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瓷冷冷看着她,一个字都没说。辰星按捺不住,走上前不顾一切地说道:“原来暗星玩的也是威逼这一套老模式!今天我也算开了眼界!”
荧惑皱了皱眉头,似是想阻止他,但却压了回去。就听澄砂哼笑一声,轻道:“凭你,还没资格来指责我。”她缓缓往清瓷那里走过去,右眼灼灼,似是要将她的身影生生嵌进瞳孔里去。
清瓷叹了一声,淡然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天下……?”
澄砂不答,神情诡异地走过去,几乎要贴上她的脸。清瓷也不避,平静地与她对望。“嘻”地一声,澄砂居然笑了,笑颜如花,竟是灿烂之极。清瓷只觉眼前似乎一瞬间开遍了漫山遍野的花朵,她的笑,简直如同春风一样醉人。
“清瓷啊……”她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慢慢擡手,搭上她的肩膀,忽然将她抱紧!那一个刹那,从清瓷的影子里传出一个略显惊惶的抽气声,虽然很快就消失,但却让澄砂的眼睛眯了起来。她状似不在意地瞥过去一眼,轻道:“清瓷,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这个世上也只有你敢这样看我,这样与我冷言冷语。可惜,这一世我是个该死的女人,不然,我真想将你抢走……”
周围的众人都吃惊地低呼起来,辰星与荧惑的脸色更是难看,白虎面无表情,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清瓷不为所动地淡淡看着她,半晌,她推开澄砂的手,冷道:“难道说,暗星大人的欲,就是我?你想要的人,莫非是我?”
澄砂歪着脑袋,神态天真地想了一会,才笑道:“或许是真的哦!我还是第一次对女人有这种感觉呢!清瓷,天下人我都可以惑,但只有你,我想说点真心话。你可愿意做我的知音?”
清瓷嘲讽地跟着笑了,转身便走,“我没修过三生三世,这种福气轮不到我,你的知音也不是我。你想要的那个人,更不是我。你若喜欢骗自己,我也无话可说。”
澄砂奇道:“你去哪里?我们才见你就要离开么?照你说的,那我心底想要的人到底是谁?告诉我啊,清瓷!”
清瓷没有回头,反手一指,众人本能地顺着看过去,却发觉她指的人竟然是白虎!她停下来,轻道:“是他,只有他,能把那丫头伤到如此。暗星大人,你也很可怜。天下人或许受制于你,但你却受制于澄砂这个丫头,她的情绪左右你的一切。而澄砂,却又受制于那个人……你们是一个可怜又可怕的循环。你恨他入骨,知道原因吗?”她嫣然一笑,说道:“你若不爱他,又怎会有恨……?”
“住口!”澄砂厉声喝着,她脸色惨白,似是心底藏得最深的某个秘密被人看穿。她右眼开始困难狰狞地扭曲起来,左眼却渐渐清明,眼神流露出刻骨的悲伤。她一手捧着脑袋,一面颤抖道:“你……你这个女人……!小丫头好不容易变乖了一些……!你故意刺激她?!”
随着吼声,她原本映在地上的影子忽然暴立起来,杀气腾腾地亮出爪子,威胁地向清瓷发出无声的怒吼。清瓷往后退了一步,而她映在地下的影子居然也开始蠕动!一直没出声的白虎忽然“咦”了一下,直瞪着那影子,就见那影子骤然裂开,一道白光飞快地从里面射出来,一落在地上,忽地长高,却是一个浑身雪白的人。那人身量修长,面容清俊,神色冷峻地看着澄砂。
“玄武……!”白虎忍不住轻呼了一声,有些不可置信,“你居然甘心做她的暗影?你忘了自己是真正的冰雪之神了吗?”原先墨雪是玄武的暗影,那意味着她的身份永远比真正的神低一等。因为做暗影的算是正体的替身,除非死去,不然就要遵守誓言,永生永世保护正体,替她承受所有的苦难与灾祸。玄武是真正的麒麟圣兽,他选择做一个凡人女子的暗影,简直是神的一种侮辱!
