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疑
周边昏暗,夜色朦胧,云映看不清赫峥的脸色。
从一开始,她就不愿意掺和进宁遇与赫峥之间的对立。如果是以前,她会不分青红皂白的站在宁遇这一边,上一辈的纠缠折磨,凭什么让宁遇成为牺牲品,就算在他长大后把他接回京城又如何,他在裕颊山长大,这是抹不去的事实。
就跟京城人对她一样,无论宁遇日后再优秀,也会有人高高在上的指着他说“乡下人”。
可到底已经不是从前了,她对赫峥心思复杂,她不愿意夹在中间,也不愿意被逼迫着站谁那边。
她希望赫峥的伤可以快一点好,这样她就能趁早远离这个地方。虽然他们俩都没说,但每次同时面对他们两个人时,都让她觉得很怪异。
有种里外都不是人的感觉。
在赫峥开口之前,云映低下头道:“回房间吧。”
“天色不早了,该休息了。”
赫峥嗯了一声,他全然没有想到云映想的那些,而是简单又惊喜t的发现,云映对他的容忍度对他想象中要高一点点。
回房间的第一件事,云映叫了热水。
赫峥走向长条案,按惯例处理今天堆压的事务,云映没打扰他,而是在烧水时自己找了本书看。
房内一片寂静。
一刻钟后,赫峥默默掀起眼皮看向云映。
她坐在圆桌前,垂眸看书的模样很认真,让赫峥想起自己八九岁上学堂时,族塾内夫子要求自己端坐,那会他好像也这么认真。
不过那时候他看的书都很枯燥,半点也不喜欢,脸上的严肃是发自内心的,她这会难道也不喜欢这书内容吗?
他知道她心里不舒服时会看一些净心洗浊的书让自己平静下来。
所以今天晚上她其实还是因为宁遇不高兴了,只是碍于她现在尚是他的妻子,不好开口而已。
而且他这般已经瞧她一会了,若是她留给他半分注意,这会一定能察觉到他的目光,可是她就是一直盯着书卷,没有丝毫要理他的意思。
赫峥唇角绷直,将目光放在书封上。
眼眸半阖,定睛一看,在晃荡的烛火里辨认出了这几个字。
——国师相公好凶猛。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得亏赫峥眼睛好,虽看的不全,但也勉强看出几个。
什么插什么入,请什么君什么尽兴。
……
赫峥收回目光。
他默默捏紧了笔杆,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直接质问她为什么要看这么下/流的书,但是现在他不能。
他只能独自坐在这难受,然后开始想,云映为什么喜欢看这种书?
之前那本俏寡妇他翻过,似有若无的底线,香艳至极的动作描写,除此之外没什么观赏价值。
为什么她会喜欢呢?
难道是嫌弃他太平淡?
但她不好意思说,所以只能从这种书上找到安慰,毕竟她之前就喜欢让他装小将军。
可是那小将军也没什么可取之处吧,风流成性色胆包天,还总是勾搭良家妇女,他知道云映根本不可能喜欢这样的人。
难道是问题不在小将军身上?
那还能是什么,总不至于是小寡妇——
还别说!
赫峥呼吸粗重了几分,笔尖上的墨水低落到了公文上他也浑然不觉。
他眉头紧蹙,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她难道想当小寡妇?如果他死了,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嫁给宁遇了。或者在她眼里,宁遇才是小将军,而他其实是那个倒霉丈夫,先是被强势夺妻,又被暗害而死。
——可笑。
这不可能,要死也是宁遇死。
“赫峥,你在想什么?”
云映已经看他有一会了。
她这会已经放下书册,霜白的腕子正托着下巴,看着赫峥目露询问。
那本书已经被她翻了个差不多,方才一擡头就看见赫峥正在出神,他可是很少会在办公时出神的,今日莫不是遇见什么难题了。
赫峥犹疑半天,最终还是问:“你在看什么?”
云映坦然道:“在看《国师相公好凶猛》”
怕赫峥不知道,她又介绍道:“这是《瑶池艳想》的第三册,第一二册的著书者因为科考中了举人觉得再写此书有辱斯文,故而不再执笔,第三册便换了个人写,他起初的名字叫《露台花影》,因为卖的不佳,后来便改了个雅俗共赏的名字。”
国师相公好凶猛。
赫峥质疑道:“……雅俗共赏?”
云映歪着头问:“难道不是吗?”
赫峥昧着良心低下头,道:“没有,取得很好。”
他又问:“讲了什么故事?”
