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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剑 求之有道,得之有命 141. 千峰似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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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风跑去隔壁书房翻找笔墨。

    那大妖任她轰赶,赖在桌边不肯离去,宁可与林别叙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也不愿去隔壁的空房里小憩半宿。

    林别叙面上不怵,手里抓着折扇在掌心轻拍,在倾风回来时,还是略带殷切开口叫了声:“师妹。”

    倾风将茶杯茶盏都抛进大妖怀里,扫空了桌面,平铺上纸张。

    大妖终于舍得挪开视线,挑眉问:“你想做什么?”

    “异乡羁旅,人地两生,难道真要我掘地三尺地去找几个没见过面的人?自然是先找熟人问问路了。”倾风也不瞒他,“王道询那小妖八面玲珑,又谨小慎微,城中有无出现过生面孔,想来他最是清楚。”

    “那你为何要多抢我一张?”大妖提到钱,嘴皮子前所未有的利索,伸出一只手道,“你若是找到人了,你我需五五分账。”

    倾风心道难怪这大妖穷,每天光在这里发痴梦。身上那么多肌肉,偏没一条长在脑子里。

    “王道询那小妖心眼子贼多,他随口说的话我能轻易相信?自然要多做一手准备,试试他的真假。”倾风把沾好墨的笔塞进林别叙手里,“画吧。随意画几张你在昌碣见过的脸。明日我一并拿去给他。”

    大妖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眼角周围的肌肉都绷紧了,重新端量起她:“你这人……也懂那些个鬼蜮伎俩?”

    倾风以为他在嘲笑自己不学无术,当即言词锋利地回了句:“不曾听说过一句话吗?‘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分明是你自己眼光浅,才觉得谁人都同你一样蠢笨。”

    林别叙笑着说:“师妹长进了。”

    大妖说不出的失望:“唉,我当你这人一心赤诚,通透纯良,原来其实也同他们一样,尽是满肚子花花肠子。”

    倾风吸了口气,胸口被他这情真意切的一句陡然噎住,生生哑巴了。

    三人再不说话。

    风灯摇晃,落在墙上的三道人影各自低着头,直至中间一人停笔,举着纸张往旁边递去。

    倾风打了个哈欠,又开始犯起困来。

    画上的人与先前那几张图的风格肖似,寥寥几笔描出简要的轮廓。她见没什么问题,等着墨渍干涸,折叠好收进怀里。

    林别叙握住自己手腕,曲张着他那修长白净的手,分明是一副想要邀功的模样。

    倾风看见了,绷着脸说道:“林别叙,不要如此娇惯。”

    林别叙听她这态度是比江南春夏时节的寒意还要善变,似真似假地怨怅了句:“利用完就叛出师门了?别说一口茶,连句师兄都落不上。”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当初先生提过,新一任的剑主就是未来刑妖司的司主。”倾风一拍桌子,神采奕奕道,“你该叫我一声先生才是!怎么样,林别叙?”

    那头大妖突兀插了句:“为何你们人境只有刑妖司,没有刑人司?”

    倾风被他忽而释放出的妖力震了下,又因林别叙分了点心神,脑子竟被搅混了,顿了顿才道:“你不知道刑部吗?还是说,你不知道人境那边有种叫做衙门的官署?”

    大妖茅塞顿开:“……哦。”

    他微张着嘴,又把妖力收了回去。

    倾风坐不住了,与身边人耳语道:“这厮是真的很好骗。”

    林别叙忍着笑意道:“他就是再好骗,你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也要变得难上一点。”

    大妖见倾风已收走纸笔,重新把怀里的杯盏捧上来。

    倾风再次劝道:“你走吧,你再不走,我都要当你是个好的了。”

    大妖一把揽住林别叙的肩膀,与他紧密靠在一起:“我要与我族白泽多说说话。”

    倾风从没见过主动往骗子门里送的苦主,声调都不由扬了起来:“你同他有什么好说的?你不赶紧回去见你主吗?”

    大妖失意道:“我主现在想必不想见我。”

    倾风拍拍林别叙的肩膀,放弃道:“那我回去睡了,你二人抵足而眠吧。”

    她熟练地走向窗户,听到林别叙在后方干咳了声,顺手把大开的木窗合上,转了个方向从正门出去。

    翌日早晨,倾风是被远处传来的钟鸣声吵醒的。

    那钟声隔了数里长的距离,传到这冷僻的院落时仅剩下一点余韵。

    否泰山峰顶的晨钟每日差不多也是在这时响起,倾风仅是听着那模糊的尾声,便倏然睁开眼睛,抬手摸向身上的长剑,准备起身练剑。

    待看清陌生的房顶,才回忆起自己如今身在妖境。

    她洗了把脸走出门,就见林别叙仰着头,静立在廊下听滴水声。

    丰沛的水气萦绕在空气中,院里摆着的几口大缸已经打满了。被碎小白石压着的杂草一夜间似长高了足有一寸,蓬勃生气几是迎面扑来。

    倾风左右张望不见那碍人眼的壮汉,压着嗓子问:“走了?”

