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周末,宋丛收到祁琪发来的消息,“哪天回家?叫上大家聚聚吧。”
他将时间安排发过去,等很久祁琪才回复,“知道啦。”
聊天迅速结束。
事实上,这是他们分手之后首次联系。
难受情绪早已平复,宋丛想许是忙碌让一切都加速了——密集课业结束入院实习紧接着开始,他也知道祁琪一直专心准备留学事宜,就像两架并驾齐驱的列车,互不相扰各自沿轨道奔驰。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临近中午,景栖迟来电问在不在学校,宋丛答在,这家伙当下发号施令,“半小时后上次吃饭那个食堂见,带着饭卡。”
大忙人难得一见,蹭饭本领愈发精进。
放下手机,宋丛不慌不忙又看了几页书。合起书本时间刚刚好,他抓起车钥匙出门。
待赶到食堂门口,宋丛着实被惊到,自行车没停稳便大步迎上前,“欢尔!你怎么来了?”
“吓到没?”欢尔嘿嘿乐。见这俩人有要拥抱的趋势,景栖迟赶忙拉住她的手,“老宋,有点眼力见。”
“哈?”宋丛发出疑问的当下随即了然,他伸出食指一一点过两人,“连我都瞒?”
的确没有太多意外。景栖迟的心思他甚至比本人都更早知道,至于欢尔……好像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或早或晚而已。
“想当面告诉你。”欢尔甜甜笑了笑,“其实没多久,毕业那天……”
“行了行了。”景栖迟倒有些不好意思,急急打断,“吃饭吧,吃饭。”
三人一同进食堂,宋丛问,“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欢尔不由打个哈欠,“我从学校直接过来的,呆一周就得回去。”
“这么急?”
“我不一直在跟导师做项目么,一周都是软磨硬泡求下来的。”说到这儿欢尔忽然想起来专业问题,“对了,我看你们学校李广益教授刚发了一篇水通道蛋白抗体的论文,他是你们院导师吧?”
科研大牛,宋丛早有耳闻,于是点点头,“对。我去过一次他开的讲座,主要做心血管药理和肾脏生理研究的。”
“太厉害了!”欢尔眼睛闪光,问题一连串,“讲座谁都能去吧?最近还开吗?知道什么主题不?”
“哦我想起来了,他还讲过多靶点药物设计策略。”
“多靶点?具体哪个方向?”
“你俩先消停会。”景栖迟朝窗口内举着大勺正等他们点餐的阿姨鼓鼓嘴,“您见谅。”
阿姨大勺一挥显现出见多识广的样子,“聊你们的,聊明白再吃。”
欢尔一本正经竖起大拇指,“好马配好鞍,名校配名阿姨。”
这下连隔几步远的学生们都一同笑起来。
她总能出其不意成为大家的开心果。
三人点好餐找位置坐下,宋丛忽而说道,“祁琪今天给我发消息了,说聚聚。”
欢尔与景栖迟对视一下,看向宋丛,“刚才过来的路上琪也问我了。你……知道她要走?”
“嗯。”宋丛苦笑一下,“怎么可能不知道。”
即便祁琪从来没有说过。
欢尔稍作停顿,“琪下周六的飞机,去英国。栖迟最近都加班,我周六早晨回学校,你……她说既然你也回不去,就不聚了。”
曾经要好的伙伴们四散开来各有生活,早已不是打个电话就能骑上单车出现在对方家门口的那时。
宋丛听罢低低“嗯”一声。在他发去回家日期的时候祁琪已经知道见不成了,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如果……如果她告诉他下周六走,宋丛想自己一定争取调班哪怕工作日晚上赶回去第二天再回来——祁琪不愿他做这样的勉强。
好像,就好像她已经知道了,在那段已经结束的感情里,他们都为对方勉强过太多次。
“临走确实好多杂七杂八的事儿。”欢尔见宋丛神色低沉有意安慰,“我这大闲人约她还得看档期呢,琪说排了好多局,她还要抽两天去看爷爷奶奶。”
“有机会再见吧。”宋丛笑着扬扬下巴,“快尝尝我们这儿的伙食。”
欢尔顺势夹起一块鱼香茄子放进嘴里,味道溢开“哇”一声,“简直是三院食堂的孪生茄子!”
