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曦回到房间,躲进厕所,立马给魏淮打电话,把刚才的事情原样复述了一遍,尤其是何鹭江的反常。
邵曦问:“你当时参加这个综艺,是不是就觉得几个嘉宾有问题?”
“是但不全是,娱乐圈里频繁出事,不知道是哪里带出的风气。卜出线索是在这边,我就过来看看。”魏淮说,“我在这里等到你的时候,以为线索就是你。但是后来一直没有进展,看来是漏掉了什么事情。”
邵曦:“所以何鹭江是怎么?生病吗?”
魏淮那边沉吟许久,说道:“如果你描述得没有夸张,那她的确有问题。”
他放低音调,补了一句:“我现在就过来,你别怕。”
邵曦:“是什么问题?哦不对,我更想知道我有没有问题。她看见我那个样子,究竟是我的原因还是她的原因?”
魏淮避而不答:“你现在用的不是我的肉身吗?”
“对哦。”邵曦松了口气。
魏淮:“电话里不方便说,我现在过来。我买下午三点半的机票,你就让何鹭江睡着,暂时别去打扰她。”
“可待会儿还有节目录制。你来得及吗?”
“你就说她不舒服,强行让剧组给她休息。何鹭江现在状态的确不好。”
邵曦有手指敲着自己脑袋,刨除掉那些冗杂又无用的问题,问了几个关键的。
“那我跟她在一起,会有危险吗?要不要送她去医院?有没有办法可以紧急处理一下?”
“你们未必有,但是她肯定有。”魏淮说,“送医院也没有用,得我过来才行。医院人多口杂,反而不好做事。”
“她跟我说话之前,还在楼下和萧洒他们浇水拔草的,那时候明明表现正常。我跟着她后脚上楼,她是在看见我之后,才变得特别敏感激动。”邵曦说着顿了下,炯炯有神道:“所以原因是我?”
魏淮那边用电脑订好票,正在给秦姐发微信请假,回答的速度有点慢。
“不是你。会有这么剧烈的变化,我怀疑她跟凶手接触过,或者当时离得很近。很可能对方就在别墅里。你再回忆一下,她发作的时候,身边有其他人显得很可疑吗?”
邵曦苦思冥想,最后脑袋里冒出个人:“萧洒姐?对!何鹭江第一次想跟我说后山事情的时候,萧洒突然出来打断了。这次我跟何鹭江争执,萧洒似乎又在楼下听到了。所以这……”
邵曦抿唇,迟疑道:“你们两个是好朋友吧?她能信任吗?”
魏淮沉吟片刻,也在回忆萧洒平时的作为,不确定道:“只是觉得相处起来让人比较舒服而已,比一般的艺人关系要亲近一点。没什么可信不可信,你不要放松警惕。”
邵曦点头:“好,我明白了。”
随后两人对着手机都沉默了。
邵曦心里默念了一百个数,魏淮都没有挂电话。
邵曦惊了。
她以为是魏淮忘记按挂断然后已经离开,正想按下那个红色图标,突然传出魏淮的声音。
“你要是觉得害怕,可以一直保持通话。那样如果有意外情况,我能第一时间知晓。戴上一只耳机,坐在房间里,假装是在听书,被发现也没什么关系。注意保护自己。”
邵曦其实也不是很害怕,就是觉得渗人。
真要说可怕的话,无疑是曾经被鬼上身的她比较可怕。
这么想想她也是挺厉害的。
邵曦鼓起勇气问:“淮哥,我去替你打探一下情况吗?”
“不用。”魏淮冷下声音道,“你就替我好好活着。”
邵曦乐呵呵地应了声:“诶。”
不管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肉身,还是因为担心她,这一刻邵曦都觉得挺高兴的。
她点开平板里的绘画软件,给魏淮补充人物分析。
对自己来说,他无疑是个好人,也是个值得尊重的普通人。
他不像外界传得那么严厉冷酷,只有业务没有私情,也不像她第一次见面时以为的那么无私。
他计较自己的形象、挑食、讨厌磨叽、冷静聪明、高傲,还很自恋。不然不会买那么多类似的衣服,不会时刻提醒她注意自己的人设,不会受不聊周盼的挑唆,一个电话打过来召唤自己的肉身过去做排面。
邵曦想了想,在自恋后面又加了一个怕麻烦。
魏淮皱眉的时候就是在进行脑内风暴。
一些嫌弃的话他碍于形象不能直接说出来,但应该放在心里走了一遍完整的过场,实在了自我回答跟自我反驳,同时完善出对方挫败认输并痛哭流涕的画面,然后就觉得自己真的赢了,可以做到不将对方放在眼里潇洒离去。
邵曦深以为然。
魏淮每次皱完眉之后,看她的眼神就会发生一丢丢的变化。
邵曦以前想不明白啊,觉得魏淮莫名其妙。接触久了之后,结合自己的人生阅历,终于用十级魏淮表情语读明白了。
——那是胜利的喜悦!!
邵曦有种任督二脉被打通的感觉,觉得就是这样,坐在马桶盖上,神经兮兮地捂嘴大笑。
魏淮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习惯?还是说这是道士必修的淡定技能?
她的良心制止住了她的狂笑,邵曦整理好衣服,扶着洗手台从厕所出来。将耳机插上,坐回到沙发玩平板。
又是五分钟后。
邵曦挪了挪屁股,商量道:“淮哥你说句话吧,这么浪费电话费我虚得肾疼。移动那么坑爹的。”
魏淮:“聊什么?”
邵曦:“你拍过那么多电视你不知道聊什么?”
魏淮那边安静下去,连电脑的按键声都没有了。
邵曦心说自己是给他出了道多大的难题?
