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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案无名 正文 赛春会

所属书籍: 唐案无名

    (一)

    平安县是个好地方,地肥土沃,民风淳朴。四月里,满地的姹紫千红,溪河之中群鱼欲上,连风都是温润柔丽的。

    在每年四月末,平安县都有一次赛春会。

    此时最忙碌的农时已过,人们正可以在春忙后休息一下,热热闹闹的春会正是消遣的好所在。每次春会几乎全县百姓都会参与,当然,所谓的全民参与就是做买卖的做买卖,看热闹的看热闹,耍把式的耍把式,参加比赛的参加比赛……那么我们便不妨来看看这平安县的春会到底有哪些比赛。

    其一是蹴鞠。唐民风开放,蹴鞠为大众喜闻乐见,而女子的蹴鞠也踢得很好——在平安县里甚至有女孩子能赛得过男人。康庄驰逐,穷巷蹴鞠。马球这种东西是富贵人家才玩的起的,单单不说别的,就是好的马匹一项就够寻常百姓消受的了,所以还是蹴鞠这东西实在。于是在四月的春会中,这是顶顶重要的一项比赛。

    而其二就是赛龙舟。因为端午节州里会有大型的龙舟赛——州下辖的几个县比赛,所以平安县要趁这次比赛拔出弄潮好手去州里比赛。而平安县河曲众多,河面宽广,赛起来十分热闹好看,更不要说比赛的彩头丰厚,连带着人也出风头。所以许多年轻小伙子更是头削尖了似的参与,就期望能博得姑娘们的青睐。

    虽然春会还有其它的比赛,比如说射箭对弈什么的,都远比不得以上这两项赛事惹人注意。

    四月二十六,春会头一日。平安县一派热闹喧哗,买卖杂耍,游人如织,所有人都沉浸在快乐和兴奋当中。照理说,身为县主的史无名面对一派大好形式应该骄傲春风得意的才是。但现在,他正在长吁短叹,眼角眉梢还带着那么一点点绝望。

    因为史大县太爷是历史遗留性的保持长久性的不太为人知的——运动不能。

    而蹴鞠队请他去开球,这不是明摆着难为人么?

    同样觉得绝望的还有李忠卿。

    因为他要去赛龙舟那里去参一脚。

    李大县尉有个绝对不为人知不好为外人所道的缺憾,那就是……他晕船!不怕水却晕船!

    而目前的现状是两个人互掐互相陷害的结果。

    那是在一场诡异的县衙政会后,同僚们如同扔烫手山芋一般将主持赛春会的职责扔出去后,作鸟兽散。

    阿弥陀佛,你们之间的矛盾还是私下解决吧,别把大伙儿都扯进去……

    四月末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史无名坐在专门为官员搭建的高台上有些烦恼——心里想要挠人的时候但不得不面带微笑的时候就是这个感受。

    高官——这个县里的高官加入队伍,完全是在起一个与民同乐的表率,顺便并让大家瞻仰其光芒万丈的风采。其实同僚太老、平民百姓倒也真的没指望自己的县太爷和县尉大人是蹴鞠高手弄潮高手,但是看热闹的心态是完全有的……好吧,还有一大部分姑娘是这么指望的——希望看到玉树临风的县太爷县尉大人的卓然不群的英姿。

    可是,事实的真相——天知道会不会是见光死。

    让我去见先圣孔子吧!

    史无名悲凉的心想。

    “小心!开球的时候不要把官靴踢出去!”李忠卿带着那么点幸灾乐祸的语气拍了拍史无名的肩。

    “不过是开球而已,然后象征性的领着一队踢两脚球而已,有什么关系!”

    “是啊,不过是开球!踢两脚而已……嘿嘿!”某人冷笑着过去了。

    “在下此生信奉亚圣之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增益其所不能……”在场上奔跑时,史无名一直这样勉励自己。

    很好,鞋没掉,然后跑那几步也没有为大唐父母官丢人,虽然大家都很善意的把鞠球传给父母官,可是天知道父母官想不想要这球。不过,这好歹是熬过去了。大汗淋漓的史无名好容易挣扎到树荫下专门为他搭建的凉亭里,以手支颌,刚昏昏沉沉的想偷睡一下,就听到耳边一叠声的唠叨。

    “大人,你刚刚在场上一边跑一边叨叨个啥?”管家崔四在旁边一边奉茶一边忧心忡忡的嘟囔,其实他也不过三十过半,但是生生一个老妈子的命,啥事都操心。在李忠卿面前他不言不语——那是不敢,可是一到了史无名面前就……让史无名想起他的奶娘——如果不唠叨就活不下去啊!

    “哎呀,大人啊,你可让老奴担心死了……刚刚瞧您在场上跑,旁边的那些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好像一撞之下就能把你撞飞似的……”

    崔四的唠叨之声不绝,下面的蹴鞠赛也如火如荼的进行,而史无名却在高台凉棚庇荫之下,求得晚春暖阳中的一抹清凉之意,抚慰得他思睡昏昏,然后转瞬之间就真真切切的到黑甜乡中与周公蹴鞠了。

    (二)

    这一睡就让史无名躲过了半个日头,直到他感到腹内饥饿——崔四和李忠卿贪看比赛,就连桌上备下的茶点也忘记吃,当然不会记得喊他来吃。

    在史无名茫茫然醒来的时候,场内正在进行一场很特殊的比赛。

    一个男子蹴鞠队和女子蹴鞠队的比赛。

    其实这平安县中最有特色的就是女子蹴鞠队。一群年轻的姑娘,个个打扮的英姿飒爽,还个个脚下功夫不凡,就算是男人也遑不多让。所谓树大招风,这一次就有男子蹴鞠队感到不服气,特意向她们挑战,不过那下战书的腔调怎么听来怎么都不怀好意。

    可是男子与女子比赛,本就不公平,无论是赢了还是输了都不怎么光彩,所以比赛也不算正式,只是一场小小的加赛,甚至有人认为这只是为了搏大家一笑的比赛。

    女孩子们难道不应该是弱柳扶风,拈花一笑,温柔婉转,不可方物的吗?为什么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会在场上像梅花鹿一样迅捷的奔跑,力气大的……

    史无名在意识还有些朦胧,看着场上的比赛不仅思绪乱纷纷。

    好吧,她没有撞到我身上,当然不可能知道力气大不大……但是看那一脚球开出去的远度……可想而知!

    也不知史大县太爷是否真的与运动无缘,反正看了一会儿他又开始昏昏欲睡。

    “出事了!踢死人了!”此时突然有叫嚷声从场内传来。

    “怎么了?”史无名吓的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大人您歇着,其实蹴鞠这东西人受伤是经常的,最多……无非是跌断胳膊腿什么的,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也亏得您是来主持鞠赛,竟然睡了半日过去!”崔四话里就透着揶揄。

    听了这话想不起来也不行了,史无名坐直了身体。

    “哎呀呀,踢死人了!”

    耳边嘈杂声愈盛,场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严重的阻碍了视线,史无名只有从台上站起身来。

    一个人躺在场中,一群人围在他的身边,还顺带着堵着一个漂亮姑娘不让走,而其他姑娘却也挤不进来帮不上忙,场面乱成一团。

    “出了什么事?”

    “那个姑娘踢了一脚球,正好踢在向她挑衅的人的头上,结果那个人一下子就倒在地上了。”崔四叹了口气,“男女蹴鞠赛,本来就不在赛事之内,是那群汉子去挑的事情,他们本没把这些姑娘放在眼里,可是谁想到一下子让姑娘们给了个下马威,顿时觉得面上无光。然后有的人就嘴里就不干不净的,还故意调笑那带球的姑娘,结果那姑娘一怒之下就把球踢到了他的脸上,就变成了如今这情形。”

    “若说女子蹴鞠能够胜过男子,本官信得过,但是说女子一脚蹴鞠之下,能用鞠球将人踢死,本官绝对不信……就算那姑娘是匹马,也不太可能!”

