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
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尤为明显。
云映又缩回了他衣服里,默默闭上嘴,夜晚凉意上来,她穿的薄方才又出了汗,这会风一吹有些冷。
赫峥搂她搂的紧了点,在旁人之前抵达了赫家,赫家大门口早就候着好几名小厮,一见赫峥的马漏头便回身进府通传。
赫峥抱着云映下马,云映在门口隐约瞧见苏清芽还有几个旁的主人等都在里头站着,不时往外望,不由拍了下赫峥的手臂道:“我自己走吧。”
赫峥没有半分要松手的意思。
云映还是觉得尴尬,因为她就是崴了脚没受什么伤,这样裹着赫峥的衣服被抱进去,不知道还以为受了什么重伤,她明明完全可以下地寒暄两句的。
她重复道:“我真没受伤。”
赫峥:“我不信。”
说话间赫峥已经带着她跨进了大门,云映从他衣服里露出脑袋。苏清芽面色焦急,连忙迎了过来,妇人白净的面庞隐有泪痕,又是担心又不敢大声说话,“……小映怎么样?”
赫延也是今日才散班时听说了这事,他当即就派人去追,但是赫峥显然快了一步,他便命人去查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直到方才才从书房出来。
他沉声道:“峥儿,小映受伤了吗?”
这两人离得近,云映想应一句自己没事,结果擡眸就见赫峥脸色冰冷,目不斜视的从两人面前走过去,全然不搭理。
云映又默默把话憋了回去,觉得赫峥这副不高兴的模样活活像死了媳妇。
一路畅通无阻回到房间,院落内灯火通明,泠春焦急的候在旁边,一见云映被外袍挡着,了无生气的缩在赫峥怀里,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她泪眼朦胧:“夫人!”
她哽咽道:“夫人都怪奴婢……夫人您醒醒……”
云映按下衣服,露出一双眼睛道:“我醒着呢。”
赫峥踏进房门,泠春跟了进来,她道:“夫人,你现在可有不舒服?胡大夫在外面候着!奴婢让他进来。”
赫峥搂着云映率先道:“先让他等一会。”
泠春又默默瞧了云映一眼,这才道:“那…奴婢就先行退下了。”
她躬身后退,然后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府内一切喧嚣扰乱隔绝,赫峥将云映放在床上,云映自己坐起身,然后扯开自己身上的袍子,她脸上的血单靠擦擦不干净,这会还有淡淡的红痕。
衣服上也是,泥痕,血点,在这颜色浅淡的衣衫上格外的明显。
“你能帮我叫一下水吗,我想换衣服。”
赫峥把外袍拿开,然后站在床边,漆黑的眼眸凝视着她。云映仰头看着,心想他总不至于气的连水都不给她叫吧。
再怎么也该等她弄干净以后再算账吧,而且她真不觉得自己此行有何错处,她与宁遇是数年旧友,再怎么避嫌,也不能否认掉他们最少也有朋友情谊。
今日事出诡异,她又因不确定故而不好麻烦旁人,所以亲自去查看,也不算出格吧。以前他总去公主府看望霍蕈,她也没指责他什么啊。
不过她跟宁遇一起被救听起来确实有点怪异,传出去恐怕不太好听,赫峥难道在意这个?
