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她说那两个字时,神色上没有半分的刻意流露的引诱与妩媚,只是微微后仰着,垂在的乌发被风微微扬起,红唇挺翘,比方才要红润许多。
云映望着他,重复着询问:“你不想试试吗?”
赫峥头一回知道,原来有人可以这么坦荡这么认真的说出这些,她半点不以自己为耻,不觉得向他在这样的地方提出这样的建议是个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明明是一副柔弱纯粹的模样,可是他就是觉得从她荡起的发丝与散在地上的裙摆都在写着艳丽。
她怎么是这样的人。
云映仍然是那个姿势,只是方才那只被赫峥避开的手,这会又上前碰到了他的手指。
指尖相碰,这次他没有躲开。
赫峥手臂僵直,在一段死寂的沉默后,忽然伸手将她扣进怀里,宽大的手掌从她的圆润的肩头滑到她纤细的脖颈,拇指挑了下她的下巴,云映微微张唇,从他的喉结向上,吻到他的唇。
夏夜寂静,山顶连鸟鸣声都被模糊下来,云映躺在野草之上。
月亮好像就悬在她头顶,星河璀璨,在瑰丽的苍穹之上无声着汹涌。
这段时日里,云映见赫峥见得次数不多,他好像铁了心的不想搭理她,云映理亏,在他那次次碰壁后,也不敢再去烦他。
至于他的背,云映到现在也没见过。
赫峥夜里大多会回来,但是总在云映睡着以后,她有时会刻意等他,但是就算把他等回来了他也不跟她说话。
所以今天是她第一次看见他伤,此时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她的手仍然可以明显的感受到那些未曾好全的疤痕。
她问:“疼吗?”
赫峥本来没空搭理她,但她这话问的太怪,他抽空道:“疼什么疼?”
云映道:“我说你的背。”
赫峥道:“不疼。”
云映想仔细再看看,赫峥却偏不让她看,没过一会儿,云映就想不起这事了。
不知多了多久,她睁开眼睛,眼前不是是泪还是汗有些朦胧。
她身下被垫了件衣服,男人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云映一擡眼就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汗水从他下颌上滴下,云映伸出手臂攀上他的脖颈,吻去了这滴汗,还没等她松手躺回去男人就按住她的腰,带她坐了起来。
断云微度,圆月繁星。
直到半个时辰后,眼前的一切才变得清晰,夏夜的风送来丝丝清凉。
掠过湿润的肌肤有些许冷意,云映侧躺着,手臂无力的垂在一旁,半点不想动。
赫峥问:“冷吗?”
一句不冷还没说出口,赫峥就扶着她坐起身,二话不说的给她穿上了衣服,但他显然经验不多,给她穿的乱七八糟的。
云映没有嫌弃他,她只是还在难受着,这会半点不想动,也不想被赫峥带着动。
她推了下他,然后轻声道:
“我自己来就好。”
她擡起手时,那根红绳滑到了小臂,桃核还挂在上面。
赫峥不知想起什么,握住了她的手腕。
借着月色,能够清楚的看见雪白的腕子上被这枚桃核压出来的红痕,拇指擦过,甚至能感觉到皮肤被压出了印子。
这桃核自从他们第一次亲密时她就带着,每一会她的手腕都会被桃核压出印子。
赫峥碰了一下这个桃核,道:“这是什么。”
云映道:“桃核,可以保平安。”
赫峥道:“保平安的东西很多,给你换一个。”
云映抽回自己的手,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要,这个我戴习惯了。”
云映都这么说了,赫峥也不能强求。
她将自己的里衣穿好后,拉着赫峥道:“我们躺下看会月亮吧。”
赫峥躺在她身边,然后将她身下垫的那件他的外袍重新铺整齐,道:“你刚才还没看够吗?”
云映柔声道:“可我不是光看你去了吗。”
赫峥没再搭理她,他不想跟她一样腻歪。
云映就这样看了一眼,然后擡起手交叠在后颈,此时已经是丑正时分,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
她忽然想到:“我们好像可以看日出。”
赫峥道:“日出还得一个时辰。”
云映道:“那你能陪我等等吗?”
