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微修)
宁遇说话时眼中带着几分并不冒犯的戏谑,云映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她道:“那次只是众人之前,按着规矩来好一些,如今没有旁人,你照着原本的习惯就好。”
而且她跟赫峥反正快要分开了,何必去改这个口,否则宁遇叫她嫂子,她岂不是还得叫他弟弟。
这也太怪异了,宁遇还比她大几岁。
至于上次的事,她感觉到上次可能让宁遇有些不自在,原想解释一番,又觉得无从解释,因为她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做错。
宁遇眸中带笑,好像也不是很在意,他沉吟道:“那以后我在赫峥面前叫你大嫂,只有我们时我就叫你小映。”
云映没想那么多,她道:“行。”
前面管家的声音还在继续,也不知这次是又送了多少东西,宁遇远远看着,看着他们进进出出,轻声念叨道:“库房要堆不下了。”
“好看的可以摆出来。”
宁遇叹道:“欣赏不来,我可能还是比较喜欢金银。”
云映深以为然,她初来国公府时,看云安澜不停往她房里送东西时也觉得银子实在一些。
她从没说过这些,因为京城之地,哪怕是个高门丫鬟都能对那些珍宝说出一二来,她觉得金银实在,是因为她从没融入过这富贵温柔乡。
而宁遇与她长于一处,经历类似,她恍然有种找到共鸣的感觉,遂而忍不住放低声音,对宁遇出了个实用的主意:“你可以将你不喜欢的暗中遣人去卖了,换些银票。”
宁遇啊了一声,道:“你干过吗?”
云映嗯了一声:“有过一两回,不过不是什么重要物什,爷爷还遣个有经验的人帮我卖了。”
宁遇当真考虑了起来,他道:“小映有什么珍玩铺子推荐吗?”
云映思索了片刻,然后道:“好像是叫古琅轩,那儿不会一味地压价。”
宁遇笑着应了声好。
云映问:“你不是去拿东西吗?怎么不进去。”
宁遇道:“等他们忙活完吧,这会我若去了又是一阵寒暄推拉,还是不见的好。”
“小映你先忙,不必管我。”
不只是寒暄拉扯,那位管家还会观察着他的神色,倘若他多看了那件东西一眼,他就会立即禀报给苏清芽和赫延,然后明日会给他送更多的同类宝物。
人大概总是喜欢这样。
自以为是的愧疚,又自以为是的弄些不痛不痒的补偿,还一边觉得自己已经做的尽善尽美。
不过这都无所谓,他对赫家没什么要求。
他姓宁,听说这个姓是赫延当初随便取的,因为他不配随父姓,也不配虽母姓。
一句简单的宁期此地忽相遇,他的名字就这么草率的被定了下来。
而赫峥,他的名字单取一个峥。
这个字是赫家拟了数十个名字,层层筛选,最后选出三个,举手表决定下了“峥”字。
巍然屹立为山,砥砺琢磨为争。
灿烂峥嵘是他的名字,是父母族亲对他的期望。
宁遇就只是宁遇,他的人生好像只有与赫延重逢这一个价值。
所以赫家是赫家,而他是他,这不是他的家。
云映没有走,而是问了句:“翰林院最近忙不忙,你还适应吗。”
宁遇道:“忙。”
他笑道:“不过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初才入职,也就只能修修书了。”
话音才落,云映就见宁遇忽然轻轻蹙眉,然后回头看了一眼。
云映不明所以,她跟着回过头。
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丫头对上他们的目光,见她回头匆忙行礼道:“少夫人,二公子!”
她脸色发红,看起来极为慌乱,匆忙解释道:“奴婢……奴婢只是途径这里,见您们在这说话,没敢过去打扰,奴婢…奴婢什么也没听见!”
“……”
说的好像她跟宁遇是在说什么出格的事一样,这个可以称得上是夸张的反应连带着云映自己都心虚了。
可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吧?也不是什么隐蔽之地,为什么不敢打扰。
宁遇声音冷淡道:“你听见又如何。”
丫鬟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话越解释越离谱,她连声道歉道:“对不起……少夫人,二公子,奴婢真的没有旁的意思,奴婢这就离开!”
