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风冲狐狸招招手:“进来。”
狐狸抬起脚,就要直接从窗户翻进去。爬到一半了,抬眼见陈冀阴恻恻地盯着自己,心下一凛,缩起脖子,老老实实将腿放下去,并用袖子擦了擦窗台,将昨夜飘进屋檐的几片叶子捻下去。
他咧嘴冲陈冀赔了个笑脸,小跑着绕到正门。
进屋后,陈冀的眼神还是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吓得狐狸几次想夺门而走。最后是硬着头皮,紧贴墙面,小步挪动到倾风身侧,坐在窗户前的一张小板凳上。
陈冀哼出一声:“我这门是哪里安得不好,入不得你们眼?”
二人乖顺摇头。
狐狸用余光窥觑着倾风,挤眉弄眼,问她陈冀这脾气是怎么了。
倾风哪里敢陪他找死,将腰身挺板正了点,一本正经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去纪氏宝库了?”
狐狸能张嘴说话,便不会觉得害怕,好似全部的功力都凝聚在他一根舌头上,当即高声道:“这还用知道?纪钦明家的管事天没亮就送信过来告状了,没有避讳。我在门外听见他让小童传话,说是昨夜有盗贼入他府门,打伤他家中护卫,使的是刑妖司传习的剑法。除了你还能有谁!”
倾风小声嘀咕道:“这么丢人的事,他们也拿出来说。”
狐狸鄙夷:“你好不讲道理。”
他虽也偷东西,可起码知道丢人的是自己。
有陈冀在,狐狸说话收敛了点,但说完还是敏捷抬手护了下脑袋。
倾风登时明白了陈冀那种暴跳如雷的心态。
分明没怎么揍过他,这动作、这反应,可真是种平白的污蔑!
倾风忍住了手痒的冲动,说回正事:“你究竟是怎么进的纪氏宝库?一路遇见过多少人?昨日信了你的话,结果刚一进去就踩了人家阵法,叫他们发现,一连出来三个妖,其中还有只是大妖。此外护院官兵不胜其数。还好没带你去,我自己逃出来已是千难万险,要再多捞一个你,我只能选择留你在纪府过夜了。”
狐狸惊诧道:“怎么会!纪府那么多妖?你画给我看看!”
倾风回屋翻出纸笔。
她画画不大行,连说带描的,将那三个妖族的特征勾画出来。
野熊跟刀客,狐狸都不认识。那个耳朵带疤、眉骨外突的狐妖,他倒还真有点眉目。对着画像翻转着来回看,捂着额头一阵苦思。
倾风观他神色,试探询问:“果然,是你们九尾狐家的人?”
狐狸不屑道:“什么九尾狐?他顶多是只普通的棕毛狐狸,而且也不是我家的人了!”
“我父亲以前观他略有几分悟性,收他做弟子教习过几年。可惜他好高骛远,离了我父亲自投别的门路,再没听过他的消息。原来是找到新的贵人依草附木。”
狐狸将纸泄愤地往边上一丢,丢完想起这里不是他家,由不得他任性,又火速弯腰捡了回来。
他将东西在手心揉成一个纸团,期待地问:“那棕毛狐狸厉害吗?”
这个问题可真是难住倾风了。
野熊跟刀客的实力都算顶尖,而棕毛狐狸策应的速度最快,想来该弱不到哪里去,只不过她无缘请教。
倾风委婉地评价:“是一种我体会不到的厉害。”
狐狸喜上眉梢,摇头晃脑道:“看来是个废物!哈哈,我就说!”
倾风实难附和,毕竟狐狸也没成器到哪里去,只感慨道:“没想到你父亲是个权贵显要。”
狐狸气不打一处来:“我早就跟你们说了,是你们不信!打从我去到界南起,我……”
眼看着氛围要往大倒苦水的方向去,一直旁听的陈冀开口打断,问:“这么说来,他还算是你师兄?你觉得他现在是在听谁差遣?”
“算什么师兄?我才不认!”狐狸不高兴道,“离了我家,还能去哪里?我九尾狐的门楣已是极高,旁人无处可比。他同行既有别的厉害妖族,多半是滚去了妖王身边做事。我倒要看看,他能成就什么大业!”
陈冀若有所思地道:“妖王……”
狐狸情绪一会儿一个变化,抛玩着纸团,又激动地说:“果然纪钦明这人不清白,他与妖族暗通款曲,不定在打什么阴损主意!你们什么时候去抓他?”
倾风提醒他:“你就是妖族。”
狐狸说得理直气壮:“白泽还是妖族呢!我现在是白泽的人!”
陈冀听完自己想听的事情,起身走了。不多时出了院门,没打招呼,不知是要去哪里。
倾风拦住蹦跳起来的狐狸,又问了些他来上京的经过。狐狸被她问得不耐烦起来,活像是在受审,觉得无趣,草草答上几句,找了个借口匆忙开溜。
被他这一打岔,倾风的困意也跑没了影,干脆换一身衣服,去广场上课。
柳望松的嗓子快好了,这对兄妹今日难得的没有吵闹,而是凑在一起嘀咕。见倾风过来,才停了讨论。
柳随月快跑过来,附到她耳边问:“你去纪氏做什么?他干了什么得罪你的事情?”