赫峥躺在她身边,心想这人还真是会明知故问,他道:“我不是已经在陪你等了吗。”
云映嗯了一声,可能是过了时辰,她现在倒也不困,于是就这样看着星空轻声道:“裕颊山里的夜空,也是这样的。”
赫峥听她话音,不由道:“你还会怀念那个地方吗。”
云映侧眸看他一眼,男人衣襟敞开着,侧颈有她刚才没忍住抓出的红痕,她道:“我当然会。”
那是她长大的地方,不管多暗淡的人生,都总会有那么一两个闪光的地方。
父母没有把她当丫鬟,也没有把她当摇钱树,有人来要她,父母也不会见钱眼开,他们会询问她的意见,如果她不愿意就不会强迫她嫁。
“小时候我们一家人会一起上山摘野柿子,别看它丑,但很甜。我爹会爬的很高,他在上面摘,我们三个在下面接,有一次一个没长熟的柿子砸下来,还把阮乔鼻子砸出血了。”
“镇里偶尔有来搭皮影戏的,我爹每次都会带我去看,我小时候很胆小,不喜欢走夜路,但是夜里他牵着我的手,我一点也不害怕。”
“还有阮乔,别看他上学上的跟真的似的,他看到书还没我的多呢。娘亲总是拿这个嘲笑他,他就总说因为有人教我,那人若是也教他,他肯定比我聪明。才不是呢,连我爹娘都觉得是我聪明一些,他连家里有多少钱都不知道,爹娘只告诉我。”
她没有走出裕颊山时,每日都活在劳累还有自我否认中,她嫉妒,扭曲,是个非常上不得台面的人,但她如今躺在这,忽然可以坦荡的直面那些。
可能是因为她知道,她永远也回不去那样的日子了,她不想再去偏执的渴求谁爱她,谁不爱她了。
等了半天,赫峥也没回答。
她反正也是随口说一说,不指望赫峥能给她什么回应,正要闭上眼睛闭目养神时,赫峥忽然道:“那人……”
“教你的那人是谁?”
云映愣了一下,她方才说了那么多,云映不知道他怎么就从那犄角旮旯里敏锐的注意到了宁遇。她稍抿了下唇,思索着应该怎么跟他解释。
赫峥却迅速道:“是那个教你写字的哥哥?”
云映沉默,就这样默认了。
赫峥冷笑一声,他侧眸看向云映,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有一个非亲非故的哥哥,教你读书还教你写字。”
“喂,你们那儿是不是管夫子都叫哥哥啊。”
云映觉得赫峥像在嘲讽她,但她不是很确定。
然后男人又继续道:“管夫子叫哥哥,不会觉得很怪吗?那这么说,我爹是不是得管你爷爷叫哥哥,你要不跟你爷爷说说,你问问你爷爷能接受吗?”
云映:“……”
她对上男人的目光,赫峥皮笑肉不笑的看他,就差没把讽刺两个字写脸上了。t
“你怎么沉默了,你心虚了?”
云映平静反问道:“我心虚什么?”
这回轮到赫峥沉默了。她还好意思问,他都不好意思说,就算他们俩之间没什么感情,但是好歹也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他可没在她面前提过他有什么好妹妹。
“你说呢?”
他冷下声音道:“云映,不管你我之间当初是怎样不情愿,事已成定局,你说话不应该注意一些吗,你自己觉得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哥哥叫他,这很合适?”
云映默默心想,一口一个哥哥的,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她哦了一声。
就哦?