丫鬟离开以后,云映对上宁遇的目光。
她审视了一番,她与宁遇靠的算不得近,泠春在十步之远的地方候着,这块也没有刻意避人,偶尔有人经过都能看见他们,一切都合情合理。
好像是知道云映在想什么,宁遇道:“府内不少人知晓我们之前是旧识,方才她可能是想到不正经的地方去了。”
……
云映目露慌乱,她即刻道:“可是我们很正经。”
宁遇轻笑出声,他擡手想去碰碰云映的后脑,但后来又收回了动作,只道:“我知道我们很正经。”
他没再继续这个问题,笑意淡了几分,他道道:“小映你呢?”
“最近怎么样?”
云映想起了赫峥,她说等赫峥伤初步愈合就离开,前路看似明晰,可想起他时仍觉得心烦。
她道:“还好。”
宁遇望向她的眼睛,道:“真的还好吗?”
他问:“小映,你跟赫峥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云映她不知道宁遇这话具体是什么意思,这样下去是哪样下去,难道她与赫峥面和心不和的状态能被宁遇瞧出来?
她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以后再说吧。”
宁遇移开目光,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他突然声音温和的开口道:
“……其实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赫峥的话,我们之间会怎么样。”
云映尚未反应过来,她问:“……什么?”
宁遇补充道:“我们会怎么样。”
云映心中一紧,脑中像绷紧了根弦。
我们这个词在宁遇与她之间并不陌生,但却很少有这么沾染暧昧的时候。
喜欢他更像是一个t笃定的答案,是顺其自然发生的事,在这几年里占据她生活的一部分。
她会纠结怎么与他见面,怎么得他夸奖,怎么与他多说两句话,当下只是当下,她很少纠结与他以后怎么办。
而且宁遇为什么这么问她。
如果没有赫峥的话,她与宁遇重逢,会怎么样。
她从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赫峥就是出现了。
她的迟疑落在宁遇眼里。
男人不着痕迹的轻叹了口气,前面管家已经招呼着几个小厮丫鬟撤走,宁遇没有勉强她,他道:“好像没人了,我可以回去了。”
云映回神,她错开一步道:“好。”
“我也去夫人那请安了。”
宁遇又回头道:“……古琅轩?”
云映点了点头,道:“是。”
*
中午时,赫峥赶回府与云映一起用了午膳。
他其实没什么空回来,因为今天中午本应该是他当值,但他听说宁遇中午没有在翰林院用膳,便一直心神不宁,总想着他是不是偷偷回府了。
宁遇为什么要回府?
总不至于是趁他入宫偷时间与云映相处吧?
他越想越有可能,最后还是紧赶慢赶撵了回来。
好在,宁遇没有回来。
赫峥回来时,云映已经用过午膳准备午睡,她半躺在美人榻上,诧异的看着高大的男人进门。
“你怎么回来了?”
赫峥低声道:“今天没什么事。”
云映哦了一声,她道:“你饿了吗,可以让小厨房送膳。”
赫峥不饿,他回来只是想看看云映而已,见她悠哉的躺在这心里便放心了不少,原本想着即刻就走的,但现在看见她,又忍不住多说两句话。
在他开口之前,云映看向他的腰,问道:“伤怎么样了?”
赫峥随口道:“就那样。”
云映想起赫峥一向无所谓的模样,又嘱咐道:“那你要记得有什么体力活让你手下去做,别有什么大动作。”
赫峥喉结滚动,将云映这句话归为是在关心他,其实以前云映总是关心他,但他很少当回事。
他因为偷偷兴奋着,所以一时半会没有回答。
但他不吭声,云映还以为是自己方才命令的语气让他不高兴了,所以匆忙又添了一句:“你早些好,这样我们也可以早点分开。”
然而这话对赫峥而言还不如不说。
如同一盆冷水浇下,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从她面前走过,然后坐在长条案前。
云映这样说也不奇怪,他们现在看似还是夫妻,其实双方其实已经没什么牵绊了。
这段时日,云映对他虽算不上冷淡,但远没有之前那样亲近,颇有种相敬如宾的味道。
她本就不算是个彻底冷漠的人,所以赫峥分不清楚,她的温和是因为她本身就如此,还是因为对他尚有情分。
他总觉得云映的疏离已经持续了很久,但是仔细一算,这其实才第二天而已。
才第二天,不用着急。
赫峥背过身去,他没回云映的那句话,而是有些生硬的闲聊道:“今天上午你都做了什么?”
