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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神·暗星坠 其之二 神界破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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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砂低下身去,拾起那根掉在地上的簪子,放在手里摩挲良久,沉默无言。

    转瞬之间,一道金光飞射而出!快!快到完全看不见!白虎只觉眼前一花,那根簪子已经毫不留情地划向他的喉咙要害。

    他倏地擡眼,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兽目。她甚至没有任何表情,恨,爱,怨,嗔,痴,痛……一切都消失在死水般的冷然里。

    白虎忽然一笑,发出一声类似嗤笑的叹息。那道金光生生停在他喉前三寸之处,仿佛被一道坚硬无形的墙壁挡住了一般,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澄砂半点也没有犹豫,反手将簪子一转,直直往他眼中扎去!

    “叮”地一声!簪子掉在了地上,澄砂忽然全身痉挛着瘫倒在地,满头长发凌乱地散在泥土里,她背后的白色衣裳里透出一股隐隐约约的红色光芒,那道光芒如同极厉害的封印,令她完全动弹不得。她纤细的手指在地上乱挠乱抓,血迹斑斑,却怎样都站不起来。

    白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狂乱狼狈的模样,良久才淡然说道:“喜之珠的力量应是早就过去了吧?澄砂,原来你也学会了骗人。刻意装做还受我的控制,就是为了令我放松然后好给我致命一击?”

    他歪着脑袋,笑得狡猾,“我该赞赏你的勇敢还有聪明,但澄砂,你还小,什么都不懂的。与其耗尽心力与我斗智,不如直接简单地用力量把我杀了。澄砂,你觉得我会没有作为认你动手么?”

    他撩了撩头发,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你乖的时候和猫一样,但还是有利爪可以伤人。我用血在你背上刻下封印,从此天下人你谁都可以杀戮,唯我不可以。澄砂,在我面前,还是把爪子收起来可爱。你完全输了,认命就好。”

    话音刚落,澄砂忽地从背后窜上来,十指尖尖如刀,无声无息地抓上来,似乎不辨部位,不管死活,只要杀了他就可以。她的指尖依然在他脑后三寸的地方停下来抓不进去,背后的红光陡然一闪,她整个人似被雷电劈中一般,又是一阵痉挛,狠狠地摔在地上。

    在她第七次失败之后,她再也没有气力站起身子,只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然自始至终,她一个字都没有说,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白虎忽然听见一阵衣裳碎裂的声音,不由诧异地回身望过去,却见澄砂用力将身上的衣裙扯了开来!

    他一愣,她的大半个上身都已经清晰可见,甚至连锁骨与胸口的点点痕迹都露了出来——他的脸猛地就红了,当下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那是他昨夜新弄上去的痕迹?正恍惚间,就见澄砂用力将头往后扭过去,原来她是想看那道封印!

    她的后背白腻晶莹,但在肩胛处却有一排血红的印,依稀像个“王”字。那是他的血渗透进去之后,下咒而成的特殊封印。澄砂看了半晌,见封印的红色光芒黯淡下去,便立即要起身,抓起掉在一旁的簪子试图再次攻击。

    杀气一盛,背后的红光登时又是一闪,她脸色惨白,手里的簪子还是握不住掉了下去。白虎见她在地上困难挣扎,无论如何都无力起身,她雪白的肌肤都沾染上泥泞,满面污秽,那双眼却依然如同死水一般,既没有杀气也没有愤怒,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勾起嘴角想笑,却笑得恍惚。过了半晌,他默然脱下身上的外衣丢过去盖住她赤裸的上身,转身就走,一面轻道:“穿好衣裳,我不想任何人看到你这么狼狈的样子。”

    澄砂的手指陷在泥泞里,几乎所有的指甲都断了开来,鲜血直流,她却似乎完全不觉得痛,趴在地上只是死死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直看着,直到他走出视野。天色阴了下来,大片的乌云将日光遮了去,隐约有雷声轰鸣。雷雨将至。

