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校园,景栖迟给宋丛打去国际长途,从头到尾描述了与Mark见面的事,末了问道,“老宋,我是不是给欢尔添麻烦了?”
“麻烦倒谈不上,你去这一通多少能给他敲个警钟。”宋丛仔细分析,“但这人不好搞啊,尤其专业上导师对学生有偏见,这种事很难道出个所以然。人家大可说你的情况就是如此,我因材施教无可厚非。”
“欢尔已经申请提前回国了。”
“提前?”
“嗯,最多再半年吧。”
“好事啊,你俩可算熬出来了。”宋丛笑着说道,“也真巧,你刚调过去欢尔也马上回来。”
“你说这边导师会不会不批准?”
“应该不会。”宋丛在这方面自然比景栖迟内行,有理有据回答道,“她本就是访问学者身份过去的,主导师在国内,况且多个人多份劳动力,国内组里一定巴不得她尽快到岗。再说因为研究课题需要提前回来,理由充分,没有故意卡人的必要。”
景栖迟稍稍放下心,“有你背书我就放心了。”
“不过,”宋丛单刀直入提醒,“你别去找第二次了。那人毕竟是欢尔的海外副导有一定话语权,小心激化矛盾。”
“不会。”景栖迟答道,又问,“这事我要不要告诉欢尔?”
“你怎么打算?”
“我没想讲。”
宋丛嘿嘿笑两声,“你都决定了还问我?”
“有点……拿不准。”
这次会面当然算不得成功,即便景栖迟在来之前也未曾设想过聊到何种程度才算“成功”——这并非一场你出价我压低大家各有底线的商业谈判,他的目的只是让对方正视问题收敛气焰,可显然Mark模棱两可的回复让他摸不清日后走向。
告诉欢尔可以让她做好万全准备但那也势必增添她的顾虑,所以景栖迟才会犹豫。
“主意还得你自己拿,我给不出意见。”宋丛说道,“毕竟啊,你才是最了解欢尔的人。”
“挂了。”
“等下。”宋丛急急叫停,“你回来给杜漫带个帕丁顿熊的玩偶呗,戴红帽子的。她特别喜欢那部电影。”
景栖迟歪嘴一乐,“回去给我报销。”
“算今天的咨询费。”那头大言不惭,“你赚了,不谢。”
景栖迟有意逗他,“那我找杜漫报。”
“你敢!”宋丛笑着威胁,“你敢给漫漫发一条消息,今天的事我全给你捅出去。”
“防火防盗防兄弟啊。”景栖迟故作夸张感叹,一边往校外走一边对电话那头说道,“知道啦,我就算自个不回去也把熊给你安全送达。”
“多买几个,选好看的。”
“挂了。”景栖迟笑着按下结束通话键,转而用手机去搜帕丁顿熊的图片,寥寥看过几张图暗自感叹——这熊孩子不都长一个样儿么,到底哪来的好看不好看。
欢尔七点回到公寓,隔着一层门便闻到中餐饭香。
感慨之余却有有一层担忧——炒菜烟大,这家伙千万别触动烟雾警报器。
事实证明,忧虑并非空穴来风。打开门的一刻,灶台火焰有半尺高,而景栖迟正手忙脚乱开水龙头接水。
欢尔冲过去从下面橱柜拿出锅盖迅速盖住,明火消失,她长舒一口气。
“我……我不知道锅盖在哪儿。”景栖迟关了水龙头,身上系着她的围裙,表情委屈又无奈。
“这回知道了?”欢尔说着,见他赤手就要去掀锅盖,一把打开他的手,麻利地从旁边架子上取过隔热手套带上,起锅一下红烧肉的香气伴着烧焦味四散开来。
“完犊子。”景栖迟懊恼叹气。
欢尔接过他手里的水倒进去小半碗,用铲子翻两下,笑着说道,“能吃,闻上去挺香的。炖肉要开慢火小傻子。”
当事人噘嘴,此情此景显然与预想中景大厨挥斥方遒大显身手一点不搭噶。
欢尔翻着锅忽而提问,“你哪里买的五花肉?”