云映正在摆弄手里的那颗桃核,桃核确实裂开了,不经意时那缝隙的凸起总是划到她,她正在犹疑着要不要给换掉。
她闻言老老实实的回答:“给苏夫人请安,把昨天分的蜜饯送给各房,看了会书。”
害怕赫峥误会,她又义正言辞的补充:“是医药类的。”
赫峥笑道:“你怎么平日只同苏清芽来往?”
云映道:“没有,我经常找怡风打牌,偶尔也会出门。今天见了不少人,怡风,殊凝,还有大伯母,宁遇——”
云映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
她心跳停了一瞬,然后默默看了眼赫峥,男人手里拿着卷宗,并没擡头。
不该停的,她停下只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应该提起宁遇,赫峥可能不高兴。
但是她这个反应在这种时候又显出其他意思,好像是她心虚一样,可是她根本没有必要心虚,她真的只是跟宁无说了两句话而已。
她轻声补充完整:“……跟他说了几句话。”
赫峥垂着眸,好像并不在意。
他其实有所预料,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就算再防也是家贼难防,他们若是真的想见,什么时候都能见。
他留不住云映的心,当然也留不住云映的人。
男人沉声道:“说什么了?”
那种无聊的对话云映觉得没必要在他面前重复,她也不想说,便道:“没说什么。”
赫峥阖上卷轴,他靠在椅背上,修长如玉的手指停在桌面,两人间一时陷入了沉默。
因为那个他们昨天到今天都默契的不在彼此面前提起的名字。
云映说完后便一直低着头,手指看起来还在拨弄那个桃核,其实早已经心不在焉。
在片刻的沉寂过后,赫峥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将卷轴堆回了原处,然后随手翻阅着眼前的一堆已经看过的公文,好像也不是很在意。
他没有在房间里多留,也没有吃饭,好像只是短暂的回来坐一会又离开了。
云映敏锐的察觉出,他可能不太高兴。
临近傍晚,太阳还未曾落下,但已有颓势。
外面清风微凉,秋日里日光算不得炽烈,云映原在修剪花枝,脑中胡乱的想着别的。
或许她今天应该多解释两句的,她确实没有跟宁遇做什么,说句话难道是什么很过分的事吗。
赫峥不高兴就算了,还要被丫鬟多想。
云映其实有点看不懂他,他若是生气无非就是觉得面子受损,觉得她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是他为什么不跟她直说,以前他生气都会直接跟她说出来的。
而且今天那丫鬟,真就至于那般?
想到这里,云映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古琅轩兴许是真的不差钱,它不太热衷于做生意,每六天就要休两天,晌午和傍晚一律不开门,宁遇今天若是过去,兴许会跑个空。
翰林院散班比赫峥要早一些,他这会应该回来了,云映没有亲自去,而是派了个下人过去传话。
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云映没怎么留心,但是没过一会,她派去的人便匆匆跑了回来,“少夫人,秋水斋的下人道二公子才离开。”
云映动作没停,她随口道:“可说他去哪了?”
“好像是去古琅轩。”
云映动作停了下来,她看了眼天色道:“他不是才散班吗?”
她又问了句:“他独自去的?”
下人道:“是独自去的。”
“带着东西?”
丫鬟回答道:“没带东西。”
这一切都称得上正常,云映还是放下剪刀,秀眉轻蹙起,一时没有出声。
*
与此同时,宫道狭长,温和的日光轻柔落在石板上,赫峥今日散班比往日要早一些,但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被萧昀叫来了东宫。
书房内博山炉静静燃着香,在光线下显得尤为清晰,萧昀低声同进来的小太监交代完后,侧眸看向赫峥。
“祈玉?”
“孤怎么觉得你最近有心事。”
赫峥不太想说话,他敷衍道:“你感觉错了。”
萧昀已经习惯他这副模样,他翻开折子,随口道:“不会是因为云姑娘吧,孤有经验,你不如问问孤。”
萧昀原不指望赫峥会理他,这人的傲慢一视同仁,他就算真有什么心事,也不会告诉他。
结果不知他方才那句话哪儿戳中了他,隔了片刻,赫峥看向了他。
萧昀:“?”