    “老爷,不是踢死,是踢的人事不知……你莫听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乱喊!还有,漂亮的姑娘怎么会是马?”

    史无名仿佛没有听见崔四抱怨一般的往台下走去,来到人群外之时正看到留着山羊胡的郎中气喘吁吁的在人群中央喊:“让开些,让开些,让他透透气,不要本来人没事也让你们挤有事了!”

    而崔四接着喊:“让开些,让开些,让大人进去!”

    人群“哗啦”分开了一条道路,史无名走了进去。然后他就看见一个脑袋上缠着汗巾,敞着怀穿着蹴鞠队的队服,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中央的男人。

    脸上大麻子带着小麻子,呲牙裂嘴的,真真不是啥好面相——史无名心中嘀咕。

    躺倒的男人旁边还有两个如孝子一般干嚎的人,一个胖的像球一个瘦的像猴,也是顽皮劣像,不过并不是蹴鞠队的人,一边在大声的嚷嚷“踢死人!”的就是他们。

    “被砸昏的那个叫黄肚皮。这黄肚皮虽然是个无业游民,蹴鞠踢的极好,只是……心术不正。”崔四在史无名耳边悄声说,“刚刚就是他借抢球之机在人家姑娘身上揩油,结果被姑娘一球踢在面门之上。”

    “该踢!不过,他的名字真的就叫黄肚皮?”史无名哑然失笑。

    “其实他叫黄月坡,但他是个混混,叫不来这么风雅的名字,又是一肚子坏水,所以大家把他的名字拆开,就叫他黄肚皮了。”崔四想笑又不敢笑,“平时估摸着李大人平时和他打交道打的不少。”

    “是的,巡街的时候教训过他几次——包括那边的几个家伙。”他的眼神在人群其中的几个人面上扫了一下,那几个人顿时都萎靡下去。

    “这人要是真的昏迷不醒,倒也是平安县的一大造化,少了这种偷鸡摸狗之辈,大家都安心所多。只是这黄肚皮平时和人逞勇斗狠,常常与人殴斗,拳脚不知挨了多少,也不见他厥倒,可是今日不过是挨了姑娘家的一脚球就倒在那里,怎么想都是不妥。”崔四啧啧两声,“这……该不是想要碰瓷讹人吧?”

    史无名和李忠卿交换了个眼神。

    “一群男人纠缠一个姑娘,成何体统!”史无名呵斥了堵住那姑娘的球队的队员,“先把此人抬到县衙!由县里先为照看!此事由本县处理!”

    (三)

    “让我看看那鞠球。”回到县衙,史无名说,崔四马上把鞠球递了过来。

    “普通的鞠球,皮子缝制的,里面填充的是毛发。谁能相信这东西能把人砸晕?!”史无名摇摇头。

    “大人啊,你要相信,这世上无奇不有!”

    “那个被砸晕的傻瓜现在怎么样?”李忠卿颇有兴趣的问。

    “回大人,依然昏厥,不省人事。”崔四恭恭敬敬的回答,“现在他的亲友在客房大闹,非要那姑娘负责,刘班头好容易才把人弄走。”

    “黄肚皮的家里人也掺和进去了?”史无名有些讶异。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李忠卿冷冷地说,“上梁若是正了下梁怎么会歪?那黄家一家人就没什么正经人!”

    “那姑娘呢?”

    “那姑娘叫穆云娘,生的的确是花容月貌,为人更是活泼豪爽,父亲是个镖师,家业算不得殷实,就算是勒索,也未必能得到多少银钱。”崔四立刻如数家珍般道来,“如今我怀疑那黄肚皮并非为了钱财,而是为了那姑娘。听说他一直对穆云娘有意,平时也是诸多纠缠,只怕……这次的事情是他有意而为之。今日之事也多亏大人您把那黄肚皮抬到了县衙里,若是真的如他家人要求的抬到那姑娘家中,这可就不妥了。若是他一直不醒,穆云娘或是她家中可能就要养他一辈子。一个女人,这一辈子可不就这么交代了?况且,那穆云娘也是有心上人的。”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的清楚!看来整日里就和丫头小厮张长李短了!”史无名笑道,“那么,你再去看看那黄肚皮现在如何,郎中应该已经过去了。我这里还有份公文,处理之后我与李大人便过去。”

    崔四领命转身而去。

    “什么公文?”李忠卿问。

    “京中传下来的通告,是拐带人口的案子。事情的开始是户部侍郎家的七岁小公子的丢失,侍郎老来得子,疼爱的如珠如宝,可是小公子却在上元节去看花灯之时被人哄走,向侍郎大人勒索千两黄金,好在这侍郎大人也是个家境富庶的,可是却付了赎金后人却都没有回来,到了如今,是生是死都无人知晓!

    “而这只是个开始,随后的一个月内,京城接连有三家的孩子遭殃,孩子们都不满单十,每家都或多或少的受到勒索,只是无论能付出赎金与否,孩子都没有回来的!”史无名叹了口气,“照理说京师天子脚下,有大理寺刑部坐镇,绑匪再怎么诡计多端也应讨不得好去。可是谁想到会出这些事?”

    “我觉得,歹人到京师后应是首先花时间潜伏下来,充分了解环境后才选择下手目标,尽可能地反复勒索钱财。”李忠卿皱起眉头,“他们有预谋而且又准备,不可小觑。”

    “不错!”史无名点头,“第一个孩子被诱拐的时间是上元日。上元日又是灯节,长安城内不宵禁,百姓都可上街观灯,人多混杂,那些宵小之辈自然想要作怪。而绑匪非常的了解这些孩子的家庭,那位户部侍郎大人手中的财产丰厚,所以绑匪要千两黄金,而第二个孩子是个布商的孩子,绑匪只要千两白银,而第三个孩子只是农户的孩子,绑匪只要了五十两。原来以为是单纯的绑架勒索案子,但是因为所选择的家庭并不都是富裕之家,所以说——绑匪的目的并不是完全为钱!”

    “他们的目的是孩子本身?!”李忠卿十分震惊。

    “孩子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都是七岁,而且都是七月初七生人。”

    “为什么贼人要选择七月初七生日的孩子?”李忠卿十分疑惑。

    “我听说过一个传闻,说七月初七生的孩子有的是七窍玲珑之心,找齐七个七月初七生时七岁的孩子,把他们的心头之血饮下,就可治痴傻。”

    “商纣无道,以臣子比干之七窍玲珑之心为宠姬医疾,怎么这样荒唐的事情在太平盛世里还会发生!痴傻之事,多是天生,怎能相信以此能够医治!”李忠卿脸色有些发冷,“你的意思……有人绑架这些孩子是希望得到他们的心头血?”

    “你我为官这些年,更荒唐的事情都看到过,遑论这一件!”史无名冷笑,“到了如今被绑架时间最长的孩子到如今已经在绑匪手中两月有余,大家怀疑……这些孩子早已经不在人世!”

    “我明白为什么会下这文书了,现在京城中定然盘查严谨,那些七夕出生的孩子的家人也定然防备甚严,所以贼人无从下手,自然要潜逃出京把手伸向其它地方了。从你说的情况来看,这些贼人都是特意寻找节庆之日下手,为的就是钻人多事乱的孔子。那么我们也要小心,平安县离京城不远,而且这里的赛春会也是远近闻名,要小心犯人趁机摸到了我们这里!”

    “所以在春会期间你要安排底下加强巡查!”

    “这个自然。”李忠卿点头,看史无名起身向外面走去“你去哪里?”

    “你忘了,我们要去瞧那黄肚皮啊?”

    (四)

    “许郎中,你觉得怎么样?”

