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风戒备地挪动到床沿,半蹲蓄势,视线来回搜查数圈,目光可及之处并未发现任何危险。
她脚下轻蹬,如野兔般轻盈前跃,落地时动作矫健地在地上翻滚一圈,与雕花木床拉开距离,并伏低上身,趁机朝床底张望一眼。
只有一层积落了许久的灰,以及几个盛物用的木箱。
木床晃动着发出刺耳的噪音,倾风对着虚空试探叫道:“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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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拍拍手站起身,沿着墙边缓步走动,顺道从案上摆放的花瓶里将一根半开的桃枝抽出来,用以挑开床边遮挡视线的垂帘。
待她将屋内整个转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寻见,只有满腹疑团。
这幻境若真与那大妖的妖域有关,总不能对方煞费苦心地将她拉进来,却什么都不做。
倾风将那脆弱的桃枝当是短剑,忖量时随手挽了个剑花。绯红的花瓣洒落下来,被她剑风一道扫开。
要说这世上,将胆肥的论资排辈,那么敢将倾风拉进妖域的绝对得在前三。
只是不知怎么,自打出了界南,她与幻境就颇为有缘。
倾风走到窗边等了等,还是不见那大妖出现,独留她一人在这儿疑神疑鬼,显得莫名愚蠢。
她起了燥意,一脚踹翻面前的木凳:“喂,你要唱戏,也不能光摆个台子吧!你再不出来的话,我可就出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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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风深感乏味,哂笑道:“想困住我?你这破幻境,能容得了山河剑的剑意吗?”
她一掌推开中间挡道的木桌,腾出一块空地,提起手中的桃枝,挥出自剑意中领悟出的一套招式。
细枝斜掠,视野中的画面如同被某双无形的手抓取了一把,怪诞扭曲起来。
果然,这幻境看似玄妙,实际却不怎么稳固,倾风才使到第三式,周遭的虚妄便尽数崩裂。一种更为真实的感观回归身体,叫她猛然睁开眼睛。
倾风起身,发现自己还在床上,朝下一看,袁明与谢绝尘正分别躺在两个角落,皆是昏睡不醒。
门缝上的封禁法术还在,说明谢绝尘的状况还算安全。
倾风先去看了袁明。对方眉头深锁,但气息平稳,不知是在幻境中经历什么,竟深陷其中难以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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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风推攘着他的肩膀叫了几声,对方全无反应。想来不能简单以外力将人唤醒。只是她对这类术法所知不多,也无别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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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绝尘既然被称为剑鞘,身上封印了龙脉暴动的妖力,要挣开这个幻境该是轻而易举。可是倾风同样叫了他几声,他却未醒。
倾风将手放在他脖颈上探了下脉搏,比袁明要低缓许多,观他表情亦是镇定,许是自愿留在幻境探查,便干脆在他附近盘腿坐下,百无聊赖地等他醒来。
倾风囊空如洗,谢绝尘这种出门只带金子的巨富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倒在她面前,她也忍住了没去搜对方的钱袋,该是有着远胜柳下惠的定力。
好在没考验多久,谢绝尘的眼皮便跳了一下。
他右侧的宽袖一直遮挡住整条手臂,遗泽从来也是靠右手施展,显得颇为隐秘。
此时蓝色袖口处忽然爬出一排密密麻麻的字体来,黑字顺着他的外袍向四肢蔓延,乃至遍布他的脸。
待字体将他全身环绕,谢绝尘终于掀开眼皮。那行字竟是直接穿透皮肤映在他的瞳孔中,随他清醒又顷刻消失。
倾风看得啧啧称奇,托着下巴,幽幽道:“小谢,你可算是醒了!”谢绝尘坐起身,整理了下自己的袖口,看反应还有些迟钝,将四散的妖力慢慢收敛回去。
倾风扯了下他铺散的衣摆:“你怎么在里面待了那么久?”
“我已经很快出来了。”谢绝尘眼神清明起来,问,“你见到的,不是杨晚吟吗?”
“我什么都没看见!”倾风说着便有点来气,“我还是在这屋里,可是屋里什么都没有。实在闷得慌就出来了。我还想她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来消遣我?”
“我也不知道。你身上是有什么类似的法宝吗?”谢绝尘扫一眼她肩头,猜测说,“可能是妖丹,或是三相镜阻了她施法,她的幻境影响不了你太多。只能勉强将你拉进去,却布不了局。”
既都出来了,倾风无意深究,抬手指向身后:“你能把袁明叫起来吗?”