赫峥仍然望着她。
云映看他的目光,继续补充道:“我以后不会提这个哥哥了。”
赫峥:“……”
他从她身上移开目光,事实上,他才不想管她的过去,也不想管她有什么这哥哥那哥哥,今天这样说,只是为了维持他们夫妻之间的体面罢了。
他像是随口一问道:“你跟他什么关系。”
云映也说不清她跟宁遇是什么关系,但就算能说清,她不告诉赫峥。
云映思索片刻,最后挑了其中一个道:“我很感谢他,他真的很好。”
“他教我写字,每次我去他家送果子,他都会多给我一点钱,但他嘴上从来不提。我不懂的地方很多,也不是个多么好的人,他教了我很多东西。”
赫峥一时半会没理她,隔了一会才总结道:“你爷爷对我爹也是这样的。”
“你确实得感谢他,但是按理说你得叫他老师。”
“叫哥哥的话,会非常冒犯,也不合乎礼仪。”
云映不想叫宁遇老师,她选择装听不见。
她又轻声道:“不过他已经走了。”
赫峥:“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但他一定是去了他想去的地方了,他会过上很好的生活。”
云映望着夜空,看着漫天星辰,心中想着,当然他也可能成了一颗星星。
“他还会回来吗?”
云映的声音散在夜色里,她道:“不会了。”
永远不会了。
她闭上眼睛,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宁遇没死就好了。
如果宁遇没死,她宁愿永远留在裕颊山。
宁愿不要国公府,也不认识赫峥。
就这样躺了一会,方才发的汗被夜风吹净,寒意便攀了上来,她缩了肩膀,把手从后脑下抽出,然后搓了下肩膀。
这时,赫峥伸手把她抱进怀里,他身上很暖,云映满足的朝他怀里缩了缩,把自己整个人都挤在他怀里,然后就这样枕着他的手臂,闭上了眼睛。
她睡得不死,赫峥一碰她她便醒了。
云映睁开眼时,正是日出之时。
漫天红云,万道金光刺穿云层,山林清晨的薄雾在清透的日光下宛如仙境,赤红的太阳渐渐升起,为山峦和不远处皇城染上了颜色。
她没有说话,就这么看了好一会,然后才擡头看赫峥,她问:“你睡觉了吗?”
赫峥没有回答她,而是道:“看完了,该走了。”
白日不比晚上,这儿随时都可能会有人上来。
云映嗯了一声,她动了动腿,腿根发酸,身上哪哪都不舒服,一动就难受的皱眉。
她平日都是能坐着就不会站着,最消耗的不过是日常喜欢在院里里散散步,昨晚突然这么一劳累,双腿张开太久,睡了一觉更疼了。
山上不比房间,最后赫峥只能帮她擦一擦,并未清洗,她不由道:“你说我会不会怀孕呢?”
赫峥倒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闻言蹙眉道:“那赶紧回家洗洗。”
云映被他逗笑,她道:“你不喜欢孩子吗?”
她思索片刻,然后道:“我还想着如果怀孕了,你兴许就不会总是跟我生气了呢。”
赫峥:“……”
他第一想法是,她居然把怀胎生子说的如此轻巧,然后又想怎么在她眼里,她还真不觉得自己做的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以为他气两天就好了。
他不想跟她辩解这个问题,遂而黑着脸道:“废话什么。”
赫峥帮她整好衣服,又检查了好半天,确定她从外观上看起来是衣冠整齐,连个手腕也没露的模样,才将她背起来。
不同于云映的疲倦酸痛,他看起来比昨晚精神还好,腿脚利落,但嘴上还是道:“这山是我爬的还是你爬的啊。”
云映老老实实待在他背上,心想她没有说她想爬山,她只是说想上山顶。
怕他生气,云映没说出来,她吻了吻赫峥的侧脸,然后埋在他颈窝轻声道:“还好有你。”
*
下山比上山要快一些,在赫峥背着云映走到半山腰时,不远处一个破旧的凉亭传来读书声。
云映看过去,亭内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穿着朴素,对这本书卷一边念一边颇有感悟的絮叨些别的。
云映就这样多看了两眼,紧接着,就见青年的书卷没拿稳就这样掉了出去。
他惊呼一声,伸手去够,但那亭子在上坡处,书卷正好掉在一块凸起的石块上,他在亭子没捡到,便匆匆跑下台阶想从下面够,可他身量不够,怎么也够不着。
青年的目光朝他们投过来,注意到了赫峥,他扬声道:“这位仁兄且慢!”