萧昀到现在为止成婚已有两年,他的太子妃是赫峥的表妹,也是褚家女儿。
萧昀幼时就喜欢她,但是那位表妹对萧昀这样的小白脸不感兴趣,她喜欢威武雄壮的将军,萧昀用了许多法子接近她,最后成功让他表妹移情别恋,冠礼后就请圣上赐婚娶了那位表妹。
他兴许还真有点用。
萧昀阖上折子,平日都是他麻烦赫峥,今日看赫峥这神情,他总算对他有点正经用处了。
想起昨日的不快,他道:“不会是要杀人吧,宁遇?”
“也不是不行。”
“不过你爹要是发现了,你得说是你干的。”
赫峥没搭理他。
他手指点着桌面,看着他缓声道:“我……”
萧昀目露疑惑。
“我有一个好友。”
萧昀:“……”
他配合道:“是何事?”
赫峥眉头蹙起,低声开口道:“他的夫人不喜欢他,喜欢别人。”
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萧昀还是顿时瞪圆双眼道:“你说什么?!”
不是,不喜欢他当初他求娶云映娶的跟真的似的,合着这么半天他该不会是强取豪夺,棒打鸳鸯吧?
赫峥相对冷静的多:“她喜欢的人是我这个朋友的t弟弟。”
萧昀:“………………”
怪不得,怪不得他总觉得赫峥跟宁遇比他想象中更不对付,原来这其中不止有父辈恩怨,还有夺妻之仇。
他要是宁遇,他也不待见赫峥啊。
这谁能忍?
赫峥继续道:“当然,我这个朋友各方面都比他弟弟强多,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这件事确实是发生了。”
“本来在那位夫人的眼里,他的心上人已经死了,她之所以接近我朋友和他在一起,也是因为我朋友是他心上人的兄长。”
“……?”
萧昀面色空白,他啊了一声。
他以为是一门两情相悦的婚事,结果居然……
所以赫峥被利用了?
云映喜欢的是宁遇?
她跟赫峥在一起是因为他是宁遇的兄长?
赫峥看他的表情,忍不住问了句:“她是不是挺过分的?”
萧昀点头:“是有点。”
赫峥立即道:“但还好,其实我那个朋友也有错,一开始他……”
说了一半,他又道:“算了,这不重要。”
他匆匆把现在的情况交代一遍,然后问萧昀:“如果是你,你怎么做?”
萧昀还没消化完这个消息,他坐回玫瑰椅,连喝两杯茶才缓过来,再擡眸时,看赫峥的目光便变了变。
他真诚提议:“……要不孤还是帮你杀了宁遇吧。”
赫峥道:“暂时别动他。”他顿了顿,又道:“而且用不着你。”
萧昀又喝了口茶,他低头沉吟道:“可是那位夫人这么长时间都没移情到你……朋友身上,你…朋友就算拖,难道能拖两三个月吗?”
赫峥对他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他冷声陈述道:“你追褚念追了六年。”
萧昀最见不得别人提他这段伤心事,他立即直起腰背道:“可是念念身边没有旁的男人,孤那么优秀,她接受孤的追求是天经地义!”
赫峥沉默片刻。
就在萧昀想着自己是不是太直接了的时候,赫峥突然道:“不过我好像还没说过喜欢她。”
萧昀靠回椅背:“……你有病,那你说屁。”
赫峥:“你确定我说了不是自取其辱?”
萧昀简直恨铁不成钢,他道:“你现在难道不是吗,你说了你俩关系还能明白点儿,现在是在干嘛?”
“你不说她能知道?”
他是了解赫峥的,这人一向行大于说,而云映一看就不是那种会多想的人,肯定听什么就是什么,不会自己揣测,照这么下去,别说宁遇了,云映长的这么漂亮,随便来个人都是威胁。
赫峥纠正:“不是我,是我朋友。”
萧昀重复道:“好好你朋友。”
他越想越觉得离谱:“喂,待会人家两个人孩子都有了,你朋友不会连句喜欢你都没说出来吧。”
赫峥脸色一黑,他道:“闭嘴。”
萧昀道:“总之呢,你听我说,你就让你朋友嘴巴先放甜一点,他夫人那么漂亮,他不甜有人甜——”
叩门声在此刻响起。
雾青推开门,急步从外面走进来,他面色冷肃,也顾不上萧昀,直接低声道:
“公子,方才府内传消息过来,夫人在南湾街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