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延笑了笑,同身后的小厮道:“你们先在这里等我,我稍后就过来。”
小厮应了一声,封延便看向沈至欢,道:“沈姑娘,请。”
陆夜一直在看着这两个相处极是和谐的人,心里那星星点点的恶意成倍的涌了上来。
他并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是并不妨碍他能感觉到沈至欢对待这个人的态度和对待别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她可是沈至欢,向来是对谁都冷淡疏离,从来不会因为那人的身份高低而有所变化,除了楚夏,她也没有要好的知己。
沈至欢跟着封延上了楼梯,待到进房间时,沈至欢才转身同沁兰和陆夜道:“你们俩在外面等我。”
沁兰应了一声,陆夜冷不丁道:“小姐,奴才进去才能更好的保护您。”
沈至欢看向陆夜,但也没有多想什么,道:“如果有什么我会叫你的。”
沈至欢说完便要转身进去,陆夜却有些强硬的伸出手抓住了沈至欢的手臂,沈至欢被他抓得手臂一痛,再度回过头来看着他。
可陆夜又说不出什么来,只道:“小姐…”
沈至欢动了动胳膊想要让他松手,陆夜却怎么也不松,沈至欢低声道:“你先松开。”
封延也望向了陆夜,他很早就注意到了他,此刻见他居然胆敢这样对沈至欢时还是觉得有些诧异,“沈姑娘,这是……”
陆夜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似乎打定主意了要进去,沈至欢蹙起眉,脸色变的有些许的难看,她停住动作冷下声音:“松手。”
她显然是真的生气了,若是再不松手的话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陆夜滚了滚喉结,目光从封延脸上扫过,然后缓缓松开了手,他想开口说什么,沈至欢却直接转过了身,同封延道:“走吧。”
陆夜又闭上了嘴,站在了门口没有跟进去。
房门被吱呀一声关上,陆夜站在外面,在燥热的夏季里,却觉得有一种无声的,象征着未知的恐惧开始包裹他。
陆夜常年习武,听力相对于一般人要好一些,他听见那两人的脚步声一直在往里,他们似乎走到了这间房的最里面,直到他再也听不清楚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又在做什么。
他站在门口,看着偶尔往来的人,他面色如常,可头脑却开始纷乱起来。
其实他对沈至欢而言,原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罢。
他一开始就以一种十分卑贱的姿态接近她,靠最容易留住人也最容易让人厌烦的皮相去吸引她,在她眼里,他除了随时可以被厌烦的长相似乎根本就没有其他值得喜欢的地方。
所以她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所以认定自己不会喜欢他,而且这个上京城,有无数值得她喜欢的人,那些人出身权贵,身世清白,知天文又知地理,他们光鲜富贵,是谦谦君子。
而他却什么都没有。
他只会不停的杀人,他有着阴暗的过往,背负着无比沉重的仇恨,他同这个充满欢声笑语的,阳光灿烂的人间格格不入。
他的确不配。
他想要那么多,却不低头审视一下自己配不配。
沁兰偷偷擡眼看了一下一旁的陆夜,她从一开始就察觉陆夜的不对劲了,想到这段时间陆夜同小姐的关系,沁兰在心里纠结了半天,还是开口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陆夜那双沉如黑夜的眸子微动了下,像是从思绪里回神,他看向沁兰,问:“是谁?”
沁兰斟酌了一下措辞,简单的将当初的事情说了一遍,特地强调了泼天权势下的无奈。
陆夜早知狗皇帝觊觎沈至欢,就算没有上次那场紧急策划的刺杀,甚至就算不为沈至欢,他也不会让这个狗皇帝活多久。但这件事情的重点并不在于狗皇帝。
他敏锐的从中抓到了他认为的重点:“为他求情了很久吗?”
沁兰顿了顿,道:“…小姐只是同老爷说了几句,是老爷去圣上面前求的情。但是圣上他似乎铁了心的如此,怎么求情都没用。”
陆夜问:“还有吗?”
沁兰道:“已经说完了。”
陆夜却抓着这点不放:“一个不相干的人,她凭什么要冒险为他求情。”
沁兰突然有点后悔把这些说出来了,她不懂陆夜是怎么想的,有些不解道:“多少也是因为小姐才落得这般地步,小姐这样做也是情理之中。”
陆夜又问:“她还做了什么,她很难过吗?”