“我不能。”谢绝尘老老实实地说,“这幻境倒不会伤人性命,时间到了自然会醒。那妖似是有事想告诉我们,又不敢亲自来见,不如等等吧。”
地上冷硬,坐得不舒服,倾风索性换了个位置,搬着把椅子靠在墙边,另一把放在对面,疏懒地坐下,邀请道:“来,你先说说,这妖花样百出的,究竟是为了告诉你什么?”
谢绝尘端正坐好,扯平衣摆,整理了思绪,开口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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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随月三人已出了崔府,走出大门,拐了个弯儿,停在无人的高墙背后小声商讨。
柳望松拿手挡着太阳,没料到早晨还弥漫着夜雨的寒凉,正午红日便如此毒辣,四野无云,身上一席长袍变得过于闷热,心情沉郁地道:“这需要你说?”
柳随月问:“我们现在去桂音阁吗?还是直接回刑妖司吃饭?”
柳望松敲她脑袋:“你怎么光想着吃啊?”
柳随月矮身躲过,委屈地说:“没吃上嘛!谁让你们非要出来。”
张虚游对一事耿耿于怀,原地踱了几步,一拍脑袋说:“我想再回去看看。”
柳望松听他越讲越是没边,忍不住道:“你怎么不到街上说书去?”
柳随月激动跑来,带着新仇,弯腰将蒙面人脸上的黑布扯下,不顾他的挣扎,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
柳随月气笑道:“那你刚刚还急着出来!”
张虚游忽然止住脚步,如被榔头迎面击停,抽了口气,瞪大眼睛,喃喃呐呐道:“他该不会是假的崔二郎吧?是什么擅长化形的妖怪扮成崔家二郎的模样,骗住了他父亲。崔叔不懂修行之事,真以为自己儿子是个旷世奇材,性命垂危时领悟了天地神通,得以续命。那妖怪则借着崔氏的名望在人境逍遥快乐,不曾想好日子没过多久,叫另外一只大妖识破。双方结有旧怨,于是打将起来!假崔二郎害怕自己行迹败露,被刑妖司缉拿问罪,悄悄跑了,只留下一双老人,误以为自己儿子真的失踪……如此好些事情都说得通了!”
柳随月有了底气,整理着散乱的头发,愤怒跟上。
恰巧巡卫的官差就在附近走动,柳随月立即大叫:“有妖!快来啊!”
儒丹城的小巷建得四通八通,她循着方向进来的,出去时就认不清了。两次拐出巷口都在不认识的街区,找路人问清楚方向,又折回去抄近道。
张虚游醍醐灌顶,智慧的灵光被残酷熄灭了,闷闷“哦”了声,安分不到片刻,又梗着脖子道:“就算后面不对,前面也是对的。”
她身手虽一般,可三足金蟾的威能使她有股匹夫难挡的蛮力,所以才选的长棍做武器。
季酌泉踩着矮墙飞奔而来,瞥她一眼,见她没有受伤,又追着蒙面人而去。
柳随月停步侧身,伸手去接,刚发出一声惊艳的感叹,银白的剑光擦着她的脸劈落在前方的土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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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的泥土被她内力震开,前方的土墙也被剑气绞碎大半,蒙面人还未跑出多远,就那么赤^裸裸地暴露在她眼前。
为首衙役大着胆子上前查看,认出人后猛地一退,失声叫道:“崔公子?!”
好在有人认得季酌泉,指着她说:“她是刑妖司的人!”
他一把搭住柳望松的肩,被后者嫌弃地拿长笛打手也不介意,嬉皮笑脸地道:“走,我们一起遛进去看看。阿月你先回去吧。”
柳随月只觉他身上的妖力令人不适,又说不上来为何,肉眼辨不清他的剑光,头皮发麻地一通乱躲,手边有什么一顿砸,竟然侥幸周旋下来,几次险险躲过蒙面人的攻势。
张虚游只觉自己脑子此刻灵光得很,有如先生附体,挽起袖子,不服道:“那你说,我的推断是有哪里不对!”