    “小老儿觉得……”老郎中从门缝里瞅了瞅屋里,压低了声音说,“这厮就是在装晕,只是他硬扛着不醒小老儿也没有办法啊!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小老儿倒是想叫两个衙役小哥儿拿板子给他一顿,估计敲下来就能醒了,可是这人非要在那儿装死狗,我又不是县太爷能随便敲板子……”

    谁说县太爷就可以随便敲板子,史无名哭笑不得。看老人家嘀咕时的那样,估计平时没少受着黄肚皮骚扰。

    “装晕?”史无名推开房门走进去。一看之下,也吓了一跳。

    “他怎么全身水淋淋的?”

    “是这样,太爷,为了救治于他,大家想了各种方法,从按压人中到以水泼面到针灸……可是无论如何,这人就是无法醒来。”身边衙役不卑不亢的回答。

    看他全身上下都是水,哪里是泼面的程度……可见那个泼水的人也有点携私报复的意思。至于压人中,为什么连鼻子都是肿的?这里的事情……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而被折腾成这样还能坚持不起,这意志是多么坚定啊!

    “你刚刚说用针灸——没有更粗的针吗?”李忠卿看着郎中的药匣子问。

    “哎呀,大人,不能再粗了!”老郎中冷汗连连——再粗就是钉子了,会死人的。

    “我倒是知道一个能够将昏死之人唤醒的方法。”史无名微微一笑,用手号住了那黄肚皮的脉,“这可是宫中传出来的方法呢!要知道,宫中常常会惩戒宫人——有的宫人熬刑不过晕倒,可是宫中的规矩是无论什么刑罚都要在清醒的状态下挨过,所以宫中的行刑人掌握了很多让人清醒的方法,比如在人身体的各大要穴上用银针刺入,三寸长的银针啊,要刺进去一寸,会引起受刑人周身剧烈疼痛然后清醒。当然,还有,用竹签在十指指尖刺入,所谓十指连心,人一下子就醒了。崔四,你说我们试试哪一种会更好?”

    老郎中连胡子都在颤抖,衙门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如狼似虎,真可怕!

    “要不,挨样试试吧!”崔四不无恶意地说,“哎呀,老爷您看他额头上又出了好多汗啊,定然是病体又重,快些试试吧!”

    “崔四,不能这样做,想想看,宫中那些方法是对付犯了罪的宫人!可是这里躺的可是‘良民百姓’,我身为百姓父母,怎能做伤害子民的事情?”

    “那,老爷想要如何?”

    “如此,我倒是有……”

    史无名有些狡黠的一笑,从房间花瓶里插的鸡毛掸子上揪下了一根毛茸茸的尾羽,然后直接把那尾羽扫到了那黄肚皮的鼻孔里,然后轻柔的捅了几下。

    “阿嚏!”一声巨大的喷嚏响起,黄肚皮也一下子从榻上坐了起来。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表情很惊恐。

    “大胆黄肚皮!”史无名十分想笑,但是只能用干咳来掩饰,“你可知罪?”

    “……”

    “县令大人问话,你为何不答?”见到那黄肚皮只是呆愣愣地瞅着自家大人发呆,不知见礼,手下衙役顿时呵斥起来。

    “啊呀,娘!”却见那黄肚皮愣怔了半晌,一把抱住史无名的腰,下一刻如同懵懂幼子一般发起了娇痴。

    房间里一瞬间静的连个人的呼吸声都听的清清楚楚。

    史无名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由紫变黑,好似开了染料铺,五色陈杂,而身上的鸡皮也是起了落落了起,好不热闹。

    周遭的衙役急急忙忙的把人拉开,只是各人脸上面皮都在不自觉的抖动——自家大人的热闹,可不是随时能看到的!

    “这个这个,应该是倒生昏乱,他疯了吧!”老郎中战战兢兢。

    “疯了疯了……”崔四风中凌乱。

    “咳咳咳……”这个是脸别到一边不知表情的李忠卿。

    “无妨无妨,我是一县父母,是父母官,是父母官!”史无名拿着扇子狠命的扇风。第一次,在自己威风八面的县衙里非常狼狈的冲出了去。

    (五)

    河边照例搭起了高台,高台上披红垂绿,旗幡猎猎。河的两岸人潮涌动,热闹无比。

    史无名兴致勃勃的坐在高台上,准备给夺魁的龙舟发放奖礼。而李忠卿板着脸提着那只被选中当做标的可怜鸭子上了船,去投标点等候。他的脸拉的很长,这使在昨夜深受打击的史无名觉得在这个嘈杂无比的世界里总算有那么点让人觉得有趣的事情。

    “小心,千万别一时头晕掉到水里!话说,我这里备了生姜……”史无名假惺惺的关照,李忠卿恶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后离开了。

    平安县的习俗,四月初一开始做的新船,一般到了月末,先到龙王庙祭神后,新船便可下水。参赛的龙舟分成各色,四角插旌旗,两旁划手十六人。篙师执长钩立于船头,称作挡头篙。而鼓手在船尾,面前一面铜皮大鼓,待比赛开始后,击鼓助威。而船头之上,还要选面端貌正的儿童,装扮的富贵讨巧,伏在龙舟前的龙头之上,称龙头太子。

    龙舟竞渡比竞渡速度固然是一个标准,但还有一些较复杂的花样。比如“抢标”,是指在划到赛程一半的时候各船抢夺浮标以定胜负。标分鱼标、鸭标、钱标等,因其上系有红锦缎,所以也叫“锦标”。鸭入水则游,抢钱要下到水里去抢夺,因此争夺起来就要困难些,其场面也会更加激烈。这需要很好的水性和技巧。所以,龙船上一般都要安排一两个水性极好的“标手”,专司夺标之职。

    而李忠卿的任务也很简单,乘船等在赛程的中间点,然后把那只当成标的倒霉鸭子在龙舟到达的时候扔到水里。

    只不过李忠卿一看到船……就有那么点晕,更何况船家要将他从出发点慢慢的渡到投标点。要一个人一边晕船一边还要保持翩翩风度受百姓瞻仰和少女们掷果盈船,真是个技术活!

    平安县的船队一共有八只,其中七只都是商号和富贵人家的船队,而只有一只是由平常百姓自发组成的。队头是个老船把式,人家都叫他浪头老肖,使船好的像水里的梭鱼。而且手上技艺也高超,会自己造船,他们队的龙舟是大伙儿一起凑份子,老爷子领着自己儿子和一群年轻人一钉一锤完成的,期间还细心的把手艺传给年轻人,生怕手艺失传了去。

    老肖的龙舟也许没有别人家的装饰的华丽,但是那精致的手艺绝不会把任何一家比了下去。而且他船上那些划手都是精悍的小伙儿,各个使船的手艺在平安县都是数的着的。

    肖家船尾司鼓的是个孩子,虽然看着十分瘦小,但是打扮的却是十分英气。为什么选择一个孩子,是因为龙舟的司鼓之人,体重上有着极高的要求。只见那少年气势十足,绝无一丝虚弱的样子。

    “听说今年陶家的龙头太子就是这少年的表弟,听说生的真是粉妆玉砌,而且难得的是,只有七岁,水性好的像是条小泥鳅。不过却是陶家从肖家手中抢过来的。”崔四又十分八卦的说起了掌故。

    “陶家抢过来的?”

    “听说那孩子的父母和浪头老肖有些不愉,所以收了陶家的钱,把本来是孩子允诺肖家的事情变了卦。结果孩子却十分不乐意,还和父母闹了几场哩!”

    “这孩子小小年纪倒是懂得信义二字,亏了这些大人……”史无名无奈的摇摇头,“只是,这龙头太子对龙舟是非常重要的么?”

    “大人不知,这龙头太子说的轻巧,可是想要找好也难。这龙舟船型狭长,自然对上面的重量要求极高。龙头太子相貌要佳,讨神灵和大家的喜欢么!而且水性要好,身形也要轻盈——不会占龙舟的重量,而且要胆大不怯场,敢抱住龙头,还能一边配合锣鼓节奏吹哨子,如果选得不好,这龙舟上的水手还要分出人来保护他。”

    “原来这龙头太子如此重要。”史无名点头,转首望向陶家龙舟的方向,“既然陶家得了如此好的龙头太子,这次我倒是要仔细看看他们是何等威风。咦,怎么他们那里看起来却好像有些乱?”