他声音平静:“衣服脱了。”
云映:“……”
她揽紧自己的衣服,面色不悦道:“我不脱。”
赫峥弯下腰,坐在榻上的女人全须全尾,身上有血,但不确定是谁的,不过她尚能好好应他的话,想必应该没什么重伤。
以前她很少受伤,赫峥只能凭着初与她同床时的经验推断出她比一般人要能忍痛。
他握住云映的手腕,强硬把她的手从胸口拿开,扫视了眼她的身体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
云映感觉不怎么样,她初才到家,赫峥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光明正大要求她脱衣服,原本她还以为这段时间相敬如宾,日后好聚好散是他们俩之间心照不宣的事。
还是说他的意思是既然做一日夫妻,就要一日有资格跟她提出行房要求,前几日尚算脾气好,今日惹到他了便想借此羞辱她。
云映越想脸色越冷,她挣脱开赫峥的手,话到底没说太过分,只是道:“你别这样。”
“我现在不想。”t
赫峥:“那你什么时候想。”
云映望他一眼,秀眉轻蹙,清凌双眸里带着明显的埋怨与不满。
她直说道:“你难道一生气就要我跟你上床吗?我的脚不舒服,动不了,我现在不想,以后也不会。”
气氛沉默片刻,赫峥抿唇不语。
很快,就在她斥责的目光中半蹲下身子,指了下她的右腿问:“这只脚?”
云映:“……嗯。”
赫峥遂而擡手,动作轻缓的托起她的小腿,然后脱下了她沾着泥土的绣鞋,褪下了她的白袜。
脚背白皙,足尖泛红,他挑了下她的裙子,看见原本纤细的脚踝处高肿起一片,红中还带着紫。
云映一手撑着床榻,伤处一动,连同小腿都隐隐作痛。
赫峥因为身份原因,对这种伤势并不陌生,但云映兴许是脚踝纤细,皮肤又太白所以显得尤为严重。
房内昏黄的光线落在男人冷峻脸庞,在下颌处照出一道晦暗光影来。
他又去看她的身体:“身上还有别的吗?”
“……”
云映后知后觉明白赫峥的意思,她面色有些尴尬,轻声道:“没有。”
见赫峥目光认真,她又用衣摆遮住自己红肿的地方,同他道:“这个不用大夫看,我自己会弄。”
“你叫胡大夫回去睡觉吧,他用的药兴许还没我自己弄的药起效快。”
赫峥看了会她的伤,最后为以防万一还是让大夫进来看了一眼,确认只是扭伤后才放人出去。
他帮云映叫了水,然后抱着她走进了湢室。
水汽蒸腾,熏的云映脸庞发红,她看赫峥帮她脱衣服,又莫名开始局促,她推了下他的手道:“我自己可以。”
赫峥看了眼她的脚,然后道:“你的伤不能在泡热水太久,我帮你洗很快就弄完了。”
她一向沐浴很慢,让她自己弄最少也得半个时辰。
云映道:“我知道,我很快就弄完了。”
她推了下赫峥,道:“你出去吧。”
赫峥沉默片刻,然后道:“那我两刻钟后进来抱你出来。”
云映:“……行。”
她顿了顿,又补充:“谢谢你。”
赫峥脸色一黑,她倒好,总有让他更生气的办法,他转过身把她脱下来的外衫挂在屏风上,然后声音冷漠,故意讽刺了句:“不用谢,应该的。”
云映半点没听出来,客气道:“还是要谢的。”
*
因为想着赫峥在外面随时可能进来,云映沐浴时牢记他的话,匆匆洗了洗便站起了身子。
今时不同往日,让她现在跟赫峥坦诚相对总觉得怪怪的,尤其是她坦诚,他不坦诚的情况下。
才将将披上衣服,赫峥便掐着点走进来,然后把她抱回了床上。
云映坐在榻上,赫峥就坐在她身侧。
他不知从哪拿来一块冰凉湿帕,贴在她肿胀的伤处,云映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微微的痛楚传来,她下意识想要收回脚。
赫峥按住她的腿,道:“忍一下。”
毕竟待会还有更疼的。
他拿来一个软垫,垫在云映光洁纤细的小腿下,又去置物架上拿给她一本书。
云映翻开一看,是那本凶猛国师,她不明所以道:“干什么?”
赫峥道:“得敷一会,你先看着。”
云映受宠若惊,她觉得赫峥没一点生气的样子,这意思是说她不用哄了?