云映心中怪异,不懂赫峥今日怎么就对这些感兴趣了,这本书就是她让人送给画师绘图的其中一本,还没来得及刻印,先送到她这来检查。
她方才仔细看了一遍,觉得这画师画技水平忽高忽低,某些地方分明就很敷衍,她刚刚在想要不要扣他的银子。
云映道:“讲的是一个世家小姐与当朝国师的爱恨情仇。”
那看来跟他们三个没什么关系,赫峥放下心来。
云映又道:“小姐曾与小侯爷青梅竹马,自幼定下婚约,两人婚后琴瑟和鸣,可后来一位年轻国师贪图小姐美貌,强掳在身旁,小姐心有不愿,心心念念她的小侯爷,但国师就是不放人。”
赫峥讨厌青梅竹马这几个字,他默默带入了国师。
他觉得自己胜算挺大,毕竟这本书叫凶猛国师而不是凶猛小侯爷。
“不多时小姐便怀了孕,国师对孩子很是看重,还娶了小姐,一生不再纳妾,两年后小姐又生了第二胎。”
猜对了。
“后来小姐与孩子深夜捅死国师,与小侯爷终成眷属。”
赫峥:“……”
云映继续道:“原来那孩子并不是国师的亲生子,而是小侯爷的。国师自以为自己留住了小姐,其实这些年小姐一直与小侯爷暗中联系,从未断过,包括第二个孩子,也是小侯爷的。”
言罢,她面露感慨,叹息道:“只能说真爱无所畏惧吧。”
“………………”
赫峥心梗到拿不住笔,他放下笔眉头紧蹙,然后扶了下自己的腰。
云映立即问:“伤口疼了吗?”
赫峥嗯了一声。
恰是这个时候,房门被叩响,是进来送水的丫鬟,云映道:“进来吧。”
热水送进来后,云映率先同赫峥道:“我先帮你擦擦。”
赫峥道:“没事,你先沐浴吧,我用你剩下的水就好。”
以前他们晚上叫水多是这种洗法,但现在不太行,云映道:“那不干净,伤口会恶化。”
赫峥低下头,云映帮他脱下外衫,他道:“……那好吧。”
没一会,赫峥的伤口便裸露了出来,纱布上有点血但不算多,应该恢复的还不错。
他光裸着上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云映没这样照顾过人,有些不知道从哪下手。
她打湿薄巾,打算先从赫峥的胸口擦起。
赫峥大概能猜到她会先擦这,他默默放松肌肉,争取让云映擦的满意点。
因为顾忌着水珠流到伤口那,云映每次都得把薄巾拧的很干,赫峥见状会率先帮她拧好,然后再递给她。
她动作轻,看的很仔细,动作时薄巾会在那一点上停留一会,她甚至还会跟以前一样习惯性的偷偷按一下。
赫峥就假装不知道,敞着怀任她动作。
很快,胸口就擦完了,她面无表情的换了地方去给他擦背。男人脊背宽阔,肤色算不得很白,但很光洁,他微微弯着腰方便她动作。
两人间一时有些寂静,赫峥只默默给巾帕拧水,然后递给她。
擦到他的尾骨处时,云映用手指勾了下他的裤腰,轻声道:“裤子脱了。”
赫峥被她这一勾弄的有些难受,他直起些腰道:“没事,下半身我自己来。”
云映走到他面前,将巾帕扔到水里,赫峥熟练的递水,拧干,递给她。
她接过,然后问:“你是不好意思吗?”
“你放心,我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和离在即,就算以前他们很亲近,这种时候也不适合再发生什么,所以她就算想了也不可能表露出来。她随口一说,这句话却否认了赫峥自从脱衣服后的所有忐忑与努力。
他低声哦了一声,道:“我没有不好意思。”
“下半身我确实可以自己来。”
云映道:“好,那我帮你把伤口附近擦擦吧。”
赫峥往后仰了仰,道:“好。”
云映低下头,长发垂在他的大腿,湿巾小心的从他腰腹处擦过,她害怕牵动他的伤口,所以动作格外的轻,很痒。
隔了半天,赫峥忍无可忍道:“你可以用力点。”
云映道:“没关系,不麻烦。”
她目光认真,像方才看那本书一样认真。
赫峥受不了她这么认真的目光,他推了下她的手臂道:“太轻了有点痒。”
云映避开他的手,心无旁骛的擦拭着,随口道:“可是重一点不会痛吗。”
赫峥:“……痛点没关系。”也比待会丢人强。
早知道他就自己弄了,他一边心里念着清心咒一边不去看云映,还把目光放在他那堆满公文的长条案上。好像是一场恶战,终于弄完后,赫峥默默松了一口气。
云映又从置架上找到大夫留下的东西,她道:“我帮你换药。”
赫峥自己解开纱布,然后道:“没事,我自己来就好。”
云映把托盘放到一边,她这次倒没有再多说什么,静静的t在旁边看赫峥给自己上药。
她突然问:“你觉得你的伤还有多久能好。”
赫峥一边缠着纱布一边如实道:“不影响行动大概是十天左右吧。”
云映哦了一声。
赫峥一瞬间如梦初醒,他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立即补充道:“在不裂开的情况下。”
云映轻声道:“肯定不会那么轻易裂开的。”
赫峥点了点头,声音幽幽道:“……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