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张曼的饭局定在宽窄巷子的一个叫“子非”的地方。
巨大的圆桌包间,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还有几个公司的高层作陪,从年龄上看都是长辈,男男女女都有。但他们显然离医疗行业很远,虽说是大太子抓来陪二太子的,到也都不敢在生老病死这种事情上胡说八道。于是余溏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掌握了全场的话语权,没过多久就把天给血淋淋地聊尴尬了。
陪客们最后听得发愣,眼看着满桌的油脂糖分,脑子里翻转的全是余溏刚才说的血管内脏,半天下不了口。
桌上的菜为了迁就余溏的肠胃,本来就是不辣的。
余浙看这些人不肯吃,自己就吃得更没意思,菜没动几口,酒叫了几巡,喝得有三分意思的时候,就跟人讨论下半年去云南建厂的事去了。
看见余浙这边聊开,张曼便把余溏带到阳台上叫了一壶茶。
余溏陪张曼一起坐下,捏着青花瓷的茶器看了一圈就放下了,“我肠胃喝不了绿茶。”
“知道。”
张曼接过他的杯子放下,招手叫服务员过来,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
“你之前打电话跟我说,现在遇到下雨天你都睡不着觉了是不是。”
余溏点了点头。
张曼皱起眉,“以前还好,现在怎么越来越严重了。你之前看的医生怎么说?”
余溏喝了一口水,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
“做了一段时间的系统脱敏治疗,刚开始还是有效果的,但是后来又反复了。现在还好吧,暂时没影响工作,我也在想办法调整。谢谢妈帮我介绍这边的座谈会。”
张曼眼神有些黯淡,“我也不懂这些,也不知道对你好不好。”
余溏看着杯子里反射的灯光,“先不说有没有作用吧,我自己也想对这个问题多些专业上的了解。总之要谢谢你。”
张曼摇了摇头,“说实话,我是想着一年头到头,很难见到你,这个座谈会在成都这边,你如果愿意过来,我还能陪着你在成都到处玩几天。你是外科医生,其实不应该在这些地方钻牛角尖,我听说这种心理上的问题,少想一点,会好很多。”
余溏给张曼添了一杯茶,“我知道。”
张曼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这几天住哪儿呢,要不到我那儿去住。”
“今晚在哥那儿住一晚上,明天拿到行李以后,还是去主办方提供的酒店住,应该要方便一点。”
张曼笑了笑,“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能把行李弄丢。”
余溏转头朝楼下看去,一面自嘲,“是啊,脑子不好用。”
“是工作太累了吧。”
余溏摇了摇头。
“现在没有以前住院那么累了。”
张曼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把最关切的话题挪了出来,“那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
“没有也没关系,慢慢来,不要着急就随便找个什么护士,不好。”
余溏抬起头,反问她:“哥呢?”
“你哥……”
张曼抿了一下嘴唇:“再看吧,他心思没在这件事上。”
她说完就没出声了,撑着下巴看楼下的食客,余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你在成都是不是不习惯啊。等我的房子装修好,要不你跟我回A市去生活吧。”
“挺好的。”
这三个字她说得有些着急,说完之后甚至还朝余浙处看了一眼。
余溏顺着她看过去的时候,余浙正好端着酒朝阳台走来,“妈,一会儿让小郑开车送你回去。”
张曼朝他身后看去,见除了将才的几个人之外,又来了几个年轻的女人。
“怎么你们要换地方啊。”
“对。”
说完他又看向余溏,“皇城老妈,火锅,去不去。”
余溏捏着温水杯子,“你想弄死我是不是。”
“也对。”
余浙边说边笑,“你去了筷子往锅里一杵,跟做解剖一样,我们也别吃了。这样吧,你跟妈的车一起回去,我让小郑先送妈,再送你。”
“不用麻烦,你让司机送妈回去,我打车。”
余浙掏出手机来给司机打电话,一手去裤兜里拿烟,“我那儿不是什么车都开得进去。”
他倒是没有夸大。
小郑把车开停到大门口时,车牌识别系统刚好出了故障,小郑只好给岳翎打了个电话,十几分钟过后,岳翎亲自出来交涉,门口的保安才抬了杠。
接近十点,周遭很安静。
岳翎远远地跟在后面走,并没有上车。
余溏下车后站在别墅门口等了几分钟,她才从浓荫道上走到门灯下。
“你没有密码?”
“没有。”
“哈。”
她轻笑了一声,打开密码锁让他进去。
“你不是他的弟弟吗?”
