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当然值得称颂,可真心往往在毫无准备的瞬间。
景栖迟想过求婚,他甚至在网络上搜索过求婚图片,烟花、海边、气球、戒指,他心知肚明应该有一场仪式,可突然,突然就说出来了。
全无准备,好像头脑一热就做出一个有关余生的——请求。
他字字句句听进了欢尔的话,当十几年几十年的字眼涌出时,景栖迟瞬间失控。
时间会证明所有选择的对错。
可时间对于一个人,也不过几十年光阴。
景栖迟只是忽然想到某天下班时看到的场景——公交站台前,白发苍苍的爷爷提着购物袋,他将满是斑驳的手递向车外的妻子,奶奶似乎腿脚不好,拉住那只手时微微颤抖,可她却在笑,似乎在说你也老了啊,力气都不如从前了呢。
执子之手,从今以后甘苦与共,你便是我毕生的荣耀与梦想。
他不假思索说了出来,等待一个回应。
家门在这时被开启,两位母亲说说笑笑进门,景妈的声音隔着客厅传来,“呵,桌子肯定是欢尔收的,回去了吧?”
“估计是。”陈妈站在玄关处止住,“我不换鞋了。老刘的事急不得,到底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丽娜,你说栖迟……”
“嗨,栖迟我从小看着长大,你啊,你得相信孩子们有自己的判断。”
“好,你跟陈磊肯把欢尔交给他,我信。”
“哎呀,昨天说起来给俩孩子添点钱在那边安家,她爸那脸拉得比驴脸都长。”陈妈嗤笑,“平时练闺女跟练兵崽子似的,这回知道舍不得了。”
“安家你们别操持。栖迟他爸的抚恤金我一分没动,这是老景的心愿,我得让他没后顾之忧。”
“师姐,别想了。”
“是,不想了。”
欢尔听得话音落下,与景栖迟对视一眼朝门外喊道,“妈,林姨,你们回来啦?”
室外忽然没了声响。
而这种比鬼故事都可怕的沉寂让欢尔顷刻意识到——她那思路活泛的妈肯定想歪了。
果然,钱医生平静提示,“你俩注意安全措施。”
欢尔白眼翻上天,妇科主任,职业病说犯就犯。
刚欲起身,景栖迟一把将人拽回怀里,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话,“嗯?”
关于那句“嫁给我”,他尚未听到回答。
景妈轻咳一声,“我们……出去散散步。”
“不用。”欢尔应着,与此同时勾住景栖迟的脖子,她站在床边降低音调给出心里的答案,“好。”
景栖迟深吸一口气,继而捧起她的脸忘乎所以吻了上去。
“别。”欢尔笑着推开他,知道两位母亲就在门外,一半羞涩一半躲闪逃离,可她最终不敌他的力气,景栖迟光着脚踩上地面一直将她抵到墙边,深切的吻让她一时间筋骨酥软。
室外重新传来说话声,两位母亲商量起下个月老刘儿子从澳门过来的安排。他前妻早已再婚,这对父子按惯例每年寒暑假各见一次,关系不错。这餐饭虽没有实际去落定一些事,可大家心里都知道已经到了更近一步的时候。
让一个人进入自己的生活,就要敞开门迎接关于他的一切。
景栖迟单手护住欢尔后脑,嘴巴吃遍埋低头又去吻她的脖子。他喝了酒,呼吸都带些迷醉的味道,却又像克制似的,蜻蜓点水一下一下。欢尔受不住抬手捂住他的嘴,羞红脸用蚊子声吐出一个字,“痒。”
景栖迟止住动作,看着她笑。
“条件不允许。”欢尔朝门外挑挑眉。
母亲们的说话声浅浅淡淡传来。
他先是看一眼外面,而后扶住她的肩膀,低头做个深呼吸。
箭在弦上却必须收回,总归要调整一下。
“你没有喝多吧?”欢尔问。
他十分确定地摇摇头。
“很清醒?”
景栖迟想了想,点头。
“今天说过的每一个字,明天都会记得?”
他再次点头。
“走啦,明天见。”欢尔眼如弯月,踮起脚亲了亲他的鼻尖。
陈妈开始催促,景栖迟只得放手。
他没有出门送人,指尖还有她的温度,景栖迟合起手掌。
事实上,自从欢尔答出那个“好”字,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很多念头交织在一起,可最终又汇聚成一个——
她会变成我的妻子。
这个许诺是肃穆而神圣的,与其说沉默,景栖迟只是词穷了。
他们谈了一场很久的恋爱,千回百转,弯弯绕绕,似乎任何一个节点出错现在都不是眼下的样子。然而回过头去看,那仿佛又是世间最普通的爱情,有误解,有胆怯,有试探,有心动,一次又一次选择,一次又一次拥抱住对方。
欢尔,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而我,将一如既往毫无保留地,爱着你。
在家中呆过一周,欢尔返校。
与景栖迟商量过后,两人决定暂不提起自己的事。一来老刘儿子暑期会呆上一个月,景妈自然要顾着那一头,再添一出难免分神;二来欢尔回归学业任务注定繁忙,加之有留校意愿,往下方方面面都要朝目标使劲;第三条是景栖迟提出来的——当初周游哥和珊珊姐毫无预兆放出领证的重磅炸弹,整个家属院差点被掀飞,咱俩还是悠着点。
而今周家小夫妇定居在美国,两人相伴早已变成三口之家,可那并不影响他们成为前车之鉴,结婚这事在父母眼里,真的大过天。
两个月后,欢尔搬去与景栖迟同住。
决定很突然,前一晚说完,后一天提着行李登门。四季衣物全都带过来了,连打折时买的两大桶浴液一并挪入他卫生间。
景栖迟措手不及,无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乱转。一会儿把攒了几天脏衣服全部扔进洗衣机,一会儿又粘在她屁股后面跟着收拾行李,一会儿去卧室换干净的床单枕套,一会儿又去整理餐桌上摊放的文件电源线。他着实纳闷,这丫头怎么说来就来了?
