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班的事情整整一周都无定论。
周二付主任出差没见到人,周三去找班主任欲曲线救国得到答复是得教务处拍板,周四再去终于堵到付主任又被一句最近组织高三摸底考太忙你的事先放放搪塞回来。当然也可以不上学亦或干脆搬张桌子去其他班听课以示抗争,可宋丛不愿将一己私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一向不是会给他人添麻烦的人。
周五晚刚进家门,宋妈极为罕见地发出“过来聊聊”邀请。
父母并排坐在沙发上,电视机里身着古装的人们打斗正酣。
宋爸将音量调小,烟刚点着就被妻子哄走。他颇为委屈地瞅儿子一眼,讪讪打开客厅连接阳台的推拉门,像不甘心离开似的只将半只脚意意思思踏出去。
有大事发生,宋丛暗叫。
他放下书包坐到母亲旁边。
“你们学校主任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中心思想就是说你换班可惜。”宋妈翘起二郎腿,“你怎么想?”
这件事他对父母提过一次,家中二老在学业问题上一向随他所愿,当时只嘱咐想清楚就好。后来这些曲折宋丛只字未言,一是爸妈工作忙,他不愿他们再为自己分心;二来他认为自己可以处理好后续,毕竟也算不得什么天大的事。
宋丛稍作沉默,“我还是想换。”
他本欲多说几句,话音刚落宋爸大半个身子探进来,“想换就换。离了奥班还能上不成学?不都自愿的么?”
宋妈轻飘飘撇他一眼,回过头问儿子,“就因为累?”
宋丛当时给出的理由是只有一个——累。过去三年都在快一班,放学比别人晚,作业比别人多,测试比别人勤,他说太累了。可今天的电话中主任全面分析了他的入学试卷,结论是很多题宋丛都采用简便甚至偏门的解法,这绝不是苦读书读到身心俱备的孩子能够写出来的。付主任甚至退让一步——如果以后他觉得有些作业只是表面功夫不需要完成,我去说,宋丛可以开这个例外。如此种种让宋妈忽而忧心起来,儿子所说的累,真的站不住脚。
“爸,妈,”宋丛板正身体满脸严肃,“我其实就想跟别人一样,身边同学能讲笑话,到点上学按时放学,有机会参加课余活动。”
至于医生梦,再说不迟。
宋家父母皆是一惊。向来年级第一的儿子从未如此坦露过心事,因为所有一切他都料理得井井有条。老师夸赞同事艳羡,他们不知道宋丛原来有这样一件单纯甚至可以形容为简单的愿望。
宋爸掐灭烟头坐回沙发上,神色带几分歉意,“儿子,我们真不知道你过得……”
对,过得不开心不快乐。
宋妈惊讶过后反而笑了——他愿意讲出来,他始终信任他们,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放心?
“这事妈来!”宋妈当即拍板,“明天我就给你们主任打电话,不给换我找学校去。”
本以为是场持久战,没成想收尾如此迅速。
大事落定,宋丛从果篮里捡一串葡萄,悠哉悠哉吃起来。
宋妈反过头来埋怨,“你说你,既然想换班考试就悠着点呗。少答几道题不就没这么多事。”
“付主任激我,我不得将他一军。”宋丛吐掉葡萄皮,“再说那卷子答着答着……”
“爸懂,兴致上来根本收不住。”宋爸拱拱妻子,“我有时候都觉得缝针缝那么漂亮呢,真恨不得多给人压几个针脚。”
“嘿,哪都不忘夸自己。”宋妈重新将电视音量调大,注意力收回画面,“你们瞅这穆念慈,长得像不像欢尔?”
宋丛抬起头,画面里的姑娘清秀得像幅山水画,笑起来嘴角弯进脸颊,单侧有个大酒窝。
“模样真有点像。”宋爸点评,“欢尔爸妈长相在那摆着,随谁都错不了。”
宋妈揶揄,“小师妹都好看是吧。”
宋爸识透话外音,赶紧往回拉,“主要是白衣天使,咱们天使都好看。”
宋丛吃掉最后一粒葡萄起身,“你们看吧,我进去了。”
可真甜啊。
隔天一早他被付主任叫到办公室,“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家里意见一致,学校这边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宋丛啊……”
“谢谢主任!”宋丛赶紧叫停。
付主任一挥手,“随你吧。到普班也不能松懈,考试是所有班级一起排大榜,分数是最好的证明。”
宋丛忙不迭点头,想想问道,“还有主任,我能选班吗?”
“你想去几班?”