沁兰默了默,道:“……小姐是很难过,可也在情理之中吧?”
陆夜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她为什么要替他难过?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沁兰:“……”
陆夜抿了抿唇,又有些认真的问:“她为他难过到了什么地步?她哭了吗?”
其实沈lulu桜ん坊至欢并不怎么掉眼泪,但是封延出事时候,沈至欢的确消沉了很久,她总是会一个人发呆,听说尚书大人跪了很久都不能使皇帝收回成命的时候,她的确红了眼睛。
而沁兰的沉默,却间接的给了陆夜肯定的答案。
他不再问为什么,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
他动了动拇指,有些疯狂的想着,就算他不配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他悄悄的把她喜欢的人都杀掉,那也没关系吧?如果那些人都不见了,那她就只有他了。
到时候,她就算不愿意,不还是得被迫乖乖的待在她身边。
反正她也不会喜欢他,所以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而房内的沈至欢和封延面对面坐着,气氛却有些许的尴尬。
沈至欢很少会同不熟悉的人坐在一个房间里说话,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不管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封延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笑,他皮肤白,腕骨也凸出的很明显。他静静地垂眸替沈至欢倒了杯茶,递给她道:“沈姑娘。”
沈至欢接过,道:“多谢。”
封延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从窗口泄出来的日光打在他的侧脸,有种说不出的清隽。
“上一回见沈姑娘还是一年多以前,姑娘近来可好?”
沈至欢道:“我很好,每日都是一样。”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来:“……你呢?”
封延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同她说:“我也很好。”
他看着沈至欢的眼睛,道:“当时沈大人也去御前劝陛下收回成命这件事我听说了,多谢姑娘。”
沈至欢垂下眸,知道自己受不起这个谢字。
当初就算求情了又能怎样,圣旨一下,什么都改变不了。
“可是陛下最终还是…”沈至欢顿了顿,继续道:“如果当初不是我,你也不会这般。”
沈至欢说到这里,封延将茶杯搁在桌面上,他的唇色有些苍白,浅色的瞳孔里带着细碎的笑意,像是极为庆幸一样:“说起这个,我还是想要感谢你。”
“谊宁她,同传言中其实并不一样。”
“她的前两任丈夫并非是死于那些,只不过是染病后没能抗过去,一个风寒,一个是心疾,她也不知那般传闻是如何传出来的。”
沈至欢忽的擡起头来,看着封延,有些小心问:“真的吗?”
封延对上那样带着些许期待的目光,看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放在桌面的手又拿了下去,他的清瘦和闲散惯来会给人一种极是舒适的感觉,说话也是,慢悠悠的,很温和。
“当然是真的。”
“谊宁她人其实很温柔,也并不限制我的自由,她向来是不在意那些传言的,当时陛下赐婚的时候,也没有问过她的意愿。”
“我们俩就这样,明明一开始的时候她不愿意,我也不愿意,但是渐渐的倒是发觉对方都很适合。”
他顿了顿,继续道:“能遇见她,我觉得很幸运。”
沈至欢如今听这些话,总有一种处身云雾的感觉,她嘴上不说,但封延的事让她愧疚了很久,此前她根本不敢去想象封延在谊宁那里的样子。
但是现在封延告诉她,他觉得很幸运。
谊宁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的话有些急切,“可是…可是人们都说谊宁郡主……”
封延温声道:“那都是假的。”
“传言中的沈姑娘,还是个不近人情,盛气凌人的人,可沈姑娘并非如此不是吗?传言不可信的。”
传言不可信的。
沈至欢抿了抿唇,拿起面前的瓷盏轻抿了一口茶,在她心里横亘了许久的东西,忽然之间就开始慢慢的消失。
她再三确认道:“当真如此吗?”