    “不知道……”崔四终于因为不知道某些八卦而摇头。

    “大人,好像是他们的龙头太子不见了。”一个了解情况的衙役说。

    “咦,真是奇怪,龙头太子怎能不见了?”

    (六)

    恰是吉时,起点一声令下,几只龙舟像箭一般飞快的离开了起点,人群中爆发出了高声喝彩。

    几艘船飙的很紧,初时,俱是争相挺进,乘风破浪,但是很快,就有两艘超出他人,那是二号船和六号船。

    “大人,二号船是陶家的,而六号是浪头老肖的。”崔四兴奋的说。

    却见六号船内的桨手应着船尾鼓点拼命地划着。那少年鼓手**着上身,扬着鼓捶如雨点一般的擂着大鼓。而船头上面的龙头太子——那个打扮的花花绿绿的小孩子,配合着鼓声做着各种动作,嘴里还含着竹哨不停的吹着。

    而二号船自然也不差,龙舟做的威武漂亮,桨手们也是精神的小伙子,划桨动作统一,而唯一有些缺憾的是那龙头太子,那孩子好像被吓到了,紧紧的巴在船头上,一动也不敢动。

    离夺标点只有十来丈,仲事官垂下红旗,指示着方向。

    史无名远远地看到李忠卿的船已经在河中心上,他站在船头,看不清脸色——估计不会太好看,能笔直的站在那里大概是因为习武之人铁一般的意志吧!

    很快,船到达了,六号船要比二号船多了半个船身,看到第一艘船触了线,李忠卿一把把抓在手里的鸭子扔了出去,空中飘飘摇摇飞过几根鸭毛。

    那鸭子倒是机敏,用怨毒的眼神瞅了一眼李忠卿后,一拧身嘎嘎叫着在水中飞跑,

    这时其它几只船也冲线了,鸭子忙着逃跑,而人忙着抓鸭子,鸭子喊人在叫,还有人为了助威用船桨邦邦的敲着船舷的声音,一时间水上乱成一团,而岸上也传来欢呼声和口哨声。

    而那只作为标的鸭子显然过于龙精虎猛,在水中嘎嘎大叫着左游右划,三号船上的标手竟然一时间无法抓住它,反而在某一个瞬间带着龙舟的舟身跟着歪斜起来。然后几只龙舟碰撞,翻到,然后……撞到了李忠卿坐的那只船。

    “不好……”李忠卿在心里刚刚动了这个念头,就已经掉到了水里。

    现在倒是好多了——在水里要比在船里好的多了。在船上会晕船,但是在水里不晕水啊!李忠卿甚至有些欣慰的想,然后他看见一群大小伙子像鸭子一样在水里扑腾,抓鸭子的抓鸭子,往船上爬的往船上爬,还有那么两个长眼力见的往他身边游,想要帮助他。

    而更乱的事情发生了,因为就在这时,河面上竟然突然游来了一大群的鸭子——不知是谁家的鸭子跑散了群,嘎嘎叫着加入了本来就乱成一团的战局中。

    鸭子们毛色都差不多,虽然作为标的鸭子个头大一些,脖子上还系上了个彩绸,但是和这么多鸭子凑到一块儿,真真让人眼花缭乱。于是那只标鸭在一群人和鸭子们中间左突右冲,煞是逍遥自在。

    于是老百姓们更开心了,有人甚至为那鸭子叫起好来,一时间河内河外成了欢乐的海洋,舟赛倒在其次了。

    “抓、抓住了!”一个标手终于抓住了那只英勇的鸭子,在水里得意洋洋——他是六号船上的标手。

    可是李忠卿却没有功夫去注意这件事。

    “快去救那孩子!”他大叫。

    原来陶家二号船的那个被顶缸选做龙头太子的孩子不会水,不知怎的落入了水中,正在水中挣扎。

    于是大家又去救孩子……谁也没想到趁乱去划那后半截赛程。

    民风淳朴啊!史无名欣慰的想,有些开心的继续看李忠卿在水中游泳——这人宁可在水中也不愿上船,此种落魄情景在李忠卿身上极难一见!

    “喂,小泽,刚刚我就想问你,龙头太子是你,那我家小夕哪去了?”六号船上的少年鼓手把落水的小孩扯上了自己的船,忧心忡忡的问道。

    “我不知道,我就是被他们随便扯来的。”被救上船的小孩脸色煞白,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但还是回答了少年的问题。

    “啊呀,大人,您瞧那是个啥?”这时在李忠卿身边的一个舟手狐疑的看着水里。

    水底下沉着一堆衣物,和水草缠在一块儿。衣服里面好像圆鼓鼓的包着一个东西,那舟手一个猛子下去就把东西捞了出来。然后他好奇的把衣服打开,呆了片刻,随即吓得将手中东西一抛,转身便开始呕吐起来。

    虽然表皮已经被水泡的有些发白,但那竟然是一颗心脏!

    大家顷刻散到四周。

    只有李忠卿在水中又寻到了衣物和心脏,细细的打量,那衣物虽然被水浸泡过,但是依然可以看到淡淡的血渍。

    “呀,大人,这、这衣物是、是小夕的!”击鼓少年突然失声叫道。

    于是一年一度的赛春会就在这一声惊呼带来的阴霾中落幕了。

    (七)

    “唉,孩子的父母哭天抢地,听的真让人揪心!”

    “骨肉至亲,父母的骨中之血,如今丢了,怎能不让人心焦?”李忠卿叹了口气。

    史无名也叹了口气,将放在案上蒙着白布的托盘掀开。

    那是一颗有拳头一般大的心,表皮被水泡的有些发白,在左下方开了一个口子。

    “这颗心……为何心头被开了个口子!”

    “那是为了放心头血的缘故。我刚刚得知,小夕这孩子是七月初七生,因为是七夕之节,所以起名字里有个‘夕’字。你说他的失踪会不会是因为……”

    李忠卿猛然一惊:“你认为小夕的失踪和京城的连环失踪案有关?绑架孩子的贼人流窜到我们这里来了?”

    史无名不语,只是眉头皱的更紧,神色郁郁,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扇,想要引清风入内吹散这一室的抑郁。

    “娘啊——娘啊——”

    清风送来的不止是清凉,还有黄肚皮的喊声,史无名本来就很烦乱的心绪一下子就更烦躁起来,李忠卿几乎看见他额角上的青筋在突突的跳。

    “你说这人是真疯还是假疯?”

    “十有八九是假的!只是这厮可恶,一身油皮癞骨,装疯卖傻,一时间也戳不穿他是真是假。”刚刚送来茶水的崔四愤愤地说。

    “放心吧,假的终究真不了!”史无名愤愤地说。

    “大人!”这时刘班头跑了进来,“有人来报案说,发现了杀人现场!”

    “谁的杀人现场?”

    “穆小夕的!”

    “发现孩子的尸体了?”

    “不,但据说现场的情况很不妙。”刘班头急忙回答。

    “谁发现的现场?”史无名面沉似水脚步匆匆的向前堂走去,李忠卿紧随其后。

    “说来巧了,是昨天那黄肚皮的两个狐朋狗友——红鼻头和懒掉牙。”

    “红鼻头懒掉牙?”史无名停下了脚步,如果事情不甚紧急他倒是想笑上一笑。

    “红鼻头和懒掉牙是他们的混名,他们本姓蓝和洪,但是因为一个好喝酒,有一个硕大的酒糟鼻,而另一个因为好吃懒做,还和人打架,把门牙打落了两个,所以才得了这样的名字。”

    史无名翻了个白眼,“古人云:闻弦声而知雅意,如今也可谓闻其名而可见其形了!”