不对,为什么要哄他。
她都解释清楚了,他要是不信那她也没办法。
她跟宁遇今天真没什么。
云映翻开书,心不在焉的又把这本书从头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偶尔擡眼去看赫峥。
隔了片刻,云映见他背过身去不知干了什么又转回来,重新擡起了她的腿。
云映没有在意,直到男人的大手猝不及防包裹住了她的伤处,药油的辛辣好像能穿进皮肤,云映痛的头皮一麻,擡手道:“等等等——”
赫峥动作一点不停,他还道:“谁让你今天去找他的。”
云映一听就知他兴师问罪来了,她掐着被褥,眼底涌上水汽,声音颤抖道:“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
她能感觉到男人拇指打旋按着她的脚踝,半点不给她动弹的机会,他道:“你就那么关心他?”
云映害怕自己叫出声,擡手捂住唇,一边忍着痛,一边闷闷回答:“我今日若是不去,他可能回不来。”
她不知应该怎么跟赫峥解释,就算她不喜欢宁遇,他对她也像是亲人一样的存在,她可以不见他,可能也不会很想他,但是这不代表她不在意宁遇的安危。
赫峥手上力道不改,她想完后又苦着一张脸道:“……你…还要揉多久啊。”
赫峥没理她这句,而是道:“可是他根本没受伤。”
想了想,他又不满道:“他的伤还没我的伤重,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
云映匪夷所思道:“这哪里能比,你受伤的时候我又不知道,我总不能拦着你不让你出门吧。”
“你又不会听我的。”
赫峥道:“你没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听你的。”
云映心头一梗,心想这还用说吗,她自知与赫峥的关系,也从没有因为床笫之私而把赫峥对她身体的喜欢错认为是对她这个人的喜欢。
她跟他提这种要求简直跟自取其辱没区别,这会他倒是能用这点来颠倒黑白了。
云映小腿酸软,被他揉的头皮发麻,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折磨,她道:“好了,你轻一点……”
赫峥又问:“他今天跟你说什么了。”
云映想起宁遇的那句话,脸色僵了一瞬,她低头道:“没什么。”
赫峥原只是随口问问,实际上他不想听他们俩之间今天共患难了什么,但是云映这个反应,又让他不得不在意,他掀起眸子看她,质问道:“你是不是想维护他。”
云映:“……”
“我维护他什么啊?”
赫峥:“你不是说喜欢他,你当然怕我生气,然后报复他。”
云映心想,这人是在跟她吵架吗,怎么这么喜欢自言自语些有的没的。
“我没有这么说过。”
她本来就很难受,赫峥还跟她吵架,她声音埋怨道:“你怎么总提他,我都解释过了。”
赫峥低着头,未曾回答。
烛火轻轻晃动,他的眼睫处被投下淡淡的暗影。
赫峥一不说话,云映的注意力就又回到了自己的脚上,他的动作一点也不称不上温柔,原本不碰都隐隐作痛,这会按来按去,酸痛感几乎能从小腿一路抵达她的头皮。
眼泪泪水越蓄越多,眼前开始变得模糊。
隔了好一会,赫峥才垂眸低声道:“你喜欢的要是我,我肯定不提他。”
泪水恰逢此刻低落下来,云映红着眼睛望向他。
痛楚中,她因这句话而神思恍惚片刻,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心跳就这么停顿片刻。
她掐紧了被褥,下午时她还在想她不是个喜欢多想的人,结果现在思维就开始不断发散,她怎么觉得赫峥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还有点怪她,她喜不喜欢他,这对他来说又不重要。
要问他什么意思吗。
问了会不会显得她很在意。
可是不问的话……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云映蹙着眉,泪水凝在脸颊上。
赫峥喉结动了动,没看她,手上动作如常,他道:“你能喜欢他,我不能喜欢你吗。”
云映的手臂撑着床榻,脚踝还在他掌心,那点酸痛被盖过,四下静谧一片。
心跳声在他们耳边,只是不知是谁的。
云映睁着双水汽氤氲的眸望着他。
他没有再说话,也未曾擡头对上她的目光。
烛火温暖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