他看着赫峥明显比他高出一截的个头,然后一边跑一边询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可否帮在下够一下书……”
赫峥没有半点要搭理的意思,他脚步不停,连个眼神都没给。
“这位公子……”
云映趴在赫峥背上,看了眼书生,又低头看赫峥的侧脸,轻声道:“你帮他拿一下吧。”
赫峥道:“没空。”
云映又重复道:“拿一下吧。”
赫峥停住脚步,他心想云映只是长的温和善良,本性上并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这会是怎么了。
他不由扫了一眼朝他走过来那书生的脸,跟他长的也不像啊。
赫峥停住脚步,然后把她放下,那位书生目光在云映与赫峥间停留片刻,目光不自觉就被云映吸引住。
直到赫峥挡在云映面前,目光不善道:“喂。”
书生这才如梦初醒道:“这位仁兄多谢多谢!方才我正是出神,结果手里没拿稳,就在那。”
赫峥没跟他废话,阔步过去给他捡书。
云映则停在书生面前,她挪了挪腿,扶着树站稳了身子。
书生见状搭话道:“二位是……”
云映道:“他是我夫君。”
书生了然的哦一声,心想果真是一对璧人,可这两人方才是从山顶下来,那不得半夜就上山吗。
可这碧空山也没什么东西,半夜上山能干嘛,刚想问问,就见云映的目光一直停在赫峥身上,她明显腿脚不便,鬓发有些凌乱,那张令人惊艳的脸庞上有几分疲懒妩媚。
他耳朵一红,想到了不正经的地方去,觉得自己侮辱人家夫妻的清白,想问可又不好意思。
云映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并没解释,而是随口道:“公子怎么在这读书?”
恰逢这时,赫峥捡了他的书扔给他,书生连声道谢,然后道:“在下家住不远处的洪到口,邻居养的大鹅成日叫唤,实在扰人,我便想寻个清净地。”
他叹了口气,道:“还有一月便是春闱,我得好生准备才行。”
原来这么快,她记得她从裕颊山离开时,连乡试都未曾开始,这么快都要到会试了。
说起来如果宁遇没死,他极有可能参加的。
云映点了点头,道:“愿公子金榜题名,那我跟夫君就不打扰了。”
“借姑娘吉言。”
赫峥又重新背起云映,这下他脚步比方才快了许多,云映道:“好快。”
赫峥道:“什么好快?”
云映道:“时间好快,我从裕颊山走时,连乡试都遥遥无期。”
赫峥道:“怎么,你也想参加?”
云映笑道:“如果我是个男人,没准会呢。”
赫峥这会倒是很配合,他道:“你女扮男装,等我父亲回来让他给你开个后门,你也去试试殿试的滋味。”
云映心想殿试可是连皇帝都要去的,这样真不算欺君吗,她道:“对了,赫阁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赫峥低着头,道:“不知道,殿试之前吧。”
云映听他语调没什么起伏,想起那日苏清芽似是而非的话,轻声道:“你知道赫阁老实际是去做什么的,对吗?”
赫峥偏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
云映解释道:“我胡乱猜的。”
她原以为赫峥不会搭理她,但隔了一会,她听见男人道:“谁知道他去干什么。”
那是赫延自己的事,他不想去管,也管不了。
云映将脸颊贴近他,闻言头一回对他有t了点好奇,她道:“夫君,你知道你娘亲是什么样子的人吗。”
她知道赫峥可能不会理她,于是她又道:“我没有娘亲,我想听你说一说。”
马就停在不远处,赫峥脚步慢了慢,想起那个固执又漂亮的女人,心里没有半点温情。
他道:“是个不太好的人。”
云映道:“因为她管你太严格?”
她听得不多,都是徐怡风说的,赫峥幼时鲜少有什么快乐日子,褚夫人对他很严格,从晨起到晚上入睡,甚至吃饭要嚼几口,褚夫人都有着固定的要求。赫峥若是不听,就让他去祠堂罚跪,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出乎意料的是,赫峥只是道:“因为她对她自己太严格,他从不放过她自己。”
她要把一切做到最好,无论是操持府务,还是扶养他长大,她永远都在跟别人比,可她永远都比不上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