    林别叙说:“我给了他一两银子,打发他去买点吃的。”

    “这狗皮膏药,登徒子。怎么好赖话都不听呢?”倾风低低骂了两句,还戒备着周围的动静,小声道,“他跑来缠着我们做什么?”

    林别叙笑说:“他没能带我回去,总得带另外一个人回去交差才好。”

    倾风将信将疑:“他昨晚说的是真的吗?”

    “他没有骗你的理由。重明鸟孤洁寡欲,高义薄云,胸无城府,素来没有戏耍人心的喜好。”林别叙语气里多出一抹兴味,“我想他自己都不确切知道,为何要回来找你。或许是我们倾风大侠,当初允诺了他要做妖境的剑主。”

    倾风擦去回廊上的水渍,靠着长柱坐下,闻言高声澄清道:“我不曾!我当时说话可是留了余地的!”

    “可他性情憨直,许是将你的余地当了真。”林别叙笑着揶揄道,“倾风大侠可不能翻脸不认啊。”

    倾风顿感一个头三个大:“这不能怪我吧?还是因为你的缘故!谁叫你老跟在我身边打转。”

    她不想就这问题深究,趁人不在,将昨晚忍下的问题拎了出来:“说来,我们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真跟妖境的美人跑了?”

    “陛下……”林别叙沉吟着,难得词穷才尽,半晌找不出个合适的形容来,只能含糊地道,“陛下是个看起来很深情的人。”

    倾风还在仔细推敲他这句话的意思,余光中衣袍一闪,林别叙已坐到她身侧。宽袖半边铺在她腿上,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块糕点,摊开在手心。

    倾风抓了过来,就听他声线平缓地往下详述:“想是当时人境平定太久,先帝趁先生闭关修炼时,做下了不少荒唐事。气得先生险没亲自动手杀了他。”

    倾风新鲜道:“先生还会生气呢?”

    “白泽又不是块石头,自然也有喜怒哀乐。”林别叙措词委婉地道。“陛下其实有一半妖族的血统。先帝觉得他出身羞耻,将他关在一处深院里,不许宫人与他说话,更不许教他识字,当条野猫野狗一样地养着。是后来先生获知此事,大发雷霆,才闯进宫中将他救出。先生为陛下压制住妖族的血脉,带在身边耐心教习。所以此事鲜有人知,大多的朝廷官员也只当他是先帝流落在外的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倾风冷不丁听到这么个诞罔不经的秘密,惊得只能冒出一句:“啊?”

    林别叙轻描淡写地续道:“后来人境遭逢大劫,几位皇子争权夺利,闹得很是难堪。都被纪钦明设计杀了,只留下一个年幼的陛下。纪师叔与朝臣逼着先帝禅位,扶持幼帝登基。第二年,先帝也病死在床塌上。”

    “咳!”倾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啊?!”

    “怎么?想不到纪师叔如此果决?也有过这般壮阔的经历?”林别叙看着她惊愕的表情,浅笑了下,眸光里却是略显渺远的幽沉,唏嘘着道,“当年他可也是凭着铁腕手段从腥风血雨里厮杀出来的。否则如何能在陛下无故失踪后,稳定天下,独揽朝政而无人敢议。”

    倾风身在界南,想象不到大劫后京城时局的混乱。

    百姓人心惶惶,众臣争权攘利,要不是纪钦明雷厉风行,将百年来的沉冗痼疾大刀阔斧地斩去,想必人境如今也早已颓势难掩,毁于党争冲流之下。

    林别叙说:“你来刑妖司该也看见了。先生式微,一国无主,多方党派互相倾轧,争斗不止。形势如此险恶,可人境三年多里不曾有过动荡。纪师叔行事向来决绝,常有种义无反顾的孤勇,说难听点也可叫一意孤行、刚愎自用。他从不与人解释,自然惹下不少仇家。世人多以为刑妖司的派系不和全因他放纵,其实也诚然是他无力着手。巍巍高楼,不管抽去哪一块木头,都要叫心惊胆寒啊。所以无论后来纪府出过多少流言,先生都未疑过他的忠心,只是可惜,到底是人至暮年,犯了回糊涂。”

    倾风见到纪钦明时,他身上的棱角早已被消磨,锋芒尽数内藏,露在外面的仅有一身的沉稳与落寞。再加上陈冀隔着光阴的不算恰当的形容,倾风对他的认知朦朦胧胧。最深的记忆不过是他凄凉孤苦的晚景。

    与另外三位结义的兄弟相比,纪钦明似乎一生白首蹉跎,没有过酣畅淋漓的搏击,笼罩于无声无息的烟火。

    在权势与算计中奔忙劳碌,行差步错,满盘皆空,含恨而终。

    却是此刻才意识到,他也曾沐风栉雨地顶起过一片天。

    那层灰白的印象,瞬间多出了鲜活的色彩。

    可惜人已经死了。

    倾风五味杂陈地道:“纪师叔啊……”

    林别叙朝门外一瞥,说:“他该要回来了。”

    倾风赶忙收拾起混乱而残破的心情,拍拍屁股起身:“我要去找王道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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