“是,不过我们不在一个地方工作。”
“这样啊。”
她说着打开玄关的灯。
“那个,岳……”
“我叫岳翎,不叫小岳,也不叫岳姐。”
她一口气把余溏的声音堵了回去,弯腰换好拖鞋,然后又把鞋柜上的一只盒子递过来。
“帮你新买的,至尊超薄。”
“什么……”
余溏接过来一看,“我都说了那个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
她说着朝他走近一步,身上玫瑰调的香水气味压迫性地钻入余溏的感官中,眼神中的光芒和余浙在时完全不一样。嘲讽,轻蔑,戏谑,玩味……各种戒备和恶意,应有尽有,十分精彩。
“哦,还有你这样的男人,觉得把避孕套带在身上很不好意思?有些人觉掏套这玩样儿,就像掏枪一样帅。”
如果魏寒阳在的话,一定能听明白她在用言语演绎什么。
但他此时却几乎要被这一盒避孕套逼到墙角了。
就在这个时候,衣兜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余溏低头见是魏寒阳打来的,赶忙接了起来,却没有注意到,魏寒阳打的是视频电话,而他的镜头此时对准正的是面前的岳翎,以及……她手上那盒至尊超薄。
电话那头魏寒阳的声音跟吃了兴奋剂一样,“我X,余木头,哥说什么来着,真的一举成功了啊!”
余溏猛的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恨不得把手机捂到外套里去。
“喂喂喂……人胡医生也想看你那边的妹子呢,你遮什么啊……”
“你TM没事少给我打电话,我TM现在能吃了你。”
他少有地对魏寒阳爆了粗口。
那边的胡宇有点差异,在魏寒阳边上小声问道:“这……这是余医生?”
魏寒阳跟本不知道他现他现在肾上腺素飙升,脸涨得跟要炸了一样,吊儿郎当地抓着手机继续点火。
“不是我说余……”
“挂了!”
“嘿!这木头……”
余溏摁下了挂断键,玄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岳翎仍然举着那盒安全套,挑眉问他:“要不要冰块,你的脸快熟了。”
“……”
余溏无言以对。
岳翎把杜蕾斯往他外套兜里一塞,随手抽了一张湿巾,边擦边往客厅走。
余溏站在玄关门口解释,“对不起啊,那是我朋友,是在跟我开玩笑。”
他为魏寒阳调侃他,无端把岳翎牵扯进来而觉得抱歉。
然而她只是回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没事啊,男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岳翎站住脚步,“你这样说无非是想把自己摘出来。”
余溏怔住,他完全招架不住这种直接撩翻十层皮开,胸见心脏的犀利,这种羞耻感,似乎和病人们脱干净后躺在无影灯下的感觉是相似的。
“别这么清高地把自己摘出来。”
她毫不顾忌地又割了一层,但不知道为什么,语气竟然有些怜悯。
“什么意思。”
岳翎收敛表情,把手臂靠在沙发靠背上,“你这样会很不和群,他们会肆无忌惮地调侃你,就像刚刚那样,虽然他们有可能觉得,他们是在为你好。”
说完,她重新露了一个笑,“加油啊,余医生。”
加什么油啊?
余溏在房间里坐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魏寒阳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余溏接起来对着他就是一通吼:“你是不是有病!”
“你除了这句话你还会说什么?”
“……”
“哎好了好了,说正事,你周几回来啊。”
“下周二,怎么了?”
“哦,我朋友的儿子,小可可,就你也你认识的那个。今天在胡宇那儿确诊了法洛四联症,手术指针已经有了,但是这个小孩吧,心肺血管可能发育不太好,胡宇说情况比较复杂,我朋友夫妻两个人听了不踏实,所以等你回来,咨询资讯你的意见。”
“你们目前怎么考虑的。”
“可能考虑是做锁骨下动脉和肺动脉吻合术,姑息性的。”
余溏走到阳台上,“你们是想让我做手术吗?”
“欸对。”
魏寒阳啧了一声,“我发现你突然开窍了啊。”
“你再说下去我就挂了。”
“别啊别啊,我封口。”
余溏咳嗽一声,摁了摁鼻子,“我回来看了报告再说,你让你的朋友还是要以患儿的实际情况为重,注意观察,可以先挂我下周的门诊。”
“好,够兄弟,回来我请你……”
话没说完,楼下突然传来皮拉啪啦一连串的响。
“你那咋啦,放鞭炮庆祝你破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