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狐狸还真是脚踢南墙手劈棺材,就算被埋进六尺黄土里了,也要用腐朽的声音对外高喊一句:带带我!
果然是不知死活。
倾风捏着他的脸往前面一掰,无视了他的眼神,说:“你这深情厚谊,我权且收受,但是不必了。”
狐狸遗憾道:“别呀!”
他拍开倾风的手,殷勤地道:“我可以给你画他们纪府的地图,保管做足了准备再去!他宝库里的东西本就见不得人,我们取之何碍?哪怕你不进去,在外探探风向不定也见成效。你就不好奇吗?我上次可只是粗浅造访了下,就带回诸多法宝!”
“呵,我若去夜探纪府,他得是脑子蒙了猪油,才猜不到我是谁。”倾风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就算我真去,也不可能带你去,你抓紧死了这条心吧!”
狐狸不放弃地道:“怎么会!你可以去找林别叙帮忙,你与他不是私交甚密吗?你求求他——”
倾风决定从了他“英年早逝”的追求,再次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狐狸手慌脚乱地道:“等等!白泽天生达知万物之精,妖力是天地大道所化,要是他愿意帮你,替你伪装出妖族的气息不是难事!这些隐秘术法凡俗人知之甚少。纪钦明除非开了天眼,否则决计认不出你的身份,我是在诚心为你出谋划策啊!”
倾风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放过他,从腰后摸出个碎片来,在手中翻转了下,问:“你是说这个?”
“你怎么会有这个!”狐狸先是一喜,抢过拿在手里,眉眼五官刚舒展开,紧跟着便是一沉,嫉怒道,“为什么我没有!”
这个问题倾风熟稔,安慰他道:“季酌泉都没有。”
狐狸拿着妖力碎片研究片晌,磕磕绊绊地还真摸索出一点东西。那碎片上开始散发出一种堂皇而中正的妖力,萦绕在二人周身,不出半寸又荡然消散,难觅踪迹。
狐狸咬破自己手指,将血滴到碎片表面。随即换了个姿势,盘着腿低着头,神神叨叨地捣鼓了好一阵,总算将那股妖力焕然一新,替换成他九尾狐的气息。
想必是脑海中又冒出些不着边际的猜想,摁都摁不下去,他高举着碎片眉飞色舞地道:“我只能给你伪装出九尾狐的妖力。嘿嘿,你要是到纪钦明眼前一晃,打他们个猝不及防,他们该不会以为我爹也过来了吧!”
倾风:“……”这只蠢狐狸,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狐狸转身教她使用的窍门,倒是不难,将妖力灌输进去,沿着他写好的秘文走一圈即可。只可惜维持不了太久,能顶个浑水摸鱼的用。
倾风试了下,觉得有些滞涩,趁他还在多试两遍。
狐狸兴致勃勃地问:“你何时去?”
倾风摆摆手道:“来日再说。”
狐狸失望说:“怎么就来日!”
倾风斜他一眼,将东西收好,随意比了个手势,便要起身回家睡觉去。
她往下小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见狐狸站在原地,衣角在夜风里鼓荡,眼神哀怨地望着她,又走回来说:“狐狸。今日你这番豁然贯通的推论,九泉后值得刻到你的墓碑上去。”
说完不顾狐狸抓狂的大骂,飞也似地奔回宅院。
等她到家时,陈冀已经回来了,点了盏灯坐在石桌旁,面前铺开一本册子,咬着笔杆苦思冥想地写着什么。
夜里蚊虫多,边上熏燃着艾草,还要时不时抬手驱赶。
倾风唤了一声,径去提桶烧水,想了想,不知陈冀他们知不知道,还是提了个醒:“纪钦明身边,有只法术深湛的狐妖。”
陈冀不以为然道:“宣阳王身边有只狐妖护卫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写完一行字,抬起头问:“你怎么知道的?”
倾风从橱柜里端出碗筷,一并放进锅里蒸热:“狐狸说的。”
陈冀手一抖,悚然道:“你怎么能把这些事也告诉那只聒噪的狐狸?”
倾风说:“他自己猜出来的!我只是奇怪他怎么来的人境,他颠三倒四地侃着,脑子就像挨了一闷棍,忽然茅塞顿开了!”
她把狐狸有理有据的思路转述给陈冀,陈冀听得眼神不住变化,眉毛快纠成一块,还是不敢置信:“他?!”