    天绿湖畔人声渐鼎,想是奎宿向那些神官部下说明了情势,四方全胜,神界从此归一,鼎盛了数千年的麝香王朝,于今日彻底崩溃,新的神界时代来到,新的王朝将由四方之神建立,新的神话,也由四方流传。

    澄砂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它们已经冻到麻木,指尖一阵一阵地火辣剧痛,令她的整条胳膊都在不自觉地抖动。她撑着地,慢慢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套上白虎的外衣,系上带子。扁嘴的簪子在她脚旁,她木然地看了半晌,忽然把它抓起来,紧紧地攥着,用力往左手手心扎下去——!

    鲜血是缓缓涌出来的,一点一点,迟疑地,然后忽然畅快淋漓,将泥土染红一大片。她浑身都痛到发抖,眼睛却亮得出奇。将簪子拔出来,那些鲜血就如同垮了堤,狠狠地喷出来,她脸上染了几点。

    她将受伤的手放去眼前,试着握握拳,轻轻一用力,那根簪子登时断成好几截,被她拂去地上,再不看一眼。

    奎宿还在天绿湖畔高声说着什么,眼前是无数狂喜的神官,一望无际的麝香山水延伸无限,他心底忽然涌上一种莫可名状的悸动,江山万里,子民无数,那些顶礼膜拜,那些歌颂佳话,那些雄心伟略……曾经见不得光的愿望,此刻竟然成真,他居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恍然如梦。

    要成为王者,要成为天下的真神,从此以后该如何?他原只懂得如何战斗,如何抢夺,如何抗争,但天下此刻已经端在手上,他却不知所措,不知能端得多久。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都安静一些!白虎大人现在去麝香正殿取神符,在他回来之前,你们不得任意走动!五曜很有可能反击回来,你们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松懈,丢了命也怨不得人!”

    但人人都沉浸在狂喜的情绪里,只有听没有到,不过随口应两声,狂喜与愤怒一样,都是很难迅速消退的情绪,奎宿喊了几声,见没人理他,也不再废话,事实上,他自己也兴奋到不知如何是好。

    清清嗓子,他正要再说点什么,忽听顶前方传来一阵剧烈的喧哗,只一个瞬间,人群四下散开,有几个神官鬼哭狼嚎,披头散发,狂奔乱跑,在人群里嘶声喊着白虎的名字。奎宿一皱眉头,厉声道:“不许乱!发生什么事情?!大呼小叫,成什么体统?!”

    话音刚落,就见顶前面有好几个人忽然临空飞了起来,仿佛纸扎的一般,被一股怪力直扯上半空,然后手,脚,头,腿,全身全部散了架,四下里射了出去,鲜血如雨,喷了老远。

    所有人都被吓住了,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仿佛不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半颗脑袋忽然掉去一人脚边,那人先是软软地唤了一声,这才如梦初醒,放声大叫起来,疯了一样将那半颗头踢去一旁,发足狂奔。

    众人登时乱了开来,四处乱躲,莫名的恐惧笼罩上来,更有些胆小之辈干脆嚷嚷了开来:“五曜打回来了!大家快躲啊!”更有甚者,连早已死去的麝香王名号都叫了出来,一派疯狂。

    奎宿大怒,取下配剑,一剑斩死一个狂呼乱叫的小神官,厉声喊道:“谁敢再逃?!我见一个杀一个!都给我整好阵法!抵挡过去!”一面捉住一个发足狂奔的神官,连声问他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人拼命挣扎着,一边颤声道:“……走吧!快逃!……快逃!暗……暗星她发疯了!”

    “暗星大人?!”

    奎宿一怔,被那人用力挣开跑了出去,再回头看时,已是遍地鲜血,残肢断身散了一地。远远地,一个白色的身影如电,在人群里四处穿梭,所到之处人都和纸扎的一般,被扯得粉碎。那人身后有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随着她的动作挥舞着爪子,中者立毙。

    他惊得浑身寒毛倒竖,脑中电光火石,只闪过一个念头:终于反了!她终于还是反了!