    两个形容猥琐的人正等在正堂外,昨日史无名懒得理他们,今日史无名终于肯正眼打量他们了:一个身材健壮,五官也算端正,但是却有一个硕大的酒糟鼻,而另一个却有一个大大的将军肚,行动起来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真是好猥琐……当然,就算他们本身不猥琐,可是在史无名眼里,他们就是猥琐无比——因为他是美颜控……

    “大人,刚刚他们来报案,说发现了杀人的地点……还有,可能是凶手的人。”

    “是是是,大人,我们……”

    “先别急着说,先带本官去现场看看。”史无名一举手阻止了那两人的话,孩子的下落要比听这两个人在这里罗嗦急的多。

    “是是是,现场是在后山,小的马上带大人们去!”

    (八)

    平安县的后山不高,但是往山上走,尤其到了某些背阴之面,温度慢慢低下来。

    那是个半山腰的山洞,在洞口不远,却是搭着一个窝棚,看来是有人住在这里的。

    “这里是……”

    “这是我们东家的冰窖,我们东家姓陶。”那红鼻头躬身回话。

    “可是昨日二号船的主人?”

    “正是。”

    “我记得你们东家做的是酒家买卖?好像是鲤跃居的主人?”

    “是的。”

    “怪不得要专门有这样的山洞用来储冰,也为的是储存食物和酒吧?”

    “大人说的极是,正是这样。”

    黑洞洞的窄道,往里走十几步,寒气便扑面而来,再往里,空气冷的有些刺骨,光线完全变得黑暗,好似连一点人间的活气都不见了一般,这时候李忠卿抖开火折子,那火光闪烁不定,并不能驱走多少黑暗。

    山洞里有一个极大的空间,一边铺着大量的稻草帘,散发着逼人的冷气,而另一边却是空着的,地上只有些许粮食的残渣。

    史无名当然知道稻草下面藏着的是冰,商家冬日囤积,在夏日来临的时候,好拿来卖。

    “这里是现场?”史无名打量四周,“从食物残渣看,食物应该是近日内被运走,这里并无打斗和血迹,所以你们说的案发之地是在那边。”他用折扇一指贮冰之处。

    “大人说的极是,这里的食物——因为这赛春会,客商来往骤然增多,所以在春会前日,东家让小人把食物酒水都运了回去,要不然那看守山洞的人也不会如此放心的将山洞扔下去看舟赛。”懒掉牙陪着笑说,“我这兄弟赛完龙舟后身上实在是燥热的厉害,所以想到这里摸两块冰来吃,可是谁想到一揭开草帘就看到这副瘆人的情景!”

    他走到稻草帘跟前,把盖在上面的一层一把揭掉。

    满眼都是黑红色——那下面的稻草帘已经被鲜血浸透了,边角处还露出一块衣物的一角。

    李忠卿的心一下子绷紧了,那走上去把压在衣物上的草帘掀了下去。

    还好,不是孩子。这块稻草帘上也都是鲜血,因为环境的寒冷,有的已经凝固成冰。那套分不清颜色血衣和血冰黏连在一起,粘在草帘上,衣服浸透了鲜血,将衣服前后都溻透了。而这衣服,是一个男人的衣服。

    山洞里很冷,但是比不过看到这情景的人心冷。

    “无论是谁,流了这么多的血都会死了,何论一个孩子?”李忠卿的声音充满了寒意。

    是啊,一个七岁的孩子!走出洞外,史无名沉重的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你们说你们知道凶手是谁?”

    “是浪头老肖的儿子肖涟。”红鼻头答道,“小人看到在下水前,肖涟和小夕说过话,然后就把那孩子领走了。”

    “你如何看到?”

    “因为小人亦是当日的舟手啊!”

    “哦,那你详细的把当日的情形说将出来。”

    “是,大人。”那红鼻头殷勤的点头,“昨日大约在开赛前一个时辰的时候——那时大家都在准备开赛。小人看见肖涟那小子和小夕在街角僻静处谈话,小夕当时在哭,我看到肖涟脸上还有怒气。随后,有些扛彩旗子的过来,把视线给挡住了,然后小人就再也没看到。

    “接下来的事情小人知道!”旁边的那个胖子懒掉牙马上接着答道,“听人说,他领着小夕到了后山,从他带走小夕后,小夕就再也没有在人前出现,再加上发现的这现场,小人想,这禽兽定然是把小夕哄到了这里,以冰面做台,将小夕活活剖了心去!”

    “哦,肖涟为何要这样做?”

    “大人不知,肖涟与穆家的恩怨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知道……”

    “等等。”李忠卿打断了懒掉牙的话,“刚刚说你是听人说肖涟把小夕带到后山,这个‘听人’指的是谁?”

    “是县中的李屠,他的肉铺就在靠近后山的那条街上,大人他寻来一问便知。”

    (九)

    “带李屠!”史无名一拍惊堂木——他其实很喜欢这种感觉。

    “大、大人,小人就是李屠!”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哆哆嗦嗦的跪在了堂下。

    “这李屠看起来长的一副满脸横肉的凶相,但实际却是个童叟无欺的老实人。”崔四悄声说,“他是这平安县内最好的屠户,那刀子使的……啧啧!”他满脸的赞叹,看来平时买菜的时候没少光顾。

    “这个……大人,小人确实见到小夕这孩子从我的摊子前过去。”李屠有些瑟缩,“那时候离龙舟开赛还有一段时间,他身边也的确跟着小肖,但小人那时候也没怎么注意他们去干啥,光想着赶快把摊子结束,好去河边看龙舟。所以小人不知道任何事,也不能胡乱指证他人,不过要是为了找小夕,那么这事儿直接问问小肖不是更好?”

    “言之有理。”史无名用折扇敲敲公案,“来人,带肖涟!”

    堂下的这个年轻人圆脸、大眼睛,皮肤黝黑,脸上有两个酒窝,看起来很是讨喜。

    “他是浪头老肖的儿子,也是云娘的情郎。”崔四悄声说。

    “你知道的倒也清楚!”

    “大人说笑了,这平安县的人和事情……哪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崔四有些得意的说。

    “大人,小人冤枉啊,我怎能谋害小夕?”此时堂下的肖涟的脑门上挂了一层的汗,急急忙忙的为自己分辨。

    “你就是为了自家船队的胜利和报复小夕的爹娘绑架了小夕!”那懒掉牙在一旁嚷嚷。

    “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比赛胜负之事难以预料……”

    “所以你为了夺魁在握,就把我们龙头太子带走了!”红鼻头端的牙尖嘴利,立刻就着肖涟的话攀爬而上。

    肖涟的汗又出了一层。

    “你怎能如此说,小夕不见了,我也十分焦急。龙头太子虽然重要,但也不是龙舟取胜的绝对条件,我为何要因为这根本不确定的因素去绑架小夕?而且就算我们在春会上是对手,但平时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相处的也极为融洽,怎能为小小的一场比赛要人性命?”

    “融洽?我怎么就不觉得?我们大家都不这么觉得!”红鼻头讽刺。

    “草民和父亲确实和小夕的爹爹有过口角,草民只不过觉得为了蝇头小利就出尔反尔实在是不符合道义——而且小夕也不愿意去陶家的船。”

    “不见得就是这一点点事情吧,你和穆家可不是这一点点纠葛!”那懒掉牙在一旁冷嘲热讽。

    “你和穆家还有什么隐情?”史无名拄着下巴转过头去笑嘻嘻的问肖涟,他一直觉得他们吵的很有趣。

    “穆伯伯……不同意我和云娘的亲事。我爹和穆伯伯争吵过……”

    “那么舟赛那天,有人看见你和小夕走了——这可非一人所见,你和小夕去做了什么?”

    “那天,我的确出去了小半个时辰。”肖涟有些嗫嚅。

    “去干了什么?”

