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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台记事 正文 第35章 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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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初霁,空气十分清新,呼吸间有泥土的腥气。

    燃冬继续道:“方才奴婢在外面等您,不知道为什么,李瑶阁出来了,但是她就是不走,好像是在等人。然后过了一会,上前就来问奴婢,问小姐您同一个叫……杨温川的是什么关系。”

    “奴婢说不知道,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可她就一定认为奴婢是在骗她。”

    “……然后唆使手下上来,说一定要给点教训让我们尝尝。”

    所以暴雨中,李瑶阁手下的一个强壮的小厮上来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射过来,马受了惊,冲了出去,御辔直接断了一根。

    马车差点翻了出去,又因为雨太大,方才那一番变故后,马车内里又淋了雨,现在又潮又破,眼看是没法在坐人了。

    李瑶阁行事向来如此,她大多数时候懒得给那些她认为不重要的人眼神。

    但偶尔她也会有一些明晃晃的恶意。

    比方说这次,桑窈猜她或许一开始的意图并不是那么想知道她跟杨温川的关系,只是暴雨之中,她那般坐在那等着谢韫,有几分无聊罢了。

    所以她看见了她们家的马车,就想上来问问,像桑窈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是怎么同杨温川这个刚从江南过来的人认识的。

    两人一起走到马车旁,桑窈擡手抚过断裂的御辔,默默不语。

    燃冬安慰道:“没事的小姐,还好奴婢出门前带了银子,这儿好像离车坊不远,待会我们去租一辆就是了。”

    桑窈看向李瑶阁,她还站在谢韫面前,神情小心,正温声细语的说着什么。

    她生的美,五官温婉,气质亲和,说话时腔调婉转温柔,这也是为什么桑窈一开始会对她有好感的原因。

    这不由又让她想起许久之前,李瑶阁当着众人的面质问她,为什么要故意接近她然后勾引李尚书。

    她辩解说没有,然后去跟她解释,她却把话说的越发难听。

    她不说话,她们就问她是不是心虚。

    她试图反驳,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强势,不那么好欺负,她们会嘲笑的越发过分。

    包括她曾经认为与自己要好的朋友,在那时候也不曾开口为她说一句话。

    一开始,她真的以为是她嘴笨,看起来好欺负所以才让她们这样。

    但后来她大概明白了,这一切的根源从来都不是她的性格,而是门第之别。

    哪怕她是个再强势的人,在那种环境下除了乖乖被嘲,也没有别的选择。

    她改变不了门第,所以也改变不了她们注定轻视的态度。

    在这看起来体面又守礼的皇城里,其实处处都是踩低捧高,尤其是在官宦士族当中,只是有些人会掩饰,而有些人懒得掩饰罢了。

    所以在这种环境下,桑窈觉得别人怎么看并不重要。她不想去自证,也不想去打谁的脸。

    从那以后,桑窈不再愿意与她们来往,她也不再去交什么朋友,不管是高高在上的,还是对她小心翼翼迎合的。

    她不想让自己囿于这情绪化的愤恨,以及从别人身上获得的优越感而带来的满足中。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去在意。

    就像她父亲教给她的,碰见惹不起的,一定要早早躲开,

    走出她们的视野后,桑窈觉得自己的日子舒心多了,李瑶阁也不会多给她眼神,更别提是故意来找她的茬了。

    但是今天的事告诉她,就算她躲了,也不一定躲的开。

    李瑶阁今天是专程来等谢韫的。

    她的父亲同谢韫关系密切,甚至在谢韫幼时,她的父亲还曾短暂的教导过谢韫一段时间,所以与旁人不同,谢韫对她总还留有三分薄面。

    自从上次私苑的事触怒谢韫后,她好长一段时间没敢去接近他。

    但她知道谢夫人曾有意让她接近谢韫,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她想嫁给谢韫,至少谢夫人不会反对,所以她必须得把握机会。

    谢韫不喜欢她没关系。

    反正他不喜欢她,也不会喜欢别人,但是他终究是要成亲的,她只要成为他的妻子就好了。

    她低着头,为上次的事同他道歉。

    “上次的事,并非我有意为之,彼时我去时,并不知道你在那。”

    “等我已经到了,才有人同我说要去那个房间等着,看见是你进来,我也很是意外,兴许是父亲他们瞒着我俩特意安排。”