要知道当地超市五花肉只做烧烤用,皆是切成薄片整盒包装。这种两三厘米的方肉块街角乐购绝对买不到。
“我去了趟中国超市。”景栖迟朝写字台方向扬扬头,“顺便给你买了点零食。”
“你……知道怎么走?”欢尔这才注意到菜板上已经切好的蒜苔和腊肉——这些东西只有中超出售,因为距离远,她来这么久也只去过一次。
看上去就好吃爆了。
“跟导航走,挺顺利的。”景栖迟挽起袖子,“我来炒,你做场外指导。”
“别了,还是我来吧。”欢尔上手就要去摘他围裙,谁料被景栖迟一把按住。他紧紧攥住她的手,目光坦率而纯净,“过日子哪能就一个人会做饭,我至少学点简单的。”
许是被过日子这种父母辈才会讲的朴素说法触动,许是今天两人的公寓让她有了家的感觉,欢尔仰脸问道,“以后都要和我一起过,会烦吗?”
年少相识,他们的人生从太久前便开始重合。相看两不厌的唯有敬亭山啊,因为山不动不移不离不弃,可人的未来却总有数不尽说不清的变数。
景栖迟放下铲子,双手拉过她的手,“你知道我高考改了志愿吧?”
“嗯。”
“当时徐老师问我,为什么非要改,他说这是人生大事,很可能关系到一辈子命运的。”景栖迟定定看着她,“说实话我犹豫过,北京好,离家近,毕业后就地找工作方便,宋丛他们一帮人都在。可我又觉得,只有你一个人在南方,光这一个理由就足以抵过前面很多个。”
欢尔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想哭,自从他来总是想哭。
“所以啊,怎么可能会烦。”景栖迟捧起她的脸,“我做了最最正确的决定。”
“改志愿可真吓到我了。”
“不是这个。”他摇头,“爱上你、照顾你、陪着你,这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欢尔泪光盈盈,她最终还是哭了。
只有景栖迟可以卸掉她的铠甲——每次与父母通话报喜不报忧,默默忍受副导的冷暴力还要装作无所谓,大年三十熬夜写实验报告怕吃饱犯困只能用一杯又一杯咖啡充饥——她想到很多,连泡面坨成一团吃两口就扔进垃圾桶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都想到了,所有的坚强在他面前溃不成军。
“我好想你。”欢尔扎进他颈窝,“孟婆汤摆在面前我都不会喝,我怕忘了去想你。”
景栖迟抑制不住去吻她,从唇到齿再到舌头,他摸到灶台关了火,迅速脱掉围裙,将人揽在怀里吻得忘乎所以。
好像,这个深吻是对长久以来异地思念的答复。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我的妻子,未来的孩子妈,会与我相守相伴度过漫长岁月的人。
欢尔,爱一个人原来真的会想到这些,想到所有所有关于我们的以后。
“等下,”欢尔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赶忙叫停,“我危险期,没准备措施。”
景栖迟低头看看那隐秘的反应,叹口气哼一句,“中超的货还是不全。”
乐购就在街角,楼下就有药店,回来路上他一心惦记做饭全然忘了这一茬。
机会果然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明天我去买。”景栖迟挠挠眉毛,“明天。”
“我爱你。”欢尔说完再次亲下他的嘴。
“行吧。”终于等到这句,景栖迟克制住快要爆裂的心脏故作淡定,“主谓宾结构,光把动词做了也不好。”
欢尔本就是文科吊车尾,一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什么主谓宾?”
景栖迟揉揉她的头发,淡淡笑道,“你细想想,我爱你其实是主谓宾结构的一组动词,只有‘爱’就成扫黄打非对象了那纯属耍流氓。”
“你!”
“我啊。”他重新打开灶台,背身对着她,“我愿意做家务,我愿意分担你的情绪,我愿意与你共渡难关,我愿意在你脆弱时照顾你,我……我很需要你,傻蛋,这些才是我爱你的本质。”
欢尔抱住他宽阔的后背,一直以来都有这种感觉——无论到什么时候,景栖迟似乎总会超过自己一点点。
在爱情这件事上。
“油差不多了,放葱吧。”她就这样抱着人发出指示,“对,翻两下就可以加蒜苔了。”
“你能好好呆着么。”景栖迟被她抱得寸步难移,像哄小孩那般无奈转移话题,“去看看零食,我买了果冻。”
“真的假的?”欢尔飞奔去写字台翻购物袋,眼睛亮闪闪,“哥,今天我上钟,晚上好好伺候您。”
这家伙,小剧场自个都能演起来。
景栖迟不由自主笑了,“明天吧,明天哥带好家伙事点你。”
“得咧。”欢尔拆开一包果冻放进嘴里,“要滑滑的哦。”
“陈欢尔!”
“干嘛!我都没要求你芒果味!”
景栖迟装作头痛拍拍脑门。偶尔,只是偶尔,他的确自愧不如甘拜下风——守着一个生物化学皆精通的女博士,那点事不成为她的科研论据就算好的。
可惜可惜,后悔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