    “其实我……我和云娘偷偷见了个面。”肖涟抓了抓自己的脸,“小夕是替他姐姐偷偷来给我送信的。大人知道,她爹娘不让我们见面,而云娘……您知道,她也是官司缠身,虽然平时是爽利的女子,可是时下也是忧心百结,见了我就落泪不止。然后我安慰了她一会儿,大约有一柱香时间,因为急着开赛,所以就回来了。”

    “你与云娘在哪里见面?”

    “我们常去相会的后山树林。”

    “有别人看见吗?”

    “大人……这个……说是偷偷见面啊!连我爹娘都不知道啊!而且也是背着人的,生怕有人到老人面前嚼舌头。”肖涟神色有些忸怩,“小夕说是给我们放哨,可是我们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他,便以为他是先回河边了,可是谁想到……”他声音有些哽咽起来。

    “你昨日穿的衣物在哪里?”

    “回大人,小人的衣服……不见了!此事甚为奇怪,本来我外面是穿了一件罩衫,下水前随手就扔在那里——其实我们大家都是随手丢在那里,反正也没有人拿,可是谁知道……”

    “你是杀了人,所以把血衣扔掉了!”懒掉牙嚷嚷。

    “那么……这衣服是你的吗?”史无名指着衙役呈上来的证物。

    “这……”肖涟仔细辨认了一下,随即惊慌失措,“是小人的,可、可是怎么会这么多的血?”

    “那是你杀小夕的时候溅上的!所以你才会光着膀子回家!”红鼻头嚷嚷,懒掉牙附和。

    “昨日舟赛,有多少人都是打赤膊!你、你怎能胡乱栽害于我?”

    “公堂之上怎可胡乱喧哗!再嚷嚷下去就掌嘴了!”刘班头喊,可惜威严不足,大家不怎么理他。

    “安静!”李忠卿冷哼一声,霎时间一片清明,“再带那穆云娘!”

    (十)

    “穆云娘的口供也不能全信,谁也不能保证她是否和肖涟串供。只是刚刚看这姑娘可比前两日憔悴了许多,还哭哭啼啼的,倒也不似那天在鞠场上的爽利模样。”退堂后,史无名斜倚在椅子上,崔四在给他捶背。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能不憔悴?”李忠卿倒似一口钟,稳稳当当的盘恒在椅子上。

    “听说黄肚皮的家人和他的那帮狐朋狗友跑到穆云娘家去闹了,要赔钱和赔人。要说这穆家这两天真是祸不单行,女儿惹上了这帮无赖,而儿子又丢了。闹的真是家不成家,偏偏还有些人要趁火打劫!现在有人就在穆家二老耳边吹风,说是肖涟因为他二老不同意他和云娘的婚事,所以才报复杀死了小夕。”崔四嘟嘟囔囔的说。

    “父母不允,这穆家和那肖家有什么大恩怨吗?抑或是女方父母嫌贫爱富?”

    “这倒不是,只是双方的老人家在年轻时有些不愉,这小县城能有什么大事?李家的狗咬了张家的鸡,王家的田垄过了周家的地头,鸡毛蒜皮的小事,只不过大家都能认真的闹的脸红脖子粗罢了。可笑这穆云娘家和肖涟家的老人就为了这点小事闹的不相来往。可是孩子们却在私下里悄悄的好起来了。”崔四的口气有些嘲弄,“而那黄肚皮据说在从前就这穆云娘诸多纠缠,如今我看他是想借装疯卖傻赖上这姑娘。只不过……”先赖上了大人你啊!

    最后那句他没敢说。

    “黄肚皮,红鼻头,懒掉牙……这几个人倒是有些意思!”史无名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忠卿,你对今日看到的那个冰窖的现场,有什么想法?”

    “冰窖里的血很可疑。”李忠卿非常认真的回答。

    “哦,为什么?”史无名眼角带笑,问道。

    “首先,那么大的血量,应该是把人全身的血都放了出来,那么这个的前提就是,出血的人必须是活着的。”

    “是啊,人死了割开伤口虽然也能放出血,但那只是非常少量的。”史无名点点头,“但也有可能是凶手先放血——比如说从手腕,然后在人死后才取心,也是有可能的。”

    “那我们来看看这个路线图吧。”李忠卿认真起来,从书案上取来了毛笔和纸,在茶桌上铺开,圈圈点点。

    “河边——县中的肉铺——靠近后山的小树林——后山的冰窖。小夕带了消息给肖涟,然后两人从河边走开,此时被懒掉牙和红鼻头发现,小夕和肖涟途中经过李屠的肉铺,被李屠看见,然后走偏街小路到后山的小树林,见到了穆云娘,两人在一处说话约有一柱香时间——这期间小夕据说在林外放哨,可是二人出来之时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便以为他先回了河边。随后也回到了河边赛龙舟,可是这时就发现小夕不见了,陶家无法才另找了个孩子顶替,然后就在河中发现了人心,最后是第二天找到满是鲜血的冰窖现场。

    “也就是说小夕如果被害,凶手是肖涟的话,那定然是在他去后山的时候下手,想要从手腕放干一个人的血……我们往多里说,一柱香。而肖涟从河边离开了多久?别人回忆大约是小半个时辰。(古时用香钟计时一般认为一炷香可燃一刻)

    “而从河边走到后山树林大约需要一柱香的时间,如果跑的话,时间会缩短一半。而到半山的山洞,时间会用的更多,山上的路,本来就是看着近走起来远,我试了一下,如果全力奔跑的话,从河边到冰窖怎么也需要一柱半香的时间。可是我是两手空空,而肖涟还要带着一个孩子。也就是说,他根本不可能全力奔跑。在这半个时辰里,他要做的事情——杀人、方血、剖心、藏尸,再跑回河边,根本做不完!”

    “不错!”史无名赞许的点头,“的确如此。”

    “且不说山洞草帘和冰上的血,单看肖涟衣服上的血——根本不是溅上的,而是洇透的!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如果肖涟杀了小夕,弃尸也就罢了,那他为什么要特意把心脏带到水中丢弃?后山找任何一个地方挖一个坑都要比把尸体扔到水里来的安全。而且故意把自己的血衣留在案发的现场,这一切都让人感到画蛇添足,这是要怎样愚蠢的人会做的事情啊!而且这懒掉牙和红鼻头把肖涟的行为说的头头是道,却都推在别人所见之上,殊不知早已经将自己卖了出去,他们分明是一路跟踪着肖涟,真是不知道,小夕的事情……会不会和他们有关?”

    “说得好啊!忠卿!一语中的!”史无名大笑,“这个案子其实拙劣的不能够再拙劣了!愚蠢的人搞出的愚蠢的把戏。但关键是——犯人是怎样把心脏和血衣不被人察觉的带到龙舟的现场而且扔到标点的。还有,小夕如今在哪里?山洞里那么多的血是谁的?那颗心是谁的?”

    “是啊,那颗心!”李忠卿面色阴沉,“我也是想不通,那颗心是如何出现在那里的?那天的舟赛,除了那群突然而来的鸭子,再也没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就是鸭子!”史无名猛然间大悟,一击掌,“把猪心和衣服系在鸭子上,当鸭子游来的时候——那时候许多人都在水里,而且都在抓鸭子,有人趁乱把鸭子身上的东西解了下来扔到了水里。忠卿,你能想起是谁最开始发现的那心和衣物的吗?”

    “不知道姓名,但是我可以认得出。”李忠卿立刻站起身来,“我马上去寻他再去查查那鸭群的来历。”

    “再提供一个线索,我觉得养鸭子的人是用口哨或是竹哨来呼唤鸭子的。”

    “为什么?”李忠卿有些不解。

    “你想想看,当时在场的人都在欢呼,如果有人用平时唤自家鸭子的喊法开始叫岂不太突兀了,恐怕马上就会被人当做异类了。”

    “不错,当时现场确实有许多人在打口哨!这些扁毛畜生都是只能分辨出自家主人声音的。”李忠卿点点头。随后他便出去了,而史无名依然兀自在屋内沉思,直到看见嘟嘟囔囔的崔四端着一盅东西从门前走过。

    “那是什么?”看吃的竟然不是给自己的,史无名好奇的问。

    “朱砂炖猪心!”崔四用一种恶狠狠的表情说,“这是偏方,有清心镇惊,安神解毒之效。是穆姑娘家找到的给那黄肚皮治失心疯的偏方,她弟弟现在找不回来,家里乱成一锅粥,没办法只有买了材料然后求我帮她炖,您看看咱们厨房里那盆大大小小的猪心哟!本来我这几日就对这东西打怵,现在还不得不……唉,谁叫我看那姑娘可怜呢?要不然谁去伺候那个混蛋!”