正在她想算了的时候,魏淮字正腔圆地问道:“你吃面吗?”
邵曦:“……”
有本事你来。
·
何鹭江躺在床上,眼皮一下一下地往下垂,视线里浮现出了模糊的幻象,可手脚都似被缚住无法动弹。
说不清楚是清醒的,还是糊涂了。她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一个危险的状态,却无法控制。
她仿佛回到了自己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被星探发现,进了一家小型娱乐公司,开始接触模特事业。
她原生家庭一般。父亲是个酒鬼,母亲卷钱跟初恋情人跑了,两人都不要她,她只能被迫由父亲抚养。
不久后父亲再婚,有了新的小孩儿。而她处于叛逆青春期,选择一直住校。没有被欺负,慢慢成了个三不管的人。等她的生活费开始被削减,她遇到了做明星的机会。
她想红。喜欢被夸奖,喜欢被簇拥,喜欢被喜欢。
她不希望任何人看见她的孤独,所以享受从别人那里得到青睐。
娱乐圈里的繁华是会让人上瘾的。接触得越多,越是欲罢不能。她看见一座瑰丽的宫殿伫立在她的面前,而她的目光被那迷人的光彩彻底吸引进去。
怎么才能彻底独立,怎么才能让父母后悔?
她要出人头地,站到最顶尖地方,让他们从每个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而自己却已经跟他们再也没有关系。
她回忆起自己对父母的憎恶,是那么强烈又可悲。
……可悲。
只有她自己在乎,她存在过的人生。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像个泼妇,或许这是基因带给她的东西。父母给予了她美丽的外表,但同时还有太多丑陋的东西——短浅的目光,愚笨的大脑,脆弱的意志,不经诱惑的品格。
那些丑陋,造成了她今后的痛苦。
她发现钱比梦想重要的多。梦想是空中建筑,而金钱是地基。在这个圈子里,没有金钱,她可能爬不到梦想的门口。
人的下限是会不断降低的,人的尊严放弃着放弃着就会习惯了。
她靠着投资人的帮助,转经纪公司,换经纪人,拍戏,接代言。即便对方不是真心,她也不介意。
这些人起码比她爸好,起码外表光鲜,起码会有回报。
她甚至觉得时间久了,自己或许真的会喜欢上对方。
等到红了就能摆脱。她会有金钱也会有地位,还有一群喜欢自己的粉丝。她可以大声畅意说出自己的话,有人在听。
用年轻的身体换取成功的快进,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何鹭江皱眉,躺着的身体整个颠了下。
画面好像更加混乱了。
她第一次接拍了一番女主的戏。
她在片场表现得很自信,受到了导演的夸奖。偷偷地努力隐忍,不敢让人知道。
以及,她接到了跟魏淮合作的电影剧本。
她以为这只是她通往成功的重要踏板,兴奋不已。想成为跟魏淮比肩的女演员。
可是她错了。
魏淮演的是一个民国时期的年轻先生,温文尔雅,学识渊博。
他牵着她的手走在喧嚣的街头,柔和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温暖的大手抚过她的脸,对她微笑,将她按在怀里。
那关怀跟感情过于真实,心跳过于剧烈,她信了。
粉丝说得对,世界上没有人会不喜欢魏淮。尤其是在他对你笑的时候。
她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梦里都是魏淮抱着她眼眶泛泪,垂泪低吟的模样,看谁都带着他的影子。
她想跟结局一样死在他怀里,做他最爱的人。
她知道自己入戏了,出不来了。跳进了一个没有边际的大海,等待溺亡。
直到后来,魏淮看见她跟投资人在一起。那个男人抱着她亲吻,对魏淮谈笑风生。
魏淮无动于衷,眼睛里一点波动都没有。
那一天过于痛苦也过于尴尬,她忽然了悟了什么叫爱情,却是在那样没有退路的场景里。
何鹭江第一次品味到后悔的滋味,知道原来那才叫生不如死。
再次碰面的时候,他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但还是希望你能自重。好好演戏吧,别浪费你的天赋。”
何鹭江震在当场。
魏淮是那样一个人,孤高、冷漠、无情、刻薄,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的爱人有多完美,魏淮就有多让她失望。
可是电影落幕,自己早就已经失去他了。只有她自己的心跳还困在过去的牢笼。
耳边有道声音在嗡嗡作响:“杀了他……”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有股力牵引着她动作。
视线调转,她发现自己从床上坐起。
“不对……”何鹭江呢喃道,“不是……”
——“为什么他喜欢邵曦不喜欢你?那个女人又比你好在哪里?”
她艰难转动眼珠,看向玻璃制的衣柜面,上面倒映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里面那人丑陋而苍老,肩膀上按着一双血红色的手,全身像被雾气似的黑线捆绑无法动弹。
是她?
起码老了有十余岁。
“笃笃笃!”
有人在敲门。
那双手的主人说——“魏淮只是在玩弄你的感情。他是故意的。你不是讨厌他吗?杀了他啊!”
何鹭江想喊救命,却叫不出口。大脑里转过无数的画面,她的记忆,她的过去,不断回放,让她大脑一阵钝痛。
一些疯狂而恐怖的想法出现在她意识中,控制住她的思维。
外面的人喊:“何鹭江?何老师?你没事吧?”
半空的声音紧贴着她耳朵响起,还在蛊惑——“你不敢杀,我帮你杀!这样你就能解脱了!”
何鹭江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出现虚影,似乎即将离开自己的肉身。
恐慌。解脱……难以言喻的心情。
大门轰然被撞开,“魏淮”带着紧张的神色出现在她面前。
何鹭江眼泪瞬间喷涌而出。
“救我……”她张口道,“求你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