景栖迟替她扭开饮料放到餐盘旁边,“我就说你肯定爱吃。”
这种酸甜又交织一丝辣的味道是他们三个的共同记忆。
“听我爸说食堂换师傅了。”宋丛边吃边道,“从前的大师傅出去开餐馆,院里医生刷脸打九折。”
景栖迟接话,“那咱去吃饭还得带一个才能享受优惠福利。”
“诶,”欢尔捏住他下巴,“就你这花见花开的俊俏小脸,到哪儿不打折。”
“马屁精。”景栖迟话虽如此,一脸享受表情遮都遮不住。
宋丛嫌弃地挥挥手,“你俩啊,吃完麻溜走。”
欢尔“啧啧”两声,语气间透着无尽惋惜,“完了,富贵了。”
景栖迟配合她上演凄凉探亲小剧场,“不让你进城你非来,这一路风餐露宿终是落得一场空。”
“怪不得别人,你我再打包两顿一走便是。”
宋丛被这俩人逗得笑弯了腰,“吃都吃了,还惦记打包呢。”
难得见面,又赶上休闲周末,吃过饭三人就地换到角落位置聊天。宋丛问欢尔住哪里,欢尔指指景栖迟,“昨天在他们那儿对付一宿,晚上跟杜漫说好去她宿舍住。”
景栖迟赶忙补充,“她住我房间,我跟邱阳住。”
“谁问那么具体。”宋丛挑眉,“怕我回家告密呗?”
欢尔脸一红。
景栖迟倒无所谓的模样,“怕你给我们上生理普及课。”见欢尔羞涩随即转换话题,“你最近跟杜漫有联系吗?”
“偶尔。”宋丛说道,“她一直想考我们学校研,今年实习又避不开,压力很大。”
“怪不得。”欢尔听到这里叹气,“前天我俩打电话她一直哭,宋丛你多帮帮她。”
这小妮子自定下考研目标又有恢复高中阶段的趋势,朋友圈万年不更新,发条消息出去三天才想起来回,问及在哪儿不是图书馆就是自习室。欢尔来之前两人通过一次电话,没聊几句杜漫就哭了。那天她被带教老师当着所有人面狠狠训一顿——医院不养闲人,做得了做,做不了滚蛋,而原因是她在科室做考研试题未能及时接到同事电话。杜漫在那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考研就为让路更宽一点,欢尔我真想做个好医生,自打学医我没有一天不这么想。”
鱼与熊掌向来难以兼得,欢尔完全理解女友的力不从心。
杜漫闪闪发光的梦想让她选了一条孤独又艰难的路。
“都是同学,能帮的我一定尽力。”想到这里宋丛又道,“以前我真不知道杜漫是这样的人。”
“怎样的人?”
“就……有点轴,认理。”宋丛回想起两人不算太多的交往,“可能是身边这些人里最能坚持的一个。”
“你后来转走了嘛。”景栖迟说道,“满打满算没做足一年同学,能了解多少?”
“也对。”宋丛点头,“人都是越接触越了解。”
“你们能想到心妍回去考公务员吗?”欢尔双手撑住下巴,“那么好折腾一人。”
换男友频繁到大家记不住名字,追星、旅游、社团活动一个没耽误,毕业照连发两次九图朋友圈,若说这四年谁过得最风生水起,廖心妍当属第一。
欢尔真怕她考上把天河财政系统闹翻天。
谁料景栖迟和宋丛双双耸肩,“不意外。”
“心妍一路班干部当上来,”宋丛掰手指头数,“初中团支书,高中做班长,大学院主席……”
景栖迟顺着往下说,“未来三八红旗手强干女领导,这条路谁比她适合?”
欢尔被说服了。她恍然有种感觉——廖心妍很早就知道自己要什么或者需要做什么,这四年更像一种计划之内故意而为的自我放飞。
好似午夜十二点钟声响起,人物各自归位,童话戛然而止。
对人生满怀确定的人很少遗憾或懊恼,因为那是自己认真选择的人生。
食堂窗口关上又打开,空旷的室内有人在哼唱《爱拼才会赢》。
“一时失志不免怨叹
一时落魄不免胆寒
那通失去希望
每日醉茫茫
无魂有体亲像稻草人
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
有时起有时落
好运歹命
总吗要照起工来行
三分天注定
七分靠打拼
爱拼才会赢”
许是福建师傅,闽南语发音字正腔圆。
三人静静听到结束,欢尔起身,“走吧,晚了漫漫还要等我。”
景栖迟带欢尔,宋丛骑在外侧,明净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一盏弯弯的月亮。
如同高中某个晚自习结束的回家路上,有淡淡的风,有经过的人,也有只彼此才懂的话。
岁月带走一些忧伤可又赋予新的烦恼,带来怦然心动的爱情却也留下弥足珍贵的伙伴。
对他们来说,相识至今的八年非三言两句可以描述。
他们唯一确信的是,在未来的一个又一个八年,对方会像那盏月亮一直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