太突然了,家里枕头都只有一个,好在欢尔带齐洗漱用品,不然牙刷都得去楼下现买。
独居男人的住处总归有点糙。
欢尔对他的说法是早来早适应环境,多磨合多进步。真正缘由其实在她踏入这里的一刻便觉得好笑——前几日景栖迟去学校接她约好一起吃饭,恰逢同组师妹的女伴过来玩,对方不知其中关系,一进办公室便急着向闺蜜打探,“楼下有个大帅哥你认识吗?之前没见过哎,有联系方式快推给我。”
欢尔出去一年,这期间景栖迟没来过学校,生人自然会有没见过一说。
师妹心知肚明,当即斩断女友心思,“人家有女朋友,恩恩爱爱,你看看得了。”
说完这话她对一旁的欢尔笑了笑,三人身处一室,点破着实尴尬。
欢尔没有再听下去,打声招呼离开办公室。
心情当然算不得好,醋劲发酵,一冲动干脆搬过来。
可是啊,她看着乱糟糟的屋子和一脸懵围着自己打转的主人忽然就没了脾气——他还是他啊,景栖迟值得被喜欢,万幸自己是被他喜欢的那个。
“我没带拖鞋。”欢尔翻遍行李箱,苦一张脸叹气。
到底是出来急了。
景栖迟二话不说当即脱掉自己的鞋,“你先穿我的。”
他赤脚去卫生间拿来拖把,回来见欢尔还没换目光凛然,“嫌弃我?”
“哪有。”欢尔乖乖换上,心里一阵暖。
地板镶嵌大理石,秋天已至,近些天降温得厉害。景栖迟就这样光脚踩地开始清洁工作,从卧室到客厅,他怕她着凉才将拖鞋给她,又怕她踩一通地面抢着干活才率先拿来拖把,他变成那个更懂自己的人。
手机进来一条语音消息,景栖迟开启公放,“我买了二号的票,晚上到。把你家地址发一下,我直接过来。”
是邱阳。
景栖迟告诉欢尔,“我们宿舍赵伟十一结婚,邱阳本来说到我这儿住。”
不等欢尔反馈,他直接回去语音,“不方便,你住酒店吧。”
未料邱阳直接打来电话,炸毛的声音隔着听筒一清二楚,“你有啥不方便的!金屋藏娇还是家里装金库了,说变卦就变卦。”
景栖迟歪嘴笑笑,“你嫂子在。”
“我嫂……”邱阳反应过来“靠”一声,“欢尔搬过去了?你俩要造人啊?”
欢尔这时凑近话筒,“嗯,准备造个你这样的伶俐小伙儿。”
“没天理!”邱阳大呼,“虐狗不够,现在还合起伙占我便宜。”
欢尔嘿嘿乐,又问,“阳阳最近怎么样呀?”
“就那样呗。忙,跟着老大见客户胡吃海喝,我这阵脸上总爆痘。”邱阳语气认真,“你没事研究研究那种平衡油脂的药呗,甭占用精力,稍微研究一下下。冲剂药片都行,从内里调节的,我给你当小白鼠。”
景栖迟抢白,“少吃点油你能从根上调过来。”
“滚蛋。”邱阳呛一句,口气忽而变得软萌,“我懒得订酒店了,沙发也行,收留我一晚嘛。到时候咱们还可以一起过去。”
“你来吧,我回宿……”欢尔话说一半被景栖迟掐住脸,他另一只手夺过手机,“不方便,晚上更不方便。”猜到邱阳要说什么,话音刚落自己又补一句,“字面意思,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行,你等老子有对象全还回来!”邱阳哼哼唧唧挂断。
欢尔对景栖迟摊手,“兄弟没了。”
男人一本正经点头,“以后生个像兄弟这样的,确实还行。”
“哎呦。”欢尔不好意思,转移话题般指指冰箱,“有菜吗?晚上我做饭吧。”
“好像……”景栖迟跟在她身后走到冰箱跟前,欢尔打开上下看看,他笑着挠挠眉毛,“还真一点没有。”
除去两颗苹果三瓶啤酒,空空如也。
欢尔关上门提议,“去趟超市?”
“别。这里不比宿舍,明早去学校还得转车。叫个外卖,你今天早点休息。”
欢尔逗他,“跟谁学得这么贴心。”
“也不是……”
“走吧,超市又不远,回来做很快的。”
“就,别去了。”
“我不累。”
“不是,”景栖迟支支吾吾,余光撇到墙上的时钟,“一会儿吧……有球……”
欢尔箍嘴,呵,想多了。
“我不是也怕你累嘛,拖着大箱子过来还收拾半天。”景栖迟后退几步,凭空摸到茶几上的遥控器,又准确按下开启键。直至体育频道传来解说的赛前预告,他仍一脸讨好看向她,“国足,你不看我不看哪年才能真夺冠。”
经常,她会被他气笑。
就是生不起来气,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