    谢韫嗯了一声,道:“说完了吗。”

    男人的冷淡令她多少有几分受挫,李瑶阁咬了咬下唇,又道:“还请你莫要在意,一开始谢夫人同我说……”

    谢韫稍蹙眉,耐心已然耗尽。

    就在他侧身欲直接离开时,看见原本应当早早的离开的桑窈,此刻正站在墙边,颓丧的往这边看着。

    在触及他的目光时,又默默的低下头去。

    地板湿润,叶尖还在滴着水,她静静的立在墙边,衣摆上沾了泥土,像暴雨后无家可归的小猫。

    谢韫微微侧头,问净敛:“她怎么没走?”

    李瑶阁话音顿了顿,问:“什么?”

    她顺着谢韫的目光看了过去。

    净敛从刚才起就注意着桑窈,回道:“主子,桑姑娘那好像出了些意外。”

    “去把她叫过来。”

    净敛应声:“是。”

    李瑶阁面色有几分难看,但还是维持着笑意,方才她看见谢韫与桑窈是一前一后的出来的,但彼时她并未在意。

    巧合罢了,没人会在意,也不会有谁多想。

    他们俩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片刻后,桑窈垂着脑袋焉头巴脑的走过来,不久之前的泪痕还未曾擦干净,看着格外可怜。

    谢韫垂眸看着她,淡声道:“又怎么了。”

    桑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马车,谢韫不问还好,她顶多就是自己难受一会,然后就会跟着燃冬去车坊租车,这会谢韫一问,她越想越委屈。

    鼻头一酸,她压着声音委屈道:“马车被弄坏了。”

    李瑶阁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

    谢韫在干嘛?

    他为什么要去关心桑窈怎么了,不对,他根本就不是那种会主动同哪个女子说话的人。

    虽然他跟桑窈说话时语调并不温柔,甚至有几分无奈与逗弄。可这无疑更诡异了,谢韫这种人,他怎么可能会有闲心去逗弄谁。

    但现在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

    桑窈的马车是怎么坏的,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李瑶阁笑了出来,亲昵的拉住了桑窈的手臂,道:“原来窈窈同谢大人也认识啊。”

    桑窈抽出自己的手臂,没有吭声。

    李瑶阁心跳飞快,又连忙道:“我同窈窈早些年便认识了,只是不久前生了个误会,不过现在我已经将那事弄清楚了,是我不对,窈窈可别气了。”

    她的话里夹杂几分示好。

    是想告诉桑窈,她已经知道桑窈是无辜的,也可以当当初的那件事不存在。

    可桑窈却在想,原来她早就知道她没做过那些事。

    男人又随口问:“谁做的。”

    李瑶阁的心直接悬在了半空,她害怕桑窈说出她的名字,可她又觉得桑窈不是这种的人,她亲和,善解人意,凡事总留退路。

    僵持间,少女缓缓擡起那张可怜又漂亮的小脸。然后当着谢韫的面,看了她一眼。

    答案已显而易见。

    李瑶阁脸上的表情生生顿住。

    桑窈长的的确很美,她总是温软又亲和,像软绵绵的小兔子,即便生气也毫无攻击力。

    恰如此刻,她楚楚可怜的望了她一眼。

    而怪异之处就在于,她明明很温柔,可李瑶阁却从这一眼中看出了反击的力量。

    李瑶阁觉得自己被她当着谢韫的面打了一巴掌。

    她声音不由紧张了起来,道:“谢大人,刚才我手下的人只是不小心碰到了……”

    可谢韫却似乎根本没听她说话。

    他看起来也并不打算为桑窈出气,他连看都没看她李瑶阁一眼。

    男人阔步走开,片刻后又停住脚步,越过她,看向桑窈:

    “站那等着过夜吗,过来。”

    桑窈跟了过去。

    谢韫走在她的前面,男人身高腿长,桑窈提着裙摆,有些费劲的跟上了他的步伐。

    她仰着头同他道谢:“谢谢你,谢韫。”