玄武将垂在胸前的粗长鞭子撩去背后,淡然道:“是我自己愿意,你不需要做出一付可惜的样子。可怜的人是你,到了现在,你居然连一个想全心全意保护爱惜的人都没遇到。……哦,我都忘了,你根本不懂得去爱人,你想要的只有天下而已。是我高估你了,抱歉。”
白虎脸色一变,那一个瞬间,玄武不确定从他眼里闪过的是不是一种叫做“痛楚”的光芒,更或者,他只是笑了一下,与往常笑的千万遍那样,平淡又略微不屑。他没有回答,没有反击。
影子里的兽咆哮了一会,忽然沉了下去,一点声响也没有。所有人都怔怔望着捧住脑袋的澄砂,周围极其安静,只有她的呼吸声,越来越粗。突然,她的手垂了下来,右眼简直如同被施了什么咒法,方才所有的光彩全部消逝,眸子与瞳仁呈现出一种败坏的灰色。她的左眼眨了眨,神色竟是极慵懒的。
“我很冷。”她淡淡地说着,似乎没有看到周围那么多的人,径自朝女宿走过去,伸手,全身都倒进他怀里,喃喃道:“我很累,谁也不许打扰我。我要休息一下。”说完,她闭上眼,眼看就要睡着。
女宿有些窘,急忙低头轻道:“暗星大人……?刚才的事,您还……?那个女子似乎是您的旧识,您没有话与她说了么……?”他结巴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他只想问清楚,方才的事情,她还记不记得。
澄砂眯着眼,冷道:“你替我传个话,告诉清瓷,我不希望再见到她,她若再逼那么紧,我就当真要发火了。再替我告诉曼佗罗的人,服不服我,他们自己看,我不逼他们。还有告诉五曜,我今天很累,不想动,暂时饶他们的命,下次他们就没这么好运了……”
过了一会,她又道:“再告诉白虎……下次,暗星发怒的时候,不会这么幸运能让我出来了……你帮我问问他……如果,我就这样消失了,是不是最好?”
她的声音到了后来已经模糊不清,再过得一会,她的头一偏,已经沉沉入梦。
众人都陷入一种微妙又尴尬的气氛中,半晌无语。辰星哼了一声,冷道:“这算什么?!藐视五曜?”在来曼佗罗之前,他早已做好死战到底的决心,最多不过一条命,保不住曼佗罗城,也要拼了命也不让自己后悔。可是现在的情况,却让他深深受挫……他瞪向清瓷,神色不善地说道:“谁要你来救?!若不是你……方才我们已经……!”
他说不下去,若没有清瓷来打扰,他们真能杀得了暗星?不,他根本不确定。辰星从没觉得这么丢脸过,今次居然被一个叛徒救了。
荧惑沉声道:“……谢谢,我们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清瓷嘲讽地笑了笑,轻道:“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恩怨,而是你们欠我的,我要回来而已。至于这次救你们,纯粹是巧合,不用感谢我,因为下次我或许赶不上这样的巧合。”
她转身走向女宿,看了一眼熟睡的澄砂,轻轻说道:“你也替我告诉她,她现在是我的乐趣,虽然我平时都没有出来,但她须得知道,我一直注意着她的任何行动。日后的苦还长着呢,若这样就吃不消,还谈什么夺取天下?全天下的眼睛都看着她呢!”
说完,她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竟在日光下化做轻烟,眼看就要消散开去!白虎忽然开口,“等一下,清瓷。我有话想和玄武说。”
清瓷似是冷笑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绕了几圈,说不明是什么意味。白虎面不改色,直直看着玄武,淡然道:“恶之花重新开放,是这个原因,所以你被惑?所以你放弃冰雪之神的尊严,甘心俯在凡人的脚底做他们的影子?”
玄武沉默半刻,吸了一口气,说道:“不……白虎,你该知道。她本就不需用什么恶之花来惑我,她本身就是比花更毒的存在,不是么?”他垂下眼睛,轻道:“我甘愿保护她,只因为我不想再经历她死去的痛苦。白虎你追求某种绝对的尊严,你渴望全天下的爱戴,但对我来说……她就是我费尽所有心思所有精力,想要得到的人。你我想法不同,就此打住吧。”
“哪怕她根本没有心。哪怕她不正眼看你?!”白虎提高了声音,仿佛一定要让他感觉到痛苦。玄武了然地凝视他,释然一笑,“在心爱的人身边的甜蜜,哪里还能注意到她有没有心呢?你若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便不会问我这种问题。”
他飞快陷入清瓷的影子里,化做一道白光。
“墨雪自杀了!”
白虎的声音从后面不离不弃地追上来,冰冷刺耳。那道白光猛然一颤,停在半空。玄武的身体一半陷入影子里,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来瞪他。
“你……在开玩笑?”他喃喃说着,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倒流,一阵剧烈的痛楚。
白虎取下腰间的白色小囊,掏出一颗血红的獠牙,那根牙足比他的中指还长粗,血色似乎不是天生的,而是染上去的,班班驳驳,发出一种淡哑的灰。
玄武一见那牙,浑身登时一颤。白虎把獠牙飞快抛过去,“接住!她死前的愿望也算实现了!”玄武本能地伸手去接,獠牙的顶端正中掌心,刺得他微微一痛。那痛一直从手腕窜去心底,撕扯着他的胸口。
自杀了……自杀了?!为什么?!他攥住那根獠牙,不会错,这的确是墨雪的牙,内侧有一条代表玄武之神的刺青……他的眼睛骤然变红,杀气勃发,嘶声吼道:“白虎……!是你逼得她!对不对?!”
