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房极不起眼。它在卧房西南角的后方,一扇小小的门,她随便一推,里面竟然还有这些东西。沈至欢侧身看了看正在门边告诉丫鬟送些热水的陆夜,然后收回目光,轻轻的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中视线最直接的地方,无疑是正前方的那面墙,上面悬挂着这副巨大的,属于她的画像。
画中的她穿着一身青白色的衣裳,披着带着一圈细小绒毛的斗篷,正微微侧身朝作画人看过来,眉目冷淡,稍稍蹙眉,像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长发半披散垂至腰际,旁边有一根艳红的腊梅伸展着,梅花与她身上都落了洁白的雪。
而她已全然不记得自己曾有这副光景了。
沈至欢看了一会,然后垂下了目光看向了桌上放的有些散乱的杂物,而她也忽然发现,桌上居然还有许多她的画像,画幅没有那般大,画中画的是谁却也十分明显。
正无一例外都是她。
各样的姿态,脸上的表情细节都极为明显,足以看出作画人对她十分熟悉。
甚至不止是有些杂乱的书桌,就连旁边的红木箱子上也放了好几张,那几张是翻着面的,沈至欢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去将那张画翻开看了看。
仍然是她。
沈至欢放下画像,一时间表情有些空白,这一个房间里,居然放的全都是她的画像。
隔了半天,她才慢慢的反应过来。抿了抿唇后,目光下移,从一片杂乱中注意到了一张放在角落里的,似乎只完成了一半的画。
这张画并未上色,可还是吸引了沈至欢的注意。因为她这样倒着看,只能隐隐看出姿势好像有点奇怪,可是又具体说不出来是什么。
她心中疑惑,便慢慢的蹲下身子,眼睛半眯着,一边想要辨认出这画的具体是什么,一边伸手将这张落了些灰尘的画捡起来。
然而才刚刚捡起来,身边便有一个人忽而按住了她的肩膀。
温热的吐息落在她的耳侧,沈至欢一惊,手里的画落在了地上。
“欢欢,在做什么?”
陆夜贴着沈至欢的面颊,目光从掉落的画上扫过。
沈至欢面色有些尴尬,就像是被陆夜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注意力瞬间就从画上移开,她不自觉的心虚道:“…你怎么过来啦?”
陆夜道:“方才我从外面回来,没有看见你,我很担心。”
沈至欢道:“……我就是随便走一走。”
陆夜拉着沈至欢站起身来,沈至欢任她拉着,然后同陆夜一起站在满是她的画像的房间。
同他一起看又多少同自己看着不一样,心里觉得有些奇怪。画里全是姿态各异的自己,饶是沈至欢再怎么安慰自己没关系,也觉得面颊发热,她悄悄看了一眼陆夜,却发现这人也在很是认真的看着正前方那幅最为显眼的画像。
沈至欢率先开口,打破这有些奇怪的氛围,道:“…这些画像是画师画的吗?”
她还不至于会去想这些是陆夜画的,因为这样一屋子的画像,未免也太过于匪夷所思了些。
陆夜却摇了摇头,跟她说:“是我画的。”
沈至欢微微张开嘴,面露惊诧,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陆夜低头看向她,手指轻轻揽过了沈至欢鬓边的发丝,怀里的女子同画像上一般无二。
曾令他朝思暮想却只可远观的人如今乖乖的待在她怀里,他可以肆意的碰一碰她的脸,吻一吻曾经目光冷淡的双眸,他知道总是带着有些轻蔑冷笑的红唇,是多么的软。
从前对他不假辞色的高山之雪,最终还是被他据为己有。
“我们幼时相识,还未成亲的时候,我便好给你作画,成亲以后次数就更多了,我就把这些就都收集起来,放在这里了。”
沈至欢环视着房里的画,对陆夜的话并不怀疑,她点了点头,了然道:“原来是这样。”
陆夜嗯了一声,拉着她走出了房间,道:“这儿灰尘多,还是先出去吧。”
沈至欢跟着陆夜来到案桌前,陆夜拿起桌边的碧绿瓷盏递给她,沈至欢擡手接过,轻抿了一口。
她擡起头,有些惊喜道:“这个茶好香!”