倾风卡了下壳,奇怪道:“怎么连你也知道?”
“听说昨夜城里闹了好大动静,巡卫来来回回跑不知多少趟,马蹄声将百姓都惊醒了,今早风声传得轰动沸扬,我自然是听他们报回来的消息。”柳随月单纯地眨了眨眼睛,“刑妖司里的女刺客,除了你还有谁?”
倾风心头哽了下,环顾一圈,发觉周围不少人都在悄悄打量自己,显然不止他们几人听见传闻,但凡有些门路的,都知道她昨晚的光辉事迹。
没有证据居然也能传得人尽皆知。
她当纪钦明见不得人,纪钦明倒是先将她架到见不得人的位置上。
柳随月见她神色几番变化,站着无端出了神,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手,问:“你没事吧?”
倾风将她手按下去,摇了摇头。
柳随月虽觉可能性不大,还是提醒了句:“昨夜的如果不是你,那就是有人成心陷害,坏你声名,你得找先生为你澄清。”
倾风慎重考量了一遍,随即觉得没什么重要。
做就做了,当面对峙都不怕,还用怕别人传闲话?
拿到她人赃俱获再说其它。
这么一想,心下宽了不少。
倾风不以为意地挪开视线,找了一圈,问道:“袁明今日也不来?他还没好全?”
“袁明师兄已经能起来了,今日是下山去挣钱了!”柳随月不作他想,拍着手欢欣与她分享道,“他身上妖力还没消解干净,修为精进了不少。别叙师兄说也算是因祸得福,让他认真修炼,不定能彻底压住火系遗泽的反噬。哇,袁明师兄苦尽甘来啊!”
倾风在袁明的勤奋下生出点自惭形秽。总说自己穷,可平日吊儿郎当,不曾像他一样苦劳,攒之锱铢,分毫不花。
“他究竟要养多少人?”
柳随月愁苦地叹了口气:“不好说。你也知道的,他故乡百姓以前被蓄为人奴,村中好些人都因此身残,若无人照养,是活不下去。如今一些孩子长大了,虽能出去打打杂工,可挣不来多少口粮,生个病几年积蓄都要倒贴进去,还得靠袁明师兄接济。好在绝尘师兄来了,叫他去码头帮忙护送货物,是个肥差,能叫他轻松赚些银钱。”
大早上的聊这些,着实叫人心情沉郁,倾风抿了抿唇,半晌只能说出一句:“那就好。”
柳随月“嗯”了声,掰着手指头,接着道:“加上刑妖司的补助,袁明师兄一个月能挣百多两呢。有时帮着京城一些世家子弟修炼遗泽,冲他名号来,一次百两的酬劳也不在话下。倒不至于吃紧。不过是他惯来节俭,不敢乱花。”
倾风声音变了调:“多少?!”
柳随月被她骤然拔高的声线吓得一个激灵,往后倒退一步,无辜道:“怎么了?”
倾风被她嘴里的巨额钱财砸得晕头转向,深切怀疑大家待的不是同一个地方。
她靠着刑妖司两天十五文的补助,以及陈冀偶尔发放的零钱度日,怎么身边人人都是巨富。
还没出声,听见身后传来某人难掩笑意的调侃:“她这是贫穷的声音。”
倾风怒容骤然,愤然回头。
林别叙还不紧不慢地笑道:“昨日等了你大半天,不是说要来找我吗?”
倾风正愁无处发泄,张嘴便下意识反驳道:“谁要找你!做什么美梦!”
忽然想起旧仇来,话音刚落又改口:“对,我是要找你!”
她挽起袖子,四处找着趁手的武器。
林别叙浑然不觉她的杀意,说:“正巧我也有事要找你。”
当着众人的面打他们大师兄确实不大好,这人还挺识相,自觉找没人的地方,倾风一扭头:“走!”
否泰山上埋有不少妖族遗骨,弟子们不敢乱走,好些地方人迹罕至。
林别叙领着她往条条岔路上穿行,不出一刻钟,倾风看着周边已是全然不认识的景色。仰头一望,倒是还能看见山顶的钟楼。
直到抵达一处清澈水潭,四野真的无人了,才停住脚步。
雨过幽径,潭边野花倩影婆娑,林间莺声不断,繁盛绚丽,春意弥留。
林别叙回过身,开口道:“昨夜……”
“不用再提昨夜了!”倾风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头,当着他面掂了掂,坦诚应下,“昨夜是我!怎么了!”
林别叙从没见过有人做贼做得如此嚣张,顿了顿,故作为难道:“你这样说,我就不知道该从何讲起了。本来是想与倾风师妹提个醒,近日不宜……”
倾风一粒石子弹射过去。
林别叙一直盯着她动作,早有防备,不过没想到她会忽然发难,侧身险险躲过,眼神不解地看向她。
倾风指着他道:“林别叙,你蒙我做什么?你闲得慌吗?”
林别叙这人没脸没皮,被人当面戳穿,不见羞愧,反笑了出来:“被你发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