封延有些无奈,道:“的确如此。”
“沈姑娘下次可以来郡主府,在下同谊宁会好好款待姑娘的。”
他大概是又怕沈至欢不放心,继续道:“今日就算没有碰见你,我也会找个机会与你碰面的,想跟姑娘说,当初的事情不必介怀。”
“人生在世,许多事情,是福是祸,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命运无常,只得接受罢了。
沈至欢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都轻松了一下,像是困住她的重重枷锁忽然之间少了一道,她替封延觉得庆幸,也为自己感到庆幸。
“…那就好。”她说。
封延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裳,道:“好了姑娘,在下也该回去了。”
沈至欢应声,道:“好。”
她想了想,又道:“我今日原本是来取一对步摇的,这对步摇是我亲自画的图样,郡主若是不嫌弃,你可否替我带一只送给郡主,全当是当初缺下的贺礼。”
封延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低头跟她说:“好,那在下就先替谊宁谢过姑娘了。”
沈至欢跟着站起身来,笑道:“不必了。”
两人走到门前,沈至欢走在封延旁边,他见封延顿住脚步,也没有伸手开门就像是在发呆一样,她轻声问:“怎么了吗?”
封延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方才再想谊宁让我带什么回去,我突然给忘了。”
沈至欢道:“嗯?是簪子吗,在楼下你自己说的。”
封延道:“啊对,是簪子。”
他伸手打开门,谁知一擡眼就对上了陆夜黑漆漆的双眸,面无表情的,很凶。
封延看向沈至欢:“这……”
沈至欢瞪了陆夜一眼,陆夜动了动嘴角,还是收回目光,然后转过身去。
沈至欢道:“沁兰,将我的步摇拿过来。”
沁兰应了一声,没过多久便拿来了一个檀木盒子。
沈至欢将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对一模一样的白玉海棠滚珠步摇,海棠花边上有极细的一圈金丝,沈至欢拿起一个,然后将檀木盒子连同里面那个送给了封延。
封延接过,道:“多谢姑娘了。”
沈至欢应了一声,道:“那我们一同下去吧。”
封延点了点头,并排走在了沈至欢旁边。
陆夜跟在后面。
到了底下厅堂中后,封延取了簪子,又再次同沈至欢告别,“姑娘,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封延离开之后,沈至欢显然开心了起来,唇角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甚至都没有计较方才陆夜的无礼。
沁兰将步摇收起来,见沈至欢心情不错,便道:“咦?封小公子同姑娘说什么啦?”
沈至欢没有多说,只道:“问这么多做什么。”
她说完又在金缕阁里指了好几个钗子还有耳环叫一旁店家装了起来,嘴里还在问沁兰这个怎么样,那个好不好看。
陆夜一直默不作声的跟在沈至欢旁边。
“你看这两个,哪个好看一些?”沈至欢碰了碰陆夜,将两个不同款式的碧玺簪拿在手里给他看。
陆夜的思绪似乎没在这上面,沈至欢问了两遍陆夜才看向她:“什么?”
沈至欢道:“你今天怎么了?”
陆夜正要说话,沈至欢却不打算再理他,继续道:“管你怎么了。这两个都要了。”
封延前脚才走没多久,沈至欢一行人便也跟着离开了金缕阁,沁兰给沈至欢打着伞,挡住了日光,扶沈至欢上马车时,道:“小心。”
沈至欢坐进马车,仍觉得今天有种不真实感。
还好她今天心血来潮的出门了,看见封延过的好她很开心,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心里的那些负罪感,更是因为她也不想让封延这样好的人去遭遇不幸。
她又将那个白玉步摇拿出来看了看,这个图样她画了很久,用料是直接从候府拿过去的,也不知道谊宁郡主会不会喜欢。
应该是会的吧?
她这样想着,忽而察觉了一丝不对来。
“陆夜呢?怎么还不走?”
沁兰道:“他方才说有一点急事要处理,叫我们等他片刻。”
沈至欢皱起眉头:“他怎么不直接跟我说?”
沁兰道:“奴婢原本要来告诉您的,但他说他不出一刻钟就会回来了,叫奴婢先不要告诉您。”
沈至欢没有问陆夜都去干什么了,反正陆夜整天行踪不定,问了沁兰估计也不知道。
只是她有些不满陆夜就这样把她仍在这里的行为,还让她等他,就算去的时间再短,也该跟她说一下吧。
这个狗奴才,真是越发的胆大了。
但是沈至欢今天心情好,决定不跟这个狗奴才计较。
沁兰坐在沈至欢对面,两人先说了几句话之后便陷入了沉默,沈至欢将步摇重新放回盒子里,坐在马车中等陆夜回来,
马车里很静,隔了半晌,大概都大半刻钟了,陆夜还没有回来。
沈至欢有些不耐烦起来,“不是说不到半刻钟吗?”