无奈张虚游不理会他的拒绝,手肘扼住了他的脖颈,硬要带他一起做贼。
季酌泉见状手腕一转,右臂贯力,腰身旋拧间将长剑劲射出去,如电剑光刹那刺中他的右腿,直接将人钉死在地上。
她起了杀心,那便是迅风振秋叶,锐不可当,一剑刺去,悍戾清扫。
张虚游说:“不知你们发现没有,他们院中有打斗过的痕迹。几块石砖分明是新砌的,颜色与边上的不同。门柱上还有一道不大明显的划痕,看着也是新鲜的。其它的我没瞧仔细,该是有两人从后院一路缠斗至前厅,打得草石翻飞,互不留情。”
柳随月抱头鼠窜,抄起腰间的钱袋朝对方砸去。
“哪里都不对!”柳望松斜眼睨他,表情不掩讽刺之意,“照崔老爷所说,他儿子领悟大妖遗泽已经好几年了,身体康健之后喜欢外出与人结交。那么大一人在城里逛来荡去,你当刑妖司的人都是傻的,是人是妖也分不清?”
“发生这样的大事,崔氏却没有上报衙门。儿子丢了,还有心力去修缮房屋。可真是怪了。”张虚游拍了下掌,说到激动处皮猴似地闲不住,围着二人边转边说,“我笃定崔二郎失踪不像崔叔所说那样平静。什么大雾弥天?拿我们当小孩儿唬骗!崔二郎定与那妖打过一架,是否真被掳走还不好说。他忽然领悟大妖遗泽这事更是离奇。我不是瞧不起他,但我属实不信!”
柳随月没什么印象。柳望松不知是真是假,跟着点了点头。
外面的衙役已顾不上许多,直接循着声音翻墙而来。
柳随月跟在远处,见他二人真的从后院偷摸翻进崔氏的府中,一言难尽地骂了句“真是的!”,转身回刑妖司去。
蒙面人匆忙躲闪,身形不稳飞下墙头。
柳随月听得津津有味,刚还要拍手叫好,听他一言,硬生生憋了回去。
听着脚步声近了,黑衣人知已错过时机,咬牙低骂一声,选择转身撤逃。
自儒丹城内鬼怪频闹之后,无论是衙门还是刑妖司,都加派了人手,日夜在城中巡视。除却防备妖邪外,也震一震那些旁门左道,免害了无知百姓。
差役们也赶了过来,看这架势不知双方谁是恶谁是善,暂且抽刀将二人团团围住。
柳随月感动得要哭出来:“酌泉师姐!他要杀我!”
正在狭小的巷弄里打转,边上一株杏花越过矮墙,如雨般落下一簇簇娇妍的花来。
柳望松是不乐意的。张虚游作为吏部尚书的儿子,却对偷鸡摸狗之类的事情过于热衷,但他不愿同做这一丘之貉。
季酌泉的天资本就是出类拔萃,又因秘术屠龙平白得了几十年的修为,加上白泽与刑妖司一众高手的指点,剑术担得上超绝二字。
甬道狭小,反不利于对方使剑。这一砸蒙面人显然未放在眼里,不屑地拿剑刃去挑,险被震得武器脱手,给了柳随月喘息之机。
厉声的喝问从墙外飘了进来:“谁人!”
蒙面人表情一狠,眼中戾气横生。大抵是觉得她弱,三两招就能将她拿下,不肯放过,反驱用起身上遗泽,在剑身上渡了一道白光,五指指甲也随之疯长,运劲朝她攻来。
季酌泉凌空跃起,身如鹰隼直掠而去,厉声道:“不想死,就给我站住!”
张虚游挥手,不带她玩儿:“不是的!你快回去!”
柳随月尖叫一声,吓得浑身汗毛都炸开来,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后腰,才想起今天众人一同出门,各个比她能打,她觉得用不上便根本没带自己的棍子。当下两手空空,连件防身的武器都没。
青色剑影纵横交错,内力厚重而雄浑,比蒙面人的要凌厉势重几分,留力之下,依旧在土墙上留下了半寸深的凹痕。
柳随月半信半疑地跟了两步,问:“你们不是背着我去吃东西吧?”
蒙面人发出凄厉惨叫。来不及拔出剑身,被季酌泉一脚踩中后心,动弹不能。
蒙面人还想再逃,自以为有遗泽可以助行,置若罔闻。
她回头一看,想自己怎可能会如此倒霉,就见一个蒙了头脸的男人站在她身后,眼中还余一丝惊愕。发觉一剑未成,又立即抬手刺来,来势极快,杀气腾腾。
他提剑跃起,翻上矮墙,准备对远处造些动静好混淆差役的视线,“飒”得几声,却是有数道刺眼的剑光先行朝他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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