倾风耸耸肩。
锅里的水沸腾开,热气顶得陶碗一阵哐啷响动。
陈冀备受震撼,对着纸张怔然许久,再写不下去,小声狐疑道:“难道跟在先生身边,受他荫蔽,真能长出个新脑子?”
他转身对着倾风道:“你往后也多去先生身边坐坐。”
倾风轻“呵”一声,端着碗回屋吃饭,没搭理他。
·
翌日,天色初明,柳随月就来喊她去山上广场。昨日白泽已向众人宣告,说今日要传授弟子们一道剑意,刑妖司所有弟子皆需到场。
柳随月手里抓着个包子,早上嗓子还有些沙哑,依旧闲不住地拉着倾风道:“我还以为是我睡懵了,一觉醒来已到夜半,出去吃个饭,师父说你领悟了一道剑意。催命似地追问我你在儒丹城里做过什么。我哪知道啊?!”
这事儿倾风自己都没琢磨出来。
柳随月难得对兄长有了分同情,打着寒颤道:“阿财不过半个哑巴,都被他师父按在书房里,逼着他将这几日的经历写清楚,连吃喝拉撒也不放过。”
倾风说:“好惨。”
她这陡然大发的同情大概掺了水,说完就忘,转头拉着倾风懊丧道:“昨日我怎么就不在!没亲眼见着你领悟剑意!是不是风云诡谲,天地变色?唉,悔死我了!”
倾风心道,好悬你不在,不然她面子都丢没了。
两人沿着山道上去,路上行人渐多。
柳随月还有满肚子的话没说,很快便被人群挤了开来。
一群人排着队在倾风面前晃荡,倒不问她此行的际遇,只对着她一脸憨傻地痴笑,眼神好比倾风看着谢绝尘那辆华贵的马车,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直到白泽带着林别叙过来,场面才有所消停。
传教剑意算不得拜师,但也要请倾风站到台上去,受弟子们端正拜谢。
如此郑重其事,弄得倾风颇有点不好意思。
好些弟子昨夜并不在否泰山,因此未能到场。可今晨也有数百人来了大殿,各自取了把剑,齐整战列,在白泽宣告后,纳头叩拜,口中庄重喊道:“多谢倾风师姐传道!”
这道声音震耳欲聋,伴着钟鸣,直要传到十里之外。遍野间不住回荡着浩荡的声浪。
往后见她就与见林别叙一样,不论年龄,都要尊称一声“师姐”。
倾风抬手作揖,与众人回礼。
白泽敲完钟声,将剩下的事宜交予边上的师叔。
师叔们分别领着一群弟子前去寻空地练剑。剩下一帮不必学剑的弟子,留在了广场上。
社稷山河剑这种国运重器,并不一定就得是剑。只不过第一位拔出山河剑的人是名剑客,之后便沿袭着这么叫了下来。
而恰巧倾风也是名剑客,领悟的自然是剑法。
倾风从高台上缓步下来,脑海中似还有余波在震荡,叫得她身心飘飘然,天马行空地想着,将“山河刀”、“山河斧”、“山河拐”等各念了一遍,觉得都没有“剑”来得好听。
柳随月站在下面等她,以为今日可以偷个懒。岂料林别叙摸出他那把饱经风霜的扇子,落落大方地走了过来,朗声道:“诸位暂且勿要离开,今日另有安排。”
散乱站立的人群自发朝他这边靠拢过来。
林别叙点点头,接着道:“诸位今日不习剑,便去练练下盘。几位师叔已在后山等候,腿脚绑上石块,沿着这条山道一路过去,自能看见。”
柳随月痛苦嚎道:“啊?”她最恨便是练下盘,能削掉她半条命去。
林别叙颇一副狐假虎威的态势,看着倾风淡笑道:“因为陈师叔说了,你们这些皮猴儿,若是放你们出去,不定能闯出什么祸来。还是多操练,消磨了你们的精力,把你们留在山上比较好。”
倾风倒提着剑,不满质询:“那为何你都不用练?就算是不参加持剑大会,学道剑意,也是我刑妖司弟子的修行本分。”
林别叙轻摇手中扇子,一派贵公子的从容坦荡,虽然嘴上没直白说,可那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了,与满身臭汗的他们不是同道:“因为我不喜欢打架。”
众人心中不平,纷纷叫嚷起来:
“难道我们是喜欢打架吗?”
“我也想做个读书人啊!可是不仅要读书,先生还让我们习武!”
倾风想说的话都被他们说了,顿时只觉得他们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