“五班。”
当然是五班。
付主任笑起来,“这也是私下打听过喽?行,我跟徐老师打个招呼。下午班会换吧,去后勤处领张桌子。”
“是!”宋丛深鞠一躬。未来三年,这样开始才对。
当他由后门推桌椅进五班时,教室一下炸开锅。班主任徐成泽教语文,此时由前门站上讲台敲黑板,“都别嚷嚷了,一个个比见着我都高兴。”
景栖迟自个坐最后一排——这是天中不成文的规矩,体育特长生下午有训练,坐最后方便进出。宋丛径直将桌子搬到他旁边,朝前排两名女生眨眨眼睛。
排座位时,欢尔受景栖迟拜托算了又算换了又换才“恰巧”坐他前一排。他想坐祁琪后边,又不好意思明说,自然知道俩姑娘必定耗一块这才出此策略。
谢天谢地陈欢尔没有矮到必须往前坐。
“这节年级统一要求开班会,有几个事说一下。”徐老师自来不喜拖泥带水,直入主题,“首先欢迎一下新同学,不用介绍了吧?”
“不用!”大家齐喊,在一片掌声和好奇打量的目光中宋丛再次站起来,“大家好。”
“坐下吧。”徐老师压手,宋丛与景栖迟在桌下暗暗顶下拳头,坐好。
徐老师继续,“我一直这个观点啊,学习好的能力之内要多帮助其他同学,集体是有力量的。希望三年下来你们收获的不单是一份漂亮的成绩单,还有协作、共进、感恩等众多珍贵品格,品格决定命运。”
五班因徐成泽出名,而徐老师除了所带班级常年高升学率,他的女儿去年由天中考进清华,成为入学时排年级中上游到毕业登顶的神仙案例。
陈欢尔环顾四周,视线里有还不算熟悉的推拉黑板,卷至上层的投影幕布,还无机会深入对话的徐老师,一些或马尾或平头的后脑勺以及暂时不知道名字的侧脸,她自心底涌起一股清爽之感。
真好,终于不惧抬头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们;真好,终于在这一刻与他们站到同一起跑线。
小城姑娘被丢到时光里,褪去那层叫做自卑的壳,她变成与他们并肩作战且会一较高低的陈欢尔。
可她蓦得又有些伤感。这些人将是新的同学新的朋友,而她与小城里那些曾经也一起玩闹一起哭笑过的伙伴们渐行渐远。
若给成长定义一个开始,大概是意识到失去的那个瞬间。
而成长之所以残酷,是因在那个瞬间我们还没有学会挽留。
班会第二项议题是选班委。徐老师坦言,“好多班第一天就把这事做了,我觉得不好。你们由各个学校聚到天中聚到这里,彼此之间由陌生人开始。大家互不了解只能凭第一印象做出选择,而往往第一印象并不能让你深入了解这个人。路遥知马力,虽然现在你们也许仍不熟悉,但至少由一些小事能给出对一个人的判断,在这个基础上,班委的选择会更加理性。”
底下有人接话,“老师,学习委就不用选了吧?”
大家一边笑一边看向宋丛,徐老师也笑,“宋丛,能不能做到为人民服务?”
“我尽量。”男生颇为不好意思地弯弯嘴角。
徐老师接着问,“有没有异议?”
底下齐声一片,“没有!”
“徐老师,体委也不用。”后排有人指着景栖迟,“你们信我,他绝对行。”
议论声四起,多半是男生们在试图说服不明所以的女生,“他踢球确实厉害,昨天跟三班踢直接一过四虐他们”“体特啊,咱们这届一共才几个体特”“除了景栖迟没别人,举手举手。”
班里唯一的特长生就这样全票通过当选体委。
欢尔拱拱身后的桌子,“你行啊,没几天收一帮小弟。”
景栖迟戳她后背,一字一句,“那是你哥有魅力。”
其余岗位先推举后自愿,只班长一职出现七八个候选人。大家轮番上台发言,有的搞笑有的严肃,最后以不记名投票方式由一留波比头的娃娃脸女生当选。欢尔也投给她,竞选宣言完全没听,只因那女生和从前班里一同学重名,廖心妍。
她不知四水的廖心妍现在在哪里,投这一票只希望冥冥中带给那个她一些好运气。
最后一项内容是两周后将召开校运会。徐老师将报名表交到新晋体委手上,最后嘱咐“积极参加,安全第一”。最后四个字让陈欢尔对这位名师平增许多亲近感,多像父亲平日说的话,锻炼身体后边总会补一句安全第一。
此时的她完全没注意景栖迟拿到报名表时投来的灼灼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