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艳芬住在中堂后面的迎香院,沈至欢进门时,两个正在扫地的粗使丫头见沈至欢过来,停住了动作朝她请安。
迎香院看着大概是侯府最富贵的地方了,假山怪石,金瓦飞檐,各种名贵的花无论好看与否一股脑的往院子里堆。
沈至欢原本以为,李艳芬也就是就方才的事再给她寻几句不痛快,却属实没想到,她会在这里看见方才那个撞她的丫头。
阑珊才刚从房里出来,熟料一出门就与刚进来的沈至欢打了一个照面,她一看见沈至欢就瑟缩着往柱子后头躲,眼神闪躲着不敢看她。
沈至欢停下脚步,目光在阑珊脸上停了半晌像是在确认一般,隔了一会,语气中才带着一丝荒唐道:
“沁兰,我记得我方才是说过的吧?三十大板,逐出侯府,那我眼前的是谁?”
沁兰也没想到阑珊会站在这,当时可是她亲眼看见这丫头被拉下去的,谁曾想还不到一个时辰,这人竟又出现在了小姐面前,还分毫无伤。
还没等沁兰说话,阑珊就已经率先吓得腿软跪了下去:“……小姐,小姐息怒,奴婢方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
沈至欢只觉得自己额角突突的跳,她压住自己的怒气,道:“这样了让我息怒?你们可真是厉害啊……”
沁兰道:“奴婢这就去把刘管家叫过来!”
话音才刚落,李艳芬便被一个绿衣丫鬟搀扶着走了出来,皱着眉道:在吵什么,没一点规矩。
李艳芬目光扫过众人,然后朝阑珊招了招手:到我这来。
阑珊忙快步走到李艳芬旁边,低下头一幅被吓坏了的模样。
一个小丫头而已,何必赶尽杀绝,她在府里待了有三四年了,你这般轻飘飘的说一句打她再逐出府,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她留,你如今怎么长成这幅毒蝎心肠了?
沈至欢静静地看着李艳芬避重就轻,颠倒黑白,心道这人现在这样也算本事见长,李艳芬无非就是想看她批急败坏的样子,沈至欢便偏不如她意,道:哦,我就是蛇蝎心肠,今日你若是铁了心要护着她,我也就不必再顾及情面了。
她问沁兰:“家奴蓄意谋害主子,是什么罪。”
沁兰道:“回小姐,按律法规定,该黥字,杖八十,流放三千里。”
阑珊一怔,抖得更厉害了:“夫人…夫人救救奴婢。”
沈至欢继续道:“大理寺卿沈大人是父亲至交好友,他若是知道这贱婢有这行径,想必会顺道给她送诏狱里去吧。”
“你作为她的主子,看不好自己的狗,还好意思维护她?”
李艳芬伸手指着沈至欢,艳红的指甲有些刺眼,声音尖利:“家丑岂能外扬,内宅之事你居然还想麻烦沈大人,你是想弄的人尽皆知吗?”
沈至欢嗤道:“人尽皆知又怎么?”
她克制着想上去将李艳芬那红指甲掰断的冲动,顺着她的话道:“自从我父亲娶了你,我家笑话被看的还少吗?左右我是要出去的,你不是一直自诩主母吗,该担心声誉的是你才对吧。”
李艳芬疾声道:“真……真是放肆!你给我住嘴!”
局面紧绷,而就在此刻,一声轻柔的声音忽然响起,李书锦掀起珠帘缓步走了过来:“表姐,不要动怒。”
李艳芬一见李书锦过来,脸上的气急败坏便散了大半,叹了口气道:“小锦,唉……”
李书锦轻轻拍了拍李艳芬的手,看向了沈至欢,又将目光缓缓移到了站在一旁的陆夜身上。
陆夜在看沈至欢。
沈至欢在发火的时候,周边的都人人自危低着头,只有陆夜敢光明正大的看着她,带着隐隐的笑意,那眼神分明写着“她好可爱”几个字。
“……”
这种目光太明显了。
但凡稍微细心一点就能发现,陆夜眼里好像只有沈至欢一个人。
李书锦心里觉得怪异,还是直接开口道:“想必这位便是救下表姐的人吧。”
陆夜侧头扫过来,目光有些锋利,李书锦心下一紧,不再看他,弯着唇看向沈至欢,继续道:“表姐,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呢?”
甫一话落,沈至欢几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又是这样。
李书锦的手段比李艳芬要高明太多,她总能抓住她的要害之处,让她被迫接受又无法反驳。她这一辈子好像一直都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停的循环往复。
世家之女,她要知书达礼,不可逾矩。
要拿出嫡女风度,接受李艳芬的鸠占鹊巢,对她恭敬有加。
要和不喜欢的李书锦朝夕相对,入宫被老皇帝轻薄反抗了还要跪下说一句“皇上恕罪”。
此刻,这些人和此前那位被赐婚的封家小公子一样,又要用同样的理由处置接近过她的人。
李书锦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次数一多,沈至欢就不觉得有多生气了,强烈的逆反欲之下她反倒平静了下来,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她顺着话道:“处置?他是我哥哥留给我做护卫的人,你想我怎么处置?”
李书锦掩唇惊呼出声,道:“表姐这话莫非是想继续留他在身边吗!”
“阑珊她冲撞了你,一条贱命自然不算什么,可这位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表姐莫非忘了……”李书锦的声音刻意的放低了些,继续道:
“官家可在上面看着你呢,他搂了你的腰,那么近。我记得可从来没有哪个男人离你那么近呢。他又爱慕你爱慕的这样明显,还是这般相貌。你想留他在身边,表姐觉得官家会允许吗?”
“封小公子是侍郎之子尚且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又遑论他一个奴才呢。只怕到时候,连尸骨都得去喂狗吧。”
“您金枝玉叶当然不怕,可他毕竟是你救命恩人,总不至于把人往火坑里推吧?”
话音一落,房里便安静了不少。
真不错。
想给她鼓个掌。
预想中的说辞。她看问题的角度总是这般清奇,偏偏又能逻辑自洽,这是料定了沈至欢会迫于天家威严将陆夜赶出府。
沈至欢笑着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陆夜。
却发现陆夜在看着李书锦,目光冷的像在看一个死人。察觉到沈至欢看过来的时候,陆夜又冲她安抚的笑,他似乎很怕她当真为了那些让他出去。
沈至欢一边在心里轻蔑他的盲目却又一边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走到他的面前,然后站在他身边,转身看着李书锦,淡声道:
“一条贱命而已,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值得费心的?救我,是他的本分。”
她半阖着眼,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样,容貌美的如梦似幻,却出口成冰,神色却淡漠近乎刻薄。
人命一文不值,哪怕是才救过她的人。
可她面前的陆夜却兴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