沁兰道:“…奴婢也不知,他走时就是这般同奴婢说的,要不奴婢下去找找他?”
“他若是走了。谁能找得到他在哪。”
沁兰不说话了,两人之间又有些沉默。
沈至欢随口道:“今日在门外,你同他说什么了吗?”
沁兰想了想,如实跟沈至欢说了她同陆夜之间的对话。
沈至欢越听便越发觉得不适,道:“我同别人如何关他什么事,怎么一直问,你也不烦他。”
沁兰不知该如何回答,道“兴许是…或许太在意小姐您了。”
“他可能同别人的,都不大一样呢?”
这个问答并没有让沈至欢觉得愉悦,她不喜欢别人过多的干涉她的感情和生活,而陆夜反应分明是过线了,他根本理解不了她的愧疚,只能看到她对封延与众不同,
真是个傻子。
沈至欢的好心情被陆夜破坏了些。
毕竟都跟他说过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能太过当真。
沈至欢静静地坐在马车里等陆夜回来,街上人来人往的,有些喧闹,沈至欢闭上眼睛靠在软垫上休息,脑中乱糟糟的想着关于封延,还有关于陆夜的事情。
轻风掠进,扬起沈至欢鬓角的发丝,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如果不能解决问题的话,就把制造问题的人全杀了。”
陆夜说的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忽而清晰的浮现出来。
沈至欢睁开眼睛,缓缓的坐直身体,她心跳有些快,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他走的时候,神色怎么样?”
沁兰回想了下,道:“……好像也没什么异常的,就是面无表情的。”
“怎么了吗小姐?”
纵然沈至欢极力想要忽视心底那没由来的恐慌,但是她越想便越觉得有些害怕。
“总不至于……”
她话没说完,还是站起身来掀起车帘跳了下去,“你待在这,我去找找他。”
而此时此刻,同沈至欢所在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的小巷里,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巷子里面堆放着很多废旧之物,大多都是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街道上一些卖时令水果的摊贩扔掉的烂果,还有已经烂黄的菜叶,被污水浸湿的木板,以及其他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巷子内散发着一种难言的恶臭。
方才还在金碧辉煌的金缕阁内被整整齐齐采访的东西散落在地上,木匣子几乎被摔得四分五裂,两根簪子被摔落在地上,沾上了恶臭的污,而那根白玉步摇被封延紧紧的握在手里。
他坐在地上,一身整齐洁净的衣裳变的凌乱脏污,手肘有些艰难的撑着地,另一只手抹了下自己唇边的血迹,擡头看着陆夜,道:“……在下怎么不记得是何时招惹了兄台啊。”
陆夜并不理会封延的话,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封延,道:“给我。”
封延问:“什么?”
陆夜道:“你手里的东西。”
封延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步摇,忽而笑了起来,问道:“兄台喜欢沈姑娘吗?难怪方才会那样呢。”
陆夜低声道:“现在给我,尚且留你一个全尸。不给的话,就只能剁掉你的手了。”
封延答非所问道:“兄台你这样,沈姑娘知道吗。”
陆夜垂眸看他,“她知不知道很重要吗?”
封延捂着胸口咳了两声,又咳出一些血他,他身形原本就清瘦,如今唇边带血的模样更显得有些许的脆弱单薄。
“那看来是不知道了,可沈姑娘若是知道了,恐怕是不会开心的。”
陆夜冷笑了一声,道:“那同你一个死人也没什么关系了。”
封延看着并不害怕,即便到现在了,他仍是看着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像并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一样:“死的话也行,不过兄台…咳咳……”
他咳了两声又继续道:“不过兄台能让在下死个明白吗?”