    眼见她渐渐杀近过来,众人无处可躲,逃也逃不掉,打又打不过,不少人干脆闭目躺在地上装死。奎宿见此情景,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白虎大人英雄伟略,印星城却养了一群废物,只懂得逃命。他把剑一挥,正要冲上去拼命,忽地想到白虎还在正殿,自己得留下来保护他,只能咬牙跺脚,转身往正殿那里跑去。

    大雨倾盆,哗哗地落下来,伴随一阵剧烈的雷鸣电闪,好似要把天都裂开一般。地上雨水血水纵横,缓缓地汇聚,流进清澈的天绿湖里。澄砂手指轻轻用力,手里那人的脖子立时软成了面团,被她把脑袋扯了下来,一直抛进湖水中。

    没有人了,没有活人,放眼望去,天绿湖畔空荡荡地,只有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被雨水浇得湿透凉透。人都倒在地上,碎成一截一段的,她的头发,衣裳,皮肤,无一处不是鲜血淋漓。

    “轰”地一声巨响,一道闪电直劈下来,似是刚好劈在头顶,震得她两耳发麻,雨点子砸在身上也是越来越疼,仿佛还带着冰雹。她失神地擡头看天,这样一个时刻,她脑子里居然只有一个念头:冬天为什么也会有雷雨。

    满地的尸体,告诉她,她这次是真的杀了好多人,而且无比清醒。她只是觉得,如果不杀他们,她一定会把自己杀掉。眼看着鲜血汩汩喷涌,那样才能让她稍微安宁一些,不被心底的噪音逼疯。

    雨越下越大,还刮起了狂风。天绿湖的湖水一浪接一浪打上来,鼻子里嗅得尽是血腥味——湖水都是微红的,原来她杀了那么多人。

    澄砂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一直到眼睛里集满了雨水,从冷到热,再流出去,好象她流不出的眼泪。

    头顶的雨忽然停了,澄砂眼界里出现一把伞,紫竹的骨,油纸的面,上面画着血红的枫叶。她动也不动,过了良久,才开口,声音如风雨中的游丝,随时会断开去。

    “……是你。”

    “是我。”

    澄砂怔怔地望着莫名的远方,那里只有灰色云雾,断念崖尖利如刀,直刺入云端。天绿湖的水一直拍打上来,两人的衣裳下摆都湿了。四下里无比的安静,却又无比的喧哗,雨声,水声,心跳声,呼吸声,一阵比一阵响。

    那把伞忽然移开了,丢去地上,身后那人似乎是打算陪她一起淋雨。澄砂眨了眨眼睛,滚烫的雨水从眼眶里流下来,她的眼睛被刺得很痛,很痛,痛到无法流眼泪。

    “……你在哭。”

    那人淡淡说着,走去她身边,与她并肩站在湖畔,仰首望着断念崖。

    澄砂忽然转过脸来,静静看着她,看着她清冷的眼,看着她雪白的头发,看着她黑色的湿漉漉的衣裳。

    “不,我没哭。”

    她勾起嘴角,眼里的血红瞳仁竖成一条线,几乎看不见。她的眼睛是干涸的,除了酸涩的雨水。

    清瓷轻道:“眼睛的确没有哭。”

    澄砂笑了笑,抹去满脸的雨水,转身便走。

    “天澄砂。”

    她停了一下,清瓷又道:“不,我只是突然很想这样叫你一下,我似乎从来没有叫过你的名字吧。”

    澄砂顿了很久很久,才淡然道:“这个名字……我好象已经暌违了上千年,我真的是她吗?”

    这个问题清瓷回答不上来,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她很想叹息一声,可是口中却发不出声音。她转首望向天绿湖,昨日种种,今日历历在眼前,仿佛只是一刻前才发生的一样。

    麝香王朝终于凋谢,谢在她眼前。倘若……没有断念崖上纵身一跳;倘若……那个时候真的在城楼之上引火***死了去,这一切是不是不会发生?