    “好了好了,你快送去罢!”

    崔四唠唠叨叨的走了,徒留史无名原地继续发呆。

    (十一)

    “我查到那群鸭子是谁家的了!”当李忠卿急匆匆的赶回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史无名神情懒散的趴在书案之上,好似放下了千斤重担一般。

    “懒掉牙他们家的吧?”

    “你如何知道的?”李忠卿很是讶异。

    “黄肚皮在我们这里,红鼻头在龙舟上,只有懒掉牙在岸上。对了,你找出那个第一个谁发现心和衣物的人吗?”

    “找到了,非常有趣,发现人是陶家的标手,但是他却是在水中被人提醒后发现的,因为他听见有人在耳边嘀咕了一声‘那是什么’,他才下意识的去看,因此才发现的。”

    “那个‘有人’是红鼻头是吗?”史无名嘴角扯开一丝笑容。

    “是的。”

    “我就知道是他们在搞鬼!”

    “看你这个样子,莫非案子水落石出了?”

    “是啊!这一次要感谢崔四!他让我想到猪心几乎和人心一模一样,难以区分!”史无名的眼中透出有些兴奋的光芒,“而且细细回想,我发现那颗心有点问题。忠卿,你没发现那颗心实在太大了吗?我听郎中说过,除了患了特殊的病症,一个人的心的大小是和他自己的拳头的大小相仿。而那颗心的大小和你的拳头大小差不多,而小夕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

    “不错。”李忠卿深以为然的点头,语气中也带上了小小的兴奋,“不过只凭这一点并不够,也许那不是一个孩子的,但有可能是另一个成年人的心!”

    “所以我叫了一个人来。”史无名向外面一指。

    “李屠?你叫他来……”

    “有些事情需得验证。”

    这时崔四满面厌恶的端来了一大盆的心——猪心。

    “这么一大盆猪心,你从哪里弄来的。”李忠卿看着那一大盆血淋淋散发着腥膻味道的猪心皱起了眉头。

    “就是咱们厨房,穆家送来的——弄了个偏方给那黄肚皮治失心疯的。听说是跑了全县所有屠户那里买到的。”史无名笑嘻嘻地说,然后换了一个一本正经的面孔看向李屠。

    “古人庖丁解牛,告诉世人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个中楚翘。听说你曾自诩是本县最好的刀把式,你能认出自己下的刀口吗?”

    “不是小人自夸,别的不敢说,这手上的功夫草民绝对敢说这个的!”李屠那张看起来极为凶恶的脸冒出了兴奋的油光,而且颇为自得的为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一扫当日在公堂上的瑟缩模样,“就如大人所说,每个屠户都有自己的手艺,尤其是那杀了多少年猪的,自己的刀口自然能认得出来,那就像是自己写的字一般,怎么会认不出来?”

    “杀猪取心后,有一股心头血是憋在心窍里,想要拿来炒菜煮食必须把淤血放出来,所以猪心上一般都会有一个刀口,你能不能从这盆猪心里,辨出有没有你杀的猪的?”

    “大人,小人觉得不大可能……”李屠摇了摇头,但是还是从盆里拣出猪心一个个的看。

    “这个好像是老周的……这个认不出来……这个刀口这么糙,怕是哪个年轻后生的……这个认不出……这个……咦?”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现在拿在手里的那颗心。

    “怎么了?”史无名饶有兴致的问。

    “大人,这刀口,是我下的。”李屠有些意外的说。

    “哦,你怎么能确定这是你下的刀口?”史无名颇感兴趣的问。

    “回大人,小人是个左撇子,和人家下刀恰好相反,而且收刀的时候总喜欢往上挑一下。这心上的刀口是小人开的,而且这猪蛮大的,应该就是春会第二天宰的那头,因为那天订肉的人很多,所以特意买了头大猪来宰。”

    “那么那天的猪心你卖给谁了?

    “那天……”李大歪头想了一想,“那天的猪心和猪血都丢了。”

    “丢了?”

    “这些都是下货,不值什么钱,平时杀猪后都是和猪血放在一边,有时随手就送了人。但是那天……没想到这东西还真有人偷!小人也未曾在意。”

    “既然你不在意这些,怎么会单单记得那天的东西是丢了?我想那天你应该比平时更加忙碌和心不在焉才对。”李忠卿有些怀疑的问。

    “其实小人能记起这事完全是因为邻居刘大婶有心疾,人不是说吃啥补啥吗?我几乎每天都把猪心留给她,就那天没能给她,我还觉得抱歉哩!所以一开始才说这盆猪心不太可能有我的嘛,因为这一阵子的猪心我都给刘大婶了!要不小人怎么能看见这猪心就吃了一惊?”

    “他们是用的猪心……这只果然是猪心!好啊,只是猪心!”李屠下去后,李忠卿长长地叹了口气,和史无名对视了一下,看着那颗心,两人都从心里松了一口气。

    “城中屠户这么多,你为何单单挑了李屠来问?”

    “因为李屠正好在路线图上,而懒掉牙和红鼻头也挑了他来作证,所以我想他们要么是认识,要么就是懒掉牙和红鼻头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挑中了他。”

    “因为他是顺手牵羊的对象!”李忠卿了然的点点头,“既然你看出了那心有问题,那么你能找出小夕吗?”

    “所以从现在起,你要去盯好两个人的行动再看好三个人的家,嗯,多出的那个人我是指黄肚皮!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

    (十二)

    “你怎么知道小夕是藏在黄肚皮的家里的?”李忠卿不久前刚刚从黄肚皮家的地窖里救出了小夕,把他还给了他千恩万谢的父母和姐姐。

    “懒掉牙和红鼻头也不傻,他们也害怕官府会怀疑他们,他们可能把小夕藏在自己的家中吗?不会!这种狐朋狗友情谊可不是那么坚实的,尤其这两个人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帮黄肚皮的忙,你觉得他们会只把祸患留给自己,让黄肚皮摘的干干净净吗?”史无名不无讽刺的一笑,“而且在上一次过堂的时候,我就怀疑小夕还活着!”

    “为什么?”

    “因为那懒掉牙在一旁喊说肖涟是为了自家船队的胜利和报复小夕的爹娘绑架了小夕,我们是在审杀人的案子——而且是由他们指证的,但是他说起小夕的时候还是用了‘绑架’这个词,那是因为他的潜意识知道,小夕还活着。我那时就在怀疑,小夕很可能就在他们的手中!”

    “原来如此!”李忠卿点头,“如今这件事已经一清二楚了。它的开始是黄肚皮对于穆云娘的色心,黄肚皮贪恋穆云娘的美色,想要拆散肖涟和穆云娘。如果没有我们插手,那黄肚皮恐怕现在已经赖在穆家,登堂入室了。正因为黄肚皮被我们带来了县衙,所以这些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借着小夕和肖涟外出之际绑架了小夕,嫁祸肖涟!”

    “是啊。”史无名如懒惰的猫咪一样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小夕应该是在小树林外被带走的,他们拿了小夕的衣物,当然,也顺路偷了李屠扔在外面的猪心猪血,猪心和小夕的衣物带到了赛场。而冰窖中的现场应该是两人在赛龙舟之后布置而成的,因为只有心和小夕的衣物并不足以让我们给肖涟定罪,这二人想要将肖涟脖子上的绞索套的更紧一点,所以便去布置了冰窖那个现场。岂不知更是画蛇添足!不过也不稀奇,他们的脑袋也想不出更聪明一点的办法了,果然是闻其名而见其形!”