“兄台这是觉得在下喜欢沈姑娘,让您有了危机感吗?可这上京城喜欢沈姑娘的如过江之鲫,兄台恐怕杀不干净吧。”
陆夜看着被他紧紧抓在手里的簪子,道:“你说的对,但他们就算再喜欢又能如何,他们不会有机会的。”
封延愣了一下,随即低声笑了出来,他一笑咳出来的血就越发的多了,“所以兄台的意思是,我就有机会吗?”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你可知道在下其实……”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夜死死的掐住了脖颈。
大概是他方才某一句话一不小心刺激了他,陆夜看他目光冷的像看一个死人,眼底泛着红,手掌不停的收力,封延唇角的血滴落在了陆夜的拇指上。
封延的脸不受控制的迅速涨红起来,窒息越发强烈,他也没有挣扎,那双清透的眼睛看着陆夜时似乎仍有笑意。
可是陆夜却讨厌极了,在他眼里这更像一种讽刺。
在看着封延的意识一点一点消退的过程中,陆夜终于笑了起来,让人觉得有些森冷:“死人能有什么机会呢。”
“你不知道啊,她还以为她有朝一日她会离开我,怎么可能呢?我会把她留在我身边,叫她只能看见我一个人,如果她喜欢上别人,我就把他杀掉。”
看着封延已经有些青紫的脸,陆夜有些兴奋的继续道:“这样她只会乖乖呆在我身边,再也不看别人,因为她只有我——”
“陆夜,松手。”
那道平稳又有些冷淡的声音,像是一把软剑,直直的抵住了他的心口。
陆夜脸上原本疯狂阴鸷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空白,他似乎还在反应说话的人是谁,在反应自己在说什么,那双漆黑的瞳孔里浮现出慌乱来,他的动作也直接僵硬下来。
他蹲在这里,听见有让他无比的熟悉的脚步声慢慢接近。他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仿佛在被凌迟一般,这样无声的沉默,更让他觉得恐惧。
他微微松开手,封延摔在地上,他的脖颈上有很明显的一圈指痕,只要沈至欢再来迟一刻,他就会死在陆夜的手里。
陆夜不敢回头。
他刚刚说了什么?
沈至欢走了过来,她半蹲在封延面前,裙摆落在地上,被那些污水弄脏了。她那样爱干净的人却一点也不嫌弃,拿出帕子来小心的擦了擦封延唇上的血。
封延还在不停的咳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陆夜呼吸有些急促,他动了动身体,看向沈至欢,道:“小姐…”
沈至欢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拍了拍封延的背,道:“我先带你去找大夫。”
封延道:“不…不用……”
沁兰这个时候快步从后面追了过来,她显然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小姐!”
她连忙跟着沈至欢扶住了封延,沈至欢对封延道:“先别说话了,这附近好像就有一个医馆。”
封延一说话,嗓子里就会不停的涌出鲜血来,他想安抚性的拍一拍沈至欢的手,但最终还是顿住了动作,缓了一下之后,终于把一句话说清楚了,“我真的…真的没事,沈姑娘你……”
沈至欢帕子上沾了很多封延的血,已经有些透了,她将帕子收起来,再说话时嗓音有些哑,眼里的泪不受控制的直直的砸了下来,但是她的声音仍旧很平缓,“沁兰,帕子拿出来给他擦擦血。”
陆夜的手不受控制有些颤抖,他没有见过沈至欢哭的样子。
他看见沈至欢的脸上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表情,愤怒,焦急,通通都没有,就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了好多泪水。
她一眨眼睛就会掉下来。
封延走的有些慢,但还没几步,他就顿了下来,有些费劲的回过头来,看着地上掉的两根簪子:“我得…我得把簪子捡回来……”
陆夜见沈至欢看过来,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想要去捡那两根簪子,但沈至欢却直接走了过来,捡起了簪子又回去,跟封延道,“好了,捡回来了。”
“别说话了,先去看看。”
陆夜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他看着沈至欢扶着封延慢吞吞的走,一会在想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一会又在想,这个男人是不是故意的,他一开始那一脚踢的好像不是特别重,为什么会吐血吐的这么厉害呢?
他现在去回想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居然一句也想不起来。
他低下头,心想,她没有听见吧。
一定是没有听见的。
不过是杀个人而已,再说这个人又没死,如果他哄一哄沈至欢,她一定会原谅自己的吧。
他这样想着,慢慢的朝前走了几步,站在了沈至欢的旁边,轻声道:“我来扶他吧。”
沈至欢像是看不见他一样继续扶着封延慢吞吞的走着,陆夜以为沈至欢没有听见,加快了些脚步,走到了沈至欢的前面,挡住了她的她的路。
他伸出手来,重复了一遍:“我来扶他吧。”
沈至欢停下脚步,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
她的神色其实并不冷淡,陆夜甚至没有看到斥责和愤怒,就只是毫无情绪的看他,她的美是柔和的美,陆夜甚至觉得她有些温柔。
可是她却和自己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