    谢韫嗯了一声。

    确实该谢,今天他不止为了她破天荒的听了人房事的墙角,还在这个女人惹他生气后送她回家。

    看来他今天真的很闲。

    整个上京城再找不出比他还善良的人了。

    马车之上,四人皆沉默。

    净敛默默的想,这个车厢大抵从未坐过那么多人。

    主子他真的,别太爱了。

    看来夫人可以准备准备让人去提亲了。

    而桑窈心情不大好,她还在想李瑶阁的事。

    桑窈以前怕她是因为害怕李尚书给她爹穿小鞋,所以能避则避,但今天李瑶阁做的实在有些过分,所以当谢韫问她是谁时,她才脑子一热,冒着得罪她的风险看了她。

    也不知道李瑶阁会不会对她怀恨在心。

    忧愁了半天,马车已经到了桑府门前。

    燃冬先走了下去,在下面接着桑窈。

    桑窈站起身来,看向此刻正闭目养神的男人,想了想还是再次低声道:“虽然你没有跟我商量就让我来参加这个宴会。”

    “但还是谢谢你。”

    这样说有点苍白,脑子转了转,她又继续道:“日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跟我开口——”

    男人闭着眼睛打断她:“说完可以下去了。”

    桑窈:“……”

    好好的男人怎么长了张嘴!

    桑窈心里梗着口气,默默哼了一声,然后一把掀开了车帘。

    因着太用力,沉重的帘子扫了下她的侧脸,上面刺绣暗纹挂着了她的耳环,痛的桑窈头皮一麻。

    今天怎么诸事不顺。

    她捂着耳朵跳下了马车。

    桑窈走后,车厢内寂静不少。

    净敛默默询问:“主子,回府吗?”

    “进宫。”

    而此刻,悠长的宫道上,桑印正同他的长兄桑棘走在一起,身旁还有两个同僚。

    四人原在讨论着今年科考进翰林院的那批人,日后是留京好,还是外派出去历练积攒功绩好,说着说着,桑棘忽而道:

    “对了,清知上回不是道将来若是晏和考出名堂了,就去翰林院帮忙打点打点吗?”

    桑印面色一僵,谁知道桑晏和那个书呆子竟然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考个探花出来。

    他摆了摆手道:“这说的是什么话,晏和他才华横溢,去到之后自会受重用,我若是去给他打点了,这对旁人来说也不公平。”

    桑棘嗐了一声,道:“又不是真要清知做什么,只是晏和那孩子胆子小,有想法也总被忽视,清知若是能同谢通正说上话,叫他提点提点也是好事。”

    身旁另一个同僚也道:“不过话说回来,我竟不知原来桑侍郎同谢通正还有渊源。”

    桑印背在身后的手默默收拢,面色不改的继续自己曾经吹下的牛:“同在官场,靠的是替百姓做事的能力,又不是过来结识朋友的。”

    “这种小事,我还用得着去宣扬?”

    桑棘心中不由哼了一声。

    上回说是帮着说话,结果一拖再拖,当时他就疑惑,谢韫向来不是那温和的人,哪能轻易结交桑印。

    与此同时,谢韫进了宫,直奔内阁。

    才走出一段路来,身后的小厮叫住了他,手中捧着一枚小小的珍珠耳饰:

    “大人,这是从马车中找到了,您看是……”

    净敛看了一眼,道:“主子,应当是桑姑娘不慎掉落的。”

    “需要属下托人给送回去吗?”

    还是您亲自送。

    谢韫伸手,捏住这枚小小的珍珠耳坠。

    珠面泛着温和的流光。

    他不由想起少女雪白小巧的耳垂。

    她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毕竟这样她下一次就有了来见他的理由。

    实在是拙劣。

    正思索间,不远处桑印一行人恰好转过转角,与谢韫打了个照面。

    桑棘趁机道:“那不是谢通正吗,清知既然认识,不如前去打个招呼。”

    天要亡他!

    桑□□中一凛,飞速的想着应对之法。

    桑棘见桑印不说话,不由又道:“清和?待会谢通正该走了。”

    桑印自然不可能去谢韫那自取其辱,思索半天,正打算丢人就丢人,随便编个由头拒绝时,不远处的谢韫却朝他看了过来。

    “桑大人。”

    是谢韫的声音。

    桑印一愣,环顾四周,这是在喊他吧。

    总不至于是在喊桑棘这个老东西吧?

    看向身边同僚诧异的目光,桑印默默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论资历,确是他得跟我打招呼。”

    他理了理衣襟,双手背在身后,沉稳的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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