白虎讥诮地勾起唇,淡然道:“是谁逼得她,我想你很清楚。她是暗玄武,一生的职责与宿命就是保护你,替你承担各种风险,她是你的影。但你这个正体突然放弃了一切,正体不要她了,影子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何况那日,她一直自责不已,觉得是她没能保护好你……你走之后,第二天她就刎颈自杀,死后化为原身……当然,她没告诉我想回到你身边,但冲着她如此痴情,我也该替她做点什么。獠牙给你了,该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
玄武死死攥着那根獠牙,心里摇摇荡荡,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墨雪时候的场景,那时他刚刚成为玄武之神,墨雪则是自小就专门被麝香王训练了来做影的暗玄武,她那个时候还是一个扎双辫子的小姑娘,所有人都说她高傲不好相处,但从第一次见面一直到现在,她对自己永远是温柔的,从不忤逆他……
「见过玄武大人,我是你的暗影,我叫墨雪。墨是黑的意思,雪就是白的意思,合在一起……你猜是不是说我是一片黑色的雪啊?……」
他痛楚地合上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久好久,他才长叹一声,整个人沉入清瓷的影子里,再没出来。
清瓷对白虎冷冷瞥了一眼,无声地用唇语说道:狡猾。她再无犹豫,身体在风中消散开来。白虎笑吟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把白色布囊随手丢去地上,转身道:“女宿照顾好暗星大人。至于五曜们……”他看着辰星与荧惑,轻笑道:“两位是想继续留下来,还是留命回去麝香山?不要忘记,曼佗罗的人已经选择归顺暗星了。”
辰星怒道:“那并非他们自愿!有眼睛的人都看到是暗星强迫的……!”
荧惑打断他的话,“算了,辰星!”他直直望着白虎,冷道:“先回去与镇明商量吧,你有信心斗得过暗星么?这个白虎现在吃定了暗星,你打算白白送命给他?”
辰星无法,只得随着荧惑离开,耳边听得荧惑低声道:“倘若曼佗罗的人当真是被强迫归顺的,那样对我们而言,不是更好么……”他一怔,忽地反应过来,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恨恨瞪了一眼白虎。
白虎昂然一笑,回首道:“送暗星大人去曼佗罗的行宫,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话音刚落,他的脸色忽然一白,“哇”地一声喷出大滩血来,将前襟都染红了。奎宿三人几乎吓晕过去,急忙伸手来扶,只觉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咳的撕心裂肺,殷红的鲜血不停从他口鼻里漫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白虎大人……!”
奎宿眼睛都红了,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胃宿最先镇定下来,擡手捏住白虎的脖子,大拇指用力按上他颈后的穴位,将真气渡过去。
白虎挣扎着摆了摆手,用手捂住口鼻,鲜血从指缝里流下来,甚是可怖。
“这个身体……果真不行了……”他喃喃地,吃力地说着,脸色惨白。
****
“你是想与我说什么吗?”
清瓷忽然开口,在一大片被冻结住的瀑布前停住。冻成冰的瀑布上有无数细小花纹,如同一大块半透明的绸缎,异常美丽精致。她的身影倒映在上面,被切割成一个个小块,每一块都让他看到入迷。
玄武移开目光,却没从影子里出来,只低声道:“没什么……我什么也……不想说……”
清瓷顿了顿,轻道:“既然你没什么想说的,那么我有话想说。”
她转身望向碧蓝的天空,吐出一口气,白雾缭绕。
“我想说的是……日后无论你想对我说什么,都不需要再考虑,也不要担心我会生气或者离开……因为,对我这样的人而言……”她停住,想了一会,才道:“对我来说,我从未将你视为无物。你是个非常重要的人。”
玄武愣住。
清瓷笑了笑,第一次放柔了声音,“所以,你现在如果很伤心,也不要装做无所谓。你不是我的影子,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玄武,你已经可以影响我的情绪了。”
玄武自嘲地笑了笑,轻道:“是么?非常重要的人……”
清瓷停了半晌,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因为,我开始不想离开你。”
良久无声。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我们继续走吧。”
她淡淡地说着,擡脚想走,身体却动不了,低头一看,原是自己的影子被玄武紧紧抱在了怀里。他背对着她,似在微微发抖。
“你是在伤心?”
她轻轻问着。
玄武摇头,依然没说话。
她笑道:“莫非是开心?”
还是摇头。
那是什么呢?她没问,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我是说,我有机会,不仅仅抱住你的影子么?”
他呢喃着,问了这样一句话。
清瓷微微一笑,“或许吧……”
她往前走去,玄武低头,在她头发的影子上印下一吻。