    “大人不要打不要打!小的招,小的招!”

    这红鼻头和懒掉牙倒是从善如流识时务者为俊杰,板子还没有挨到身上,就开始哭爹喊娘,然后就抛弃了兄弟义气,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都是黄肚皮那厮贼心未灭色心又起……他觊觎那云娘,又妒恨肖涟,所以才想出这毒计!”

    “好了,本官问你们,穆小夕被你们一直关着?你们想怎样对付这个孩子?”

    “本、本来想杀掉,可是下不了手啊!可是又不敢放他回去,所以想寻个人将他卖了去,听人说好像有人打听这个事情,可是还没有寻到这个人,就被大人抓了回来。”

    史无名眼睛一亮。

    “你说有人在打听买孩子的事情。我且问你,这人……可否是在寻找七月初七生的孩子?”

    “大人,你怎么知道?”红鼻头吃了一惊。

    “原来是真的!”史无名眯起了眼睛,神情冰冷起来,“那么这个人……和县中的稳婆有关吗?”

    “是,大人!”懒掉牙更加惊恐了,“是县中的张稳婆,不知她为谁牵线搭桥。”

    “果然,是稳婆!”史无名用折扇轻轻的敲敲自己的手。

    “你为什么会想到稳婆?”李忠卿悄声问。

    “因为所有丢失孩子的家世并不一样,所以是由奶娘或是下人通风报信的不太可能。而这分明是知道这些孩子生日时辰的知情人下的手,而想要知道确切的每个孩子的生辰,除了孩子的亲人那只有接生的稳婆了。”

    “原来如此!”

    “此一事,正是因你两家不和,才让小人有机可乘!”

    肖穆两家老人的脸色都有些羞愧。

    “人生百年,和字为贵,大家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什么不能化解的恩怨?所在意不过是‘面子’二字,可是实际上,这东西是最没有用的了,难道就为了这一点面子为难孩子们一辈子吗?”

    “大人说的是,老朽惭愧,被小人钻了空子,老朽等受教了!”

    看着那两家人退下,史无名微笑。

    “肖涟和穆云娘如能从此圆满,也不愧为本官成就美事一件!”

    “良善百姓自然希望他们和顺完满,但是你莫忘了还有一个人。”李忠卿冷冷地笑起来,掰了掰自己的手指,“不过,有了红鼻头和懒掉牙的口供,也不怕他装下去!”

    “莫急,我有个更好的办法对付那个黄肚皮!”

    (十三)

    “救命啊,要杀人了!”

    一声杀猪般的呼喊后,就看见黄肚皮尖叫着惊恐地撤掉蒙在眼睛上蒙布,从假山旁的一顶轿子里面冲出来,突然发现史无名就在眼前,就连滚带爬的冲到史无名脚下。

    “大人,这两个混蛋想要杀了我!”

    “黄肚皮,我发现你好起来了啊!”史无名意味深长的说。

    “啊?!”黄肚皮这才看清四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面孔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有再躺下装晕的趋向,可是两边衙役那冷酷的都能让四月天里飘落雪花的视线让他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惊恐的摊在了地上。

    “你做了什么?”李忠卿问史无名。

    “我告诉衙役蒙上他的眼睛塞到轿子里,带他曲曲折折颠颠簸簸的走过一段路之后,特意让衙役们在轿子边上聊天,让他知道自己的轿子就停在后山接近悬崖的地方,让他知道他们打算把他滚下去——为民除害,然后回去报告说他是自己发疯死于意外——他不是疯子么。还有,大家不会浪费人力和时间给他收尸,咱后山的悬崖,下面全都是大石块,估计掉下去人就是一块块的拼不起来了,所以让他最好准备好曝尸荒野!”史无名嘿嘿一笑,“事实证明,那些恃强凌弱善耍阴谋诡计的混帐,他们本质上都是一无是处的懦夫!”

    “黄肚皮,你可知罪?”

    “小人不知所犯何罪,小人蹴鞠之时,被人一球踢昏,如今才清醒过来,说是苦主还可,怎能说有罪?”黄肚皮强打精神分辩道。

    “首先你故意装昏!目的嘛……可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讹诈、逼婚、戏弄朝廷命官!”史无名面冷如铁,“当你昏迷之时,我观你脉象——在我说宫中的刑罚之时,你的脉象跳动如鼓,那是你紧张所致,而当我说不用宫中刑罚之时,你的脉象又趋于平稳。昏迷之人本应人事不知,对外界无所感应,可是你的脉象却并非如此,嘿嘿,你能熬得过按压人中和水泼,你甚至想要熬一熬银针刺穴或是竹签刺指,可惜啊,你熬不过人的天性——喷嚏!如若你醒来便能偃旗息鼓速速离去倒也罢了,可是你却偏偏狡诈多端,装疯卖傻,愚弄世人……”

    关键是愚弄了大人你啊——周围的人想。

    “须知心智昏迷的人,目光松散昏聩,滞纳不清,而你的眼神……鬼鬼祟祟,奸猾无比!”

    大人在报私怨啊——周围的人想。

    “最可恶的是就是你不知悔改,依然伙同同伙有所图谋,如今事情依然败露。你说,想要领什么样的刑罚呢?”

    “大人饶命啊,小人知罪了,小人知罪了!”黄肚皮磕头如捣蒜。

    “如此刁民……”李忠卿突然微微一笑。他本是严肃方正之人,平时不苟言笑,此刻笑容乍现,并没有让人感到如春风化雨,和煦日升,正衙里里却顿时泛出诡异的冰冷,如同冷风过境。

    这才是最可怕的啊——周围的人想。

    史无名站到一旁默默发了个抖。唉,四月晚春,竟然还有春寒!

    “你们所犯的刑法,条条件件都在这里,而你等也不是初犯,鉴于平时也为害乡里。所以要……从重处罚!”

    “没错,县尉言之有理!”史无名从善如流,“要从重处罚,以儆效尤!而具体处罚之事,本县就交于李县尉了!”

    史无名飞快的离去,将黄肚皮绝望的留在那里,回到后堂去用崔四备好的茶和点心。

    “大人,刚刚刘班头差人来报,他带人从张稳婆那里顺藤摸瓜,捕获了绑架孩童的人犯。”崔四说,“那是一个马戏班子,他们把孩子藏在兽笼的夹层里带着来去,因为兽笼多放置猛兽,所以官府搜藏的时候都没有注意。”

    “孩子都没事吧?”

    “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听说那班主就是想要把他们卖给某个达官贵人,听说那个人有个痴傻的儿子。”

    “世间愚妄,皆由钱权而起!真真是一点不错!”史无名长长叹息一声,觉得莫名抑郁,想要与李忠卿相谈纾解心中闷气,可是李忠卿在前堂久久未归。此时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让坐在那里品茗的史无名无端的觉得有些可怕。

    “崔四,前面为什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放心吧,大人,李大人自有分寸,他不是酷吏,不会要他们性命的!”

    可我害怕的是,他只留了他们性命……

    后记:谨以此文,献给我每年都会参加的运动会……

    本文案子不大,也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话说,一个小小县城,哪里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平安县是和谐向上的好社会,大案是发生在别处滴,嘿嘿,所以大家跟着史无名乐呵乐呵得了。

    至于把东西绑到鸭子身上,这个小时的确看过哟,小时候家附近的鱼塘起鱼,主人家的一只公鸭去浑水摸鱼,几次都撞到了起鱼的网里,惹得主人很生气,后来他用恶作剧的心态抓了一条斤把重的鱼用绳子串了挂在了鸭子脖子上,结果鸭子好可怜,想吃鱼还吃不到——那鱼太大,想要摆脱还太难——不会解绳子,只好嘎嘎叫在鱼塘里游来游去……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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