嘲笑被风向带偏的散户,积极入场抄底。
连续两天跌停,加上负债累累,为了避免形势继续恶化,申请暂时停牌一天。
内部管理层却不敢松懈,因为他们知道这都是真的啊!
如果两件事一起被证实,又同时发出,那就太可怕了。说不定真能迎来最糟糕的局面。
手中持有股份的人,已经开始做好秘密减持的准备了。
方阳在这种时候才发现自己有多被讨厌,不由苦笑。他主管经营的决定竟然也能成为带跨上市企业的导火索。
在停牌当天,他被手下几位主管催促着去拜访江璐,请她出山接手。
方阳知道躲不过去,穿上正装,选了早上开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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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璐现在的住所的确是租房,地处比较偏僻,但面积很大。房东改装过,看得出原先是个很享受生活的人。
她打开门,让方阳进来,并没有过多为难。直接请他坐到阳光厅里,然后拎着养生壶继续煮水果茶。
方阳盯着上下翻滚的沸水,一言不发。
五分钟过去了,还保持着来时的样子。两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
江璐忍不住道:“你有本事说话啊。我放你进来当雕塑的吗?”
方阳终于动了下,开口道:“你应该知道了,我想请你出任公司的总经理。兼任CFO。”
江璐:“知道,每天都有几十通电话打给我,所以我关机了。”
方阳:“我会自己出五千万,作为购回项目的资金。”
“嗯,意料之中。你要保段书书啊。”江璐按下开关,拎着茶壶倒到方阳面前的杯子里:“看来你也没我想得那么冷酷无情。倒也还好。”
“你的生活倒是很惬意。”方阳喉结滚动,“我还以为你会生气?”
江璐:“你总是这样,优柔寡断。我看着好累。生气倒不会,因为跟你生气更累。”
方阳两眼猩红,用力抹了把脸。
他说:“反正不管我怎么选,我也不可能再做首席执行官不是吗?”
“你本来就不合适。说句难听的,江源能活到今天靠得是我打的基础。”江璐说,“我从来没有害过你,可你总是防备我。我说的明明是实话,你却总觉得我在骗你。也就段书书总捧着你,你才觉得开心。现在体会到被捧杀的快乐了吗?”
方阳不舒服坐在过矮的椅子上面,闻言竟然笑了一声。
他舔舔嘴唇,说:“我知道她是为了钱。或许有一点点感情。我不是认为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值五千万,我是觉得,她是我招进来的,发生今天的事情是我的责任。”
江璐看着窗外景色,忽然问道:“你还记得我为什么要把股权转让给你吗?”
方阳目光的焦点开始涣散,太过久远,他已经很少去想为什么了。
“最早的时候,我转了你一半。那时候江源还是个刚成立的小公司。我爸妈没什么意见,是你父母一直坚持,吵得家里鸡犬不宁。我觉得夫妻嘛,无所谓,你当时看起来的确很不开心的样子,那就分你一半呗,反正我们又不离婚。”江璐回忆起往事笑了起来,“那段时间,你变得特别好。整个人青春有活力,好像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说不完的话。我在你身上看见了阳光、希望、梦想。你站在最光明的地方,视我为伙伴。那是我认识的方阳。让我觉得这段婚姻很值得。”
方阳呆愣愣地僵住。
他记忆里有关于创业时期的回忆都是辛劳,粘着令人发涩的汗味,顶着千斤的重担压在肩上的逼迫感。如果说唯一值得他反复回味的,就是不知疲惫的青春跟体力。
年轻真好。
除此之外,没有了。
他不知道在江璐心里自己是那个模样,甚至听着她的描述,连自己都觉得过去的人生添上了几分可爱的面貌。
“后来呢。我一直认为我们的关系恶化是因为你父母的原因。任何夫妻都要面对这种问题。但你的确变了。你变得市侩,变得自私,变得冷漠。你成为了更光鲜的成功人士,也成为了我更讨厌的人。走到那一步,我依旧想挽留。”
江璐声线低缓而沉稳:“你暴躁地跟我抱怨,我也和朋友商量了一下。她们说女人不能太强势,我就怀疑真是我的错吗?难道是因为我在公司的绝对地位,让你抬不起头,让你无处施展,所以是我侵占了你的人生空间吗?在我出意外之后,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我把另一半股权也转让给你,让你有资格、可以正大光明地压下其余管理层,出任首席执行官。”
江璐直直望向方阳的眼睛:“明白吗?我当时不是输给你,我是在买你的梦想。可你的报答让我太失望了。你的眼里只有钱,甚至连感激都没有。”
江璐问:“我住院的时候,你来看过我几次?晚上夜不归宿的时候,你又跟谁在一起?你父母偏颇不讲理的时候,你到底在想什么?”
方阳动容,抓住江璐的手,握在手里。
江璐下一句话却打得他体无完肤。
“你跟段书书,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其实很像。对于你们来说,排面,比真情要实用。感情这种没用的东西,作为调剂,抛就抛了,不用心疼。”
他的手像被烫了一下。
江璐顺势将手抽回来。
“你说得对。”方阳说,“我可以改。我们一起十一年了,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江璐说:“算了吧。我已经不再是慈善家了。我跟你回忆过去,不是想跟你重新开始。如果你真的悔过,不如来点实际的。”
她把从茶桌下拿出一份文件,摆到桌上。眼神示意方阳拆开看。
方阳攥紧手指,有了心理准备,将文件拆开,果然是一份离婚协议书。
“婚内完成无偿转让,然后离婚。作为回报,我可以给你后期的股票分红。你现有的财产的房产我不予追究。这是你给我开出的离婚条件,现在反一反,你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