陆夜道:“这是你以往最喜欢的茶。”
沈至欢对这个茶的味道并不熟悉,但她也只当是自己伤的太重,若是真的见了什么以前见过的就觉得熟悉,那找回记忆便不怎么难了。
沈至欢道:“我现在也喜欢。”
陆夜轻笑一声,道:“这一路舟车劳顿,要先休息下再用膳吗?”
自从自己遇见陆夜以来,他对自己向来体贴入微,回程的这两个月,沈至欢逐渐习惯了他的照顾,一开始的生疏也逐渐褪去。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当初能和陆夜相爱想必定是极为幸福的吧。
他对她很好,只要她稍一蹙眉,陆夜几乎就能立马明白她是哪里不满意,然后极尽可能的让她开心。
沈至欢将茶杯放下以后,在陆夜想要拉她上床前忽而擡手搂住了他的腰。
这两个月里沈至欢极少会有主动的时候,虽然她也很少拒绝,但陆夜也不知道,在那份默许里,到底是心甘情愿多一些,还是因为失忆时心中恐慌,不想叫唯一可以依赖的他失望的委曲求全多一些。
沈至欢道:“我以前和你成亲的时候,一定很开心吧。”
陆夜轻笑出声,问:“怎么这样说?”
沈至欢仍旧没有松手,靠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道:“因为你很好啊,以前的我一定很喜欢你。”
她仰起头来,道:“对吗?”
陆夜低头轻轻啄吻了一下她的唇,任她抱着,道:“嗯。”
“你很喜欢我,从小就嚷嚷着要嫁给我。”
沈至欢又连忙低下头去,轻声道:“什么嘛,我小时候真有那么说吗?”
陆夜像是在努力回想,然后对她道:“是,你三岁那年第一次见我,就说我长的好看,要把我带回家。”
沈至欢脸上带着笑意,没有再出声。
她想她之前一定过的是很好的,很快乐的。
她不会愁吃穿,同自己青梅竹马喜欢的人成亲,而那人也很喜欢她,他们一起住在山好水好的江南,如果她不失忆就好了。
这个意外不仅让她把自己的身世忘了,更让她把和陆夜的感情忘记了。
沈至欢松开陆夜,被木窗透过来的,暖暖的日光晒着打了个哈欠,陆夜便道:“还是先休息一会,一会我叫你起来。”
沈至欢嗯了一声,坐在了塌上,她看见陆夜还在站着,便问:“你不睡吗?”
陆夜摇了摇头,温声道:“你先睡吧,我不困。”
沈至欢没有多想便躺在塌上闭上了眼睛。
陆夜在旁边看着沈至欢呼吸逐渐均匀,才擡步走出房间。
动作轻柔的关上门,他脸上轻缓温柔的笑意便渐渐褪了下去,眼底尽是冷色。
守在门边的那名叫竹兰的丫头冲陆夜弯了弯腰,轻声道:“主上。”
陆夜双手背在身后,脸色并不好看,道:“布置这个房间的,有几个人。”
竹兰道:“有四个。”
“你最后检查过了?”
竹兰道:“检查过了。”
陆夜道:“少了个房间,自己去领鞭子吧。”
竹兰知道陆夜说的是哪个房间,但当时她并不确定这间房到底允不允许她们进去,毕竟上次一个不小心误入已经连骨头都不剩了。可是没有问过主上,的确是她的失职。
她没有多说什么,道:“是。”
沈至欢并没有睡多久,如今快到秋天,太阳一过了午后,下山便越来越快。
她睡得也并不安稳。
在一片黑暗之中,她好像一直在跑,看不清前路,可是她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伴随雷声共鸣,大雨打在她的身上,冰的刺骨。
为什么要跑这么快?
她不明白,但是梦里的她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灭顶的绝望一点一点的增加,她以为她在找着什么,可是这样的场景,却像是在逃脱什么?
难道有谁在追她吗?
沈至欢猛然间睁开眼睛,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可等到思绪清明的时候,她竟然只能记起梦里的那份慌张来。其余的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从塌上坐起身,陆夜已经不在房间了,房间里静悄悄的。
她从塌上走了下去,喝了口水后心里残留那份恐慌才渐渐消退,从窗棂传过来的轻风摇动着窗帘。
沈至欢将茶盏放下,想起今日那张被陆夜打断,从而没有看清楚是什么内容的画卷来。
她又看向了那扇藏在角落里的,小小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