    不,她不知道。人的命运由神掌握,神的命运由谁掌握?原来一切都是定好的,不过是迟早的问题。伏神,谁伏了神?谁也伏不了神,原来谁也不用伏神,他们自己原是什么都知道,却偏偏逃不出去。

    她笑出了声音,却掩不住苍凉意味。

    ****

    非嫣觉得自己一直在黑暗中奔跑,跑了好久好久,很想就那样躺下去歇息一会,但却停不下来。前面似乎有人在不停地叫她,不给她喘息的时间,催命一般。

    一丝丝光线穿透黑暗,照在她身上,啊,原来她还是一只快乐的红狐,阳光那么温暖,她的皮毛软绵绵暖洋洋,真想躺在草地里狠狠翻几个跟头。转头看看自己的尾巴,仔细数数,不多不少,一共九根,每一根都毛茸茸地。

    她动了动尾巴,忽然感觉身体晃晃悠悠地,原是被人抱在怀里。那个人手腕上有淡雅的香味,无比熟悉,他贴在自己耳朵旁边喃喃说着什么,但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只觉痒得慌,忍不住张开嘴咬上去,估计是咬中了那人的鼻子,软软的,还流了一点血。

    滴答滴答,有水滴落在她的毛皮上,还是热的,她不安地动了动,挣扎着想从那人怀里跳出来——她不喜欢热的水!那人却越抱越紧,紧到无法呼吸,非嫣怒了,爪子用力地挠上去,抓破血肉,看他放不放!

    正在愤怒,身体忽然一轻,眼前又是一暗,什么都看不见了。擡头望天,低头看地,四处都是浓厚的黑暗,她连自己都看不见。

    爪子忽然变成了手,尾巴藏了起来,她学人的姿态徘徊,仪态万千。正得意间,眼前忽然红光一闪,胸口如遭重击,她喷出一口血,只觉浑身痛得厉害,动也动不了。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似是有人在急切地说着什么,她觉得身体越来越轻,马上就要飞到天边去,再不回来。

    脸上忽然一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然后一个男子的声音恶狠狠地嚷嚷了起来:“你这个死女人给我起来!把眼睛睁开!你敢死给我看看?!非嫣!非嫣!!你给我睁开眼睛!九尾的狐仙这么容易就死了,你想把无尘山的脸丢尽吗?!”

    她怔在那里,只觉得这个声音非常熟悉,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谁……那是谁?她陷入沉思。

    辰星把几乎疯狂的司徒一把抱住,往门外拖,防止他盛怒之下把非嫣这个只剩半条命的人给打死了。艰难地拖着他走到门口,辰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镇明,他到现在一个字都没说……真的没事吗?

    炎樱在一旁早已哭肿了眼睛,用绢子仔细擦着非嫣的唇边,枕头和被子上全是血水与药水。一天一夜了,喂非嫣的药完全无法给她吞下去,喝多少吐多少,吐到后来便开始吐血,怎么都止不住。

    荧惑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新熬好的药,一见如此情景,不由皱起了眉头,药再也递不过去。他看了看发呆的镇明,哭得快晕过去的炎樱,最后转头问旁边的辰星:“……活不了么?”

    辰星为难地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一来她耗了太多精力做结界,二来伤得太重,身体里面已经全部破碎,既失去了妖力又受重伤……我也没办法……”

    炎樱忽然一晕,栽倒在床边,荧惑急忙奔过去将她扶起来,她竟是伤心得昏了过去。他赶紧把她抱出去,匆忙之下连招呼都忘了打。

    辰星一面用锁身术锁住司徒的动作,一面低声道:“镇明,你没事吧?想说些什么?”

    镇明摇了摇头,面色苍白,沉声道:“我没事,你们暂时都出去吧,我想单独与她待一会。”

    辰星顿了顿